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南丞一認出山洞之中的人就是武青漣，之前在萬梅山莊之中聽聞到二人對話之後，心中冒出的許多疑問又忽然湧入腦中，可他終於隻是在心中苦笑自己如今還何必多管這些江湖大事，卻又因為自己這番猶豫不決思前想後，忍不住自嘲笑著搖搖頭，想要拉著顧非出山洞，卻偏偏又擔心外麵風雪太大，一時之間倒是不知所措，這番天人交戰倒是叫他無奈地輕歎一口氣。
    顧非看楊南丞臉色，心中也有一想，輕聲開口道：“外麵風雪太大，我們還是在這裏躲一躲吧。”說完看了看那邊倒坐在地依然狠狠盯著二人的武青漣稍微拱手，“這位前輩，外麵風雪未住，我兄弟二人途徑此處進來躲避風雪，叨擾了。”
    聽顧非開口，楊南丞也沒有阻止，小心看了看那邊的武青漣絲毫沒有放鬆警惕。楊南丞之前見過這武青漣性格剛烈，這會兒竟然也一言不發，果然是傷得極重了，低眼細細一瞧，果然看到武青漣坐躺之處，雙腿之下一灘血泊微微發光。
    這山頭過去就是不歸山，恐怕這武青漣是想要上山向神醫九疆求救吧，隻是看他模樣似乎已經是回天乏力，在萬梅山莊最後一句話也不過是逞強啊。
    如此想著，楊南丞不禁抬腳走過兩步，忽然驚醒自己竟然想要去救他一救，不禁自嘲笑著搖頭，轉頭看著顧非，顧非似有些無可奈何卻又幾分意料之中，淡笑看著自己。楊南丞心中一暖，倒是不再多猶豫，徑直走過去。
    武青漣見著這高大男人影子晃過來，臉色鐵青，逞強想要起身作姿態，可身子不聽使喚，隻能一咬牙口中發狠：“別過來！！”隻說了三個字便似乎丟了所有力氣，渾身顫抖不已。
    楊南丞也不理會，走到他身邊。看他雖然已經稍作包紮，可惜果然傷口過深依然血流不止。楊南丞抬手在武青漣肩頭下腹兩處要穴一點，微微轉過他的背，手掌運氣，以內力為他稍作調息。
    其實楊南丞觸到武青漣的脈象便知這武青漣確實是已經踏入鬼門關，可他本是狹義柔腸又如何能忍下見死不救，隻是這會兒他也隻能為武青漣稍作調息，至多叫他去得不那麼痛楚。
    武青漣性子強硬哪裏能接受別人的幫忙，可是這會兒也無力掙紮，感覺到背後內力輸入自己體內丹田中一股熱氣騰升，這傷口和肺腑的傷痛緩緩而去，叫他也不再多抗拒，隻閉上眼念念有詞。楊南丞就在他身後，聽到昏昏沉沉的他口中念的卻是自己姐姐武青嵐和夫君的名。
    片刻，楊南丞收掌按氣，又為武青漣再把了把脈。
    此處距離九疆的住處還有至少一日路程，就算沒有風雪，這武青漣也撐不過兩個時辰。
    看武青漣氣若遊絲麵容蒼白，口中依然念念不舍其姐和夫君，楊南丞倒忽然有些可憐這癡情人兒。
    抬頭看了看一直默默不語的顧非，楊南丞這才多出幾分愧意。
    “我……”楊南丞說了一個字，顧非過來拉了他坐下，才輕聲開口：
    “他怎麼樣？”
    楊南丞心有感激，輕輕搖搖頭，不再說話。
    顧非坐在楊南丞身邊，看楊南丞一直默默望著洞口外的風雪，又看了看那邊臉色稍微好轉卻已經是回光返照的武青漣。
    這會兒武青漣受了楊南丞的內力療傷，稍微緩過一口氣來，看著洞口邊的兩人，好一會兒才開口，他氣息不穩麵色卻比方才從容，看來也是深知自己命數已到：“你們，我見過你們，你們是，西門絕莊上的人？”
    楊南丞看了他一眼，並不作答。
    顧非倒是想了想，道：“前輩，我二人不過是途徑萬梅山莊，正巧遇到前輩與西門絕前輩決鬥，躲避突然而來的風雪才又巧合在這裏遇到前輩。”
    武青漣瞪了顧非一眼，又喘著氣顧自想了想，口中念念有詞：“巧合？哼，不過那懦夫從來獨來獨往，怎麼可能有門客。”
    武青漣雖然說得極輕，顧非倒是聽得明白。
    “那你們為什麼要，救我？是何企圖？”
    顧非眉頭微微一動，應了一句：“不過是我丞哥心存仁慈，施加援手。”
    “哼！”武青漣冷哼一聲，不過他身子太弱，這一聲冷哼也輕得可憐，“未想我武青漣如今要受這江湖小輩的援救，哼……”
