晏離雪任由他擁抱著，他自是沉靜地不發一言。
    容靖華自知理虧，盡管先前不告知與他，的確是出於一番好意。可是見到阿雪出乎意料的乖順，連一句譏嘲之言都沒有，他又不禁心生疑惑，頓了須臾，試探一般地說道：
    “……回去吧。”
    阿雪愣愣地望著某一方向，先是沉默，良久以後，連阿靖都認為他不會回答，他卻忽然地“嗯”了一聲，聲音清澄無措，讓人止不住地心疼。
    最初阿靖甚至以為自己是聽錯了，直到被這浸骨的寒風“問候”了一陣以後，他才確切地意識到阿雪是應聲同意了，心中一喜，旋即出言柔聲安慰道：
    “你放心罷，南風禦史不會有事的。”
    “……嗯。”阿雪仍是應和。
    這一回，阿靖不免有些吃驚，他隻道阿雪是過於神傷而一時言辭混亂，哪知片刻以後，阿雪清洌沉靜的聲音傳來，居然已是平靜寧和——盡管很像是刻意偽裝出來的安好：
    “南風兄安然無恙……不知為何，我能感覺得到……”
    “……”不得不承認，那時那刻，阿靖還是忍不住地冒出一絲怨憤，雖然他自知很對不住南風醉。當然，眼下他不可能逆著阿雪的話語亂言，隻得點頭，將阿雪清瘦的身/體扳過來，麵對著他，然後再一次深深地擁他入懷，下頷輕輕抵在他突兀的肩骨上，耳語似的說道，“是啊，隻要他還活著，你就不必太過憂思，當務之急，還得先顧好自己。”
    “……嗯。”怔了好久，這是阿雪第三次，乖順地、鄭重地，應他。
    數十裏之外的南山，一抹高瘦出塵的身影在暗黑的夜色中，無聲地移動。
    空山大師撐著一把暗藍色的油紙傘，伸出一隻修長的手，溫熱的掌心旋即感知來自夜空的冰涼淚滴，他不動聲色地輕歎，又收回了手，同時不禁搖了搖頭。
    北國的冬季，居然有這等大雨，莫不是有什麼事發生了？
    正疑惑著，突然有一處奇怪的畫麵傳進他的眼簾，他沒來由地一愣，待他定睛望清楚之後，忽然滿目震驚地快步走上前去。
    水媚沒有溫度的屍體靜默而寂寥地倚靠著一株古樹，半躺在地麵上。
    空山大師走到近前，用油紙傘為她遮擋冰寒的雨水，他低下頭，目光中透著憐憫與悲哀。似乎沒有過去多久，水媚的肉/身還未開始腐爛，空山大師太息一聲，無奈地說道：
    “真是可憐的孩子，連最後一絲魂魄都被人抽走了。”
    然後，他輕輕地蹲下身子，小心地將水媚的身體攔腰抱到自己的肩上，接著一隻手扛著她，另一隻手撐著油紙傘，無聲地消失在南山的夜雨中。
    南風醉隻身立在南風府的廢墟間，身形寂寥而蒼涼。滿宅的大火終於在夜雨中被無情地吞滅，他麵無表情地掃視著在雨水中橫陳的一具具屍體，有些彼此交疊，他幾乎能想象出他們生前聚在一處，驚惶地望著幻江海與禁軍的模樣。
    他頎長的身子在滿目的遺骸中遊蕩，那眉間的朱砂痣忽地又像是浸著鮮血，殷紅欲滴。南風醉悲哀沉痛地闔上雙眸，止不住的回憶一時間湧上心頭，令他如陷深淵一般的痛不欲生。昔日的南風府，和樂融融，彼此之間不論是丫鬟、小廝還是姑姑、總管，皆沒有一絲一毫的芥蒂與隔膜，對於南風醉，他們敬他愛他，儼然像是他真正的家人，他可以輕易地喚出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然，而今視線所及，盡是焦屍橫陳，被雨水浸泡得更加麵目全非，幾乎飄散著絲絲縷縷難以掩蓋的惡臭，他愣是一個名字也叫不出了。
    心頭突然泛上一種奇異而苦澀的感覺，恍然間，他仿佛懂得了阿雪那執著非常的複仇之念，五年之前，他那冰雪般清美的師弟，想也是這般，沉默無言地望著這滿目殘軀遺骸——隻不過那個時候，遭遇滅門之劫的是莫家，那些阿雪視之為至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