    顧非聽了這話怫然不悅，說道旁的事便罷了，怎麼能隨便小瞧他男人？顧非不禁瞪了武青漣一眼，可終於還是垂下眼想了想，冷漠道：“閣下與西門絕都是當年的屠魔九英，為何忽然會自相殘殺？莫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可是與閣下的‘嵐姐’有關？”
    武青漣眉頭一豎，咕噥道：“你問那麼多做什麼？”
    顧非看了看他，並不作答。
    那武青漣顧自想了想，倒是自己開口：“也罷，我已是將死之人，恐怕也不能再救我嵐姐，隻能來世報嵐姐之恩，可憐我嵐姐……”說道此處，武青漣有些哽咽，緩了緩氣才繼續說，“哼，屠魔九英，屠魔九英，當年我姐妹也是受了蠱惑去了那關外，做出許多孽欠下一筆血債，最終卻是給他人做嫁衣！做盟主的做盟主，做富商的做富商，我姐妹卻隻落得……”武青漣狠狠地看著自己的斷臂，苦笑出聲，“作孽作孽！”
    聽到武青漣提了“武林盟主”，楊南丞的眉頭又鎖在一起。
    那武青漣停下說話想了一會兒，臉色略微痛楚，卻又忽然苦笑道繼續說：“我月眉山莊當年何其風光，我姐妹兩人雙劍合璧誰人能擋？多少江湖豪傑前來我月眉山莊提親求嫁？誰能想到，最後我姐妹兩人，一人遭人劫持，一人獨死雪山之中！”
    “劫持？”
    武青漣點點頭：“作孽作孽，可誰能想到那個人還有兒子活在世上！誰能想到那人的兒子還能找上我們姐妹倆！”
    “那人是誰？”顧非追問。
    武青漣卻充耳不聞，隻念念有詞：“都是冤孽，都是債，都是報應……”
    “……”顧非見他有些癡顛，微微皺了皺眉頭。
    ——之前在萬梅山莊聽了西門絕與武青漣二人的對話，這話裏的內容其實也算說得明白。如今在江湖之上，屠魔九英當年的義舉疑點頗多，真相也是呼之欲出，這武青漣口中的“那人的兒子”，加上西門絕脫口而出的“邱”，想必兩人所言的並非楊倚天的兒子。而提到當年屠魔九英相關，又與西門絕武青漣能產生聯係的“邱”姓之人……莫非是……傳聞命絕西疆的邱雨田？！且不說這位傳聞殞命西疆的人是否有後嗣在世，若真是這個邱雨田的兒子與兩人之間的決鬥又有什麼關係？這個邱雨田的兒子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而且這報應又是怎麼回事？
    顧非看了看刻意轉頭不看這邊的楊南丞，想了想再度看向武青漣，試探又追問了一句：“前輩所說的兒子，可是當年屠魔九英之一的邱雨田前輩的兒子？”
    那武青漣本是有點癡顛，聽到顧非疑問，猛然轉頭瞪了他一眼，又一臉癡癡轉過頭去顧自念叨。
    顧非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裝瘋賣傻，倒不再開口說話，誰知道那武青漣自己倒是念著念著忽然揚聲開口：“對，是他，是他！我知道你就是他的兒子，你就是邱雨田的兒子！你來找我們報仇了！報仇了！說什麼翟子柳，翟子柳！老娘早就知道你是邱雨田的兒子！”說完卻顧自癡笑。
    翟子柳？！
    忽然聽聞到這個名字，楊南丞不禁虎軀一震！
    翟子柳，不是，死了麼？
    回想起之前在黑雲客棧一夜之事，楊南丞忽覺頭皮發麻。
    翟子柳沒死？怎麼可能？！明明……那當夜那一堆屍塊是什麼人？當時因為林香月悲憤交加一頓亂砍，自己確實沒有一一卻確認那些屍體是不是晚上看到的三個人，被砍成七零八落的屍塊也無法辨認，可是如果那幾個人裏麵沒有翟子柳……
    林香月的父親，諸葛老先生不會再有什麼變故吧？林香月也是，不知道會不會……
    而且翟子柳是邱雨田的兒子？當年屠魔九英之一的邱雨田因為客死他鄉，後無傳聞，他的兒子怎麼又會是翟子柳？翟子柳到底是個什麼人物？為什麼要劫持諸葛老先生，又要劫持武青嵐來要挾武青漣？為什麼要引起屠魔九英自相殘殺？而且當年前往剿滅九蓮魔宗的邱雨田的兒子，怎麼會忽然變成了九蓮魔宗的人？不……或許一開始就是自己猜錯了？
    楊南丞忽然覺得頭腦發脹，許多疑問蜂擁而至，叫他不禁咂舌。
    報仇？邱雨田的兒子翟子柳找當年的屠魔九英報仇？那麼邱雨田傳聞命殞關外之事，果然和這幾個屠魔九英脫不了幹係麼？隻是這個翟子柳又是什麼人？又怎麼知道了屠魔九英的秘密並以此要挾複仇？而這個人又與現在江湖中的幾件大事有關？還有……
    顧非也是皺眉疑惑不解，可忽覺身邊人兒有異，連忙轉頭。
    “丞哥？”顧非看他臉色不佳，哪裏還管武青漣說些什麼，連忙擔心地拉住情人的手，“怎麼了？哪裏不舒服麼？可是受涼了？”
    楊南丞雙眼微微發花，用力搖搖頭，拉了顧非的手在自己大手裏捏了捏：“沒事。”
    顧非看楊南丞額頭微微冒汗，青筋浮起，卻依然逞強，心疼之外更是有些生氣，終於還是垂眼不語，隻抬頭為楊南丞擦拭額頭的細汗。
    楊南丞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也諸多埋怨自己這番糾結猶豫，可許多事他還邁不過那道坎，隻能感激地看了看總是縱容自己寬容自己的情人兒。
    顧非看他臉色稍轉，也稍作放心。
    兩人靜了片刻，再轉過頭去，這才注意到，那武青漣已經斷氣當場。
    將武青漣稍作掩埋，待得風雪住了以後，楊南丞與顧非二人重新啟程前往“水雲小築”。
    可惜兩人到了“水雲小築”卻沒有見到九疆的人，聽“水雲小築”的主人家說，九疆也是尋了他們兩人大半年，這會兒怕是還在什麼地方尋找兩人的蹤跡。而且還聽聞曾有許多人都來這不歸山找過兩人，包括六扇門的師兄武當的門人。
    聽到老哥哥為自己擔憂，楊南丞心中極為過意不去，可在這裏等待也於事無補，細細留下一封書信說明了前因後果，才攜了顧非作別。
    這不歸山白雪皚皚蒼茫一片，洗月湖宛若明鏡高懸，遠遠瞧著更令人心曠神怡。
    楊南丞與顧非漫步下山而來，到了山腳下找了家客棧，兩人才便吃酒邊商議著接下來的路程。
    顧非看楊南丞之前在“水雲小築”聽聞有武當的師侄前來尋他，楊南丞立刻就臉上眼中都是懷念，卻又帶了幾分愧疚埋下頭去，顧非知道他心中念想家人，可是之前的事叫他不知所措，心中當然心疼又擔憂。這回倒是他先開口提議：“丞哥，不如我們先回……”
    楊南丞難得這會兒打斷了他，捏著他的手：“這一年苦了你，想必家中想念至深，你也定然想念父親母親，我們先回京城看看你爹娘再做打算吧。”
    看楊南丞疼自己，顧非自然念其好，也順著他的意思點頭：“京城裏頭消息也靈通，你我山中一年世上三載，怕是許多事都不知道，去京城也好。”
    楊南丞點了點頭，眼神卻有些閃爍。
    顧非知道他心中還是多少顧忌，想了想，忽然低聲笑出聲，伸出手在楊南丞的下頜上一劃，萬梅山莊刮好的胡子這會兒又已經長出了些青茬：“丞哥還是留些胡渣再回去吧，要不我得跟爹爹介紹說你是哪家的公子哥兒了！”
    楊南丞一愣，倒是麵色一紅，方才隻想到顧非一年不見家人如何掛念，這會兒聽到顧非說了才想起，這回去京城裏頭，可是要去見老丈人啊！
    看到楊南丞臉色尷尬，顧非哈哈笑出聲，伏在桌上雙肩亂顫。
    “非，你這可是越來越壞了……”楊南丞故意壓低了聲音，卻又自覺好笑，也跟著笑出了聲。
    顧非卻忽然抬頭，從臂彎裏望向楊南丞，雙眸裏星光閃耀，輕聲道：“那丞哥，可要與我去刮胡子？”
    看那雙星眸，眸底一絲紅暈，話裏更是隻有兩人才能聽懂的情人暗語，楊南丞麵上更是掛不住，卻也忍不住情動萬分，起身將顧非攔腰一摟，硬將顧非單手摟到懷裏頭就往樓上客房走：“看來哥要好好教訓教訓你了……”
    顧非也不怕他，也不避諱在客棧之中，轉身伸手摟住楊南丞的脖子，甜膩地調笑著：“那你快些……這次我可不等……”
    楊南丞聞言臉色做豬肝，哪裏還多言，三步並做兩步衝進客房將人按到了床裏頭。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