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剛經曆了邪教入侵劍魔橫行的中原武林百廢待興。是時正值二十年一度的江湖論劍大會，武林盟主之位懸而未決便就是看此一役。
    這江湖論劍大會顧名思義，是中原武林名門幫派各自以武藝一決雌雄，是謂萬中選一一夜名揚天下的機遇，是為武家必爭之名。論劍大會不分江湖前輩或是新出茅廬的少俠，隻要有能之輩不論高低尊卑皆可參與。此一戰非但幹係在江湖中個人和門派高低排位，魁首者若是名望翹楚更是武林盟主的不二之選，故而這比武大會每每舉行都轟動南北。
    而十七年前，在江湖中論身份地位武藝名望，非武當的張三豐張真人莫屬。武當開山立派以來便是行俠天下，義滿江湖，時劍魔瘋魔中原武林，前後有二十一大小劍宗門派被其滅門，張三豐大挫劍魔氣焰，使其敗走北疆才保得一方安寧。此外還有一位盟主候選，便是率領幾位屠魔英雄前往關外剿滅了企圖入侵我中原江湖的九蓮魔宗的，黃尚。
    憶起當年之情形，劉昌雲不得不長歎。當時論及武藝，何人能出師傅張三豐之右？武林盟主之位看似將落武當無疑，卻偏偏，最後一場論劍張三豐卻未曾出席，武林盟主花落旁家。
    雖然並非全然出人意外，明知師傅的脾性為人，身為武當二代弟子之首的劉昌雲卻也不得不扼腕。
    不過，時隔十七年，他劉昌雲也總算在這金陵逸仙居中望月興歎。
    看如今的情形，六大門派之中，少林多年來雖然精研武藝，於江湖中卻無佼佼者有任何建樹；丐幫此次無門人失蹤少不得落下口實，加之馬岱成曆來口無遮攔得罪的人不在少數；而華山青城兩位掌門都力薦武當；峨眉才成為六大門派之中曆來與武當也是同氣連枝。江湖門人失蹤之事雖然是丐幫查到九蓮魔宗相關，但馬岱成那老狐狸擔心其真偽不明不願涉險，卻正好叫武當擔此頭功！如今前往關外立下功勞的師弟楊南丞也無故沒有出席武林大會，正好也省得自己再想旁的辦法支開他。加之原盟主黃尚先不管其生死何處，當年之事雖然不曾明說卻也叫人不得不懷疑內有隱情，就算洗脫嫌疑昭雪天下，又何有麵目繼續任這盟主之職？再說談及武藝，這十餘年他劉昌雲苦修劍法，精進不止百倍，還有……
    劉昌雲捏了捏拳，微微虛了虛眼。
    還有那幾招劍魔楊倚天的劍招……
    雖然那不過是兩招劍勢，其精妙之處卻不止一星半點，加之後來的心法輔助，劉昌雲非但熟練於心，更是苦心研究將其融彙到自己的劍法當中，簡直如虎添翼！
    三年後的論劍大會之上，還有誰能與他劉昌雲匹敵！
    一步之遙！僅僅一步之遙！他多年的夙願就要成為現實！
    “哈哈哈……”
    顧自想著，劉昌雲不禁笑出了聲。
    忽然卻聽得門外輕微腳步聲，片刻便聽到一人揚聲道：“青城派郭一雄有事請教代盟主劉大俠！”
    劉昌雲微微皺了皺眉頭。
    六大門派中，峨眉和青城因為近十年來在江湖中武藝名望鵲起，一躍新晉為六大門派。不過這青城派說來，與武當其實並沒有什麼深交；畢竟兩大門派天遠地隔，門人來往甚少。這一次，青城派掌門也擁立他劉昌雲為代盟主，果然是為了拉攏青城與武當的關係麼？卻不知道這入夜了求見所為何事？
    劉昌雲稍作收拾，請了人進來。
    郭一雄年紀不大，三十出頭，卻長得人高馬大寬臉濃眉，臉膛微微泛紅，看起來倒是個西北人的模樣，說話卻一口濃重的西南味：“見過代盟主！”
    劉昌雲年已不惑，論江湖資曆高出麵前的郭一雄更不止一星半點，看這麵前人說話倒是沒什麼客氣，心中不禁怫然不悅，嗯了一聲算做答應，卻猜不出對方的目的，隻得又開口道：“郭掌門多禮，不知深夜造訪貧道所為何事？”
    那郭一雄果然也真是不客氣，哈哈一笑，抓了桌上茶壺先給自己滿了一杯茶水，咕嘟嘟喝了一口，讚道：
    “嗯，劉代盟主這武當山上的雲霧茶就是香啊！我們那邊的毛尖也可以，啥時候讓本座吩咐人給劉代盟主送些來嚐嚐鮮！”
    劉昌雲眉頭微微一挑，看了大咧咧的男人一眼，並不搭話，隻在猜著對方的意圖。這郭一雄在江湖中也有些名號，聽聞他原本出身綠林，後來投於青城門下，率領青城門人剿了不少為非作歹的山匪強盜頗得聲望。看這為人舉止倒是與傳聞不假，可卻偏偏叫出身書香門第的劉昌雲不甚喜歡他這匪氣作風。
    那郭一雄也不在意他的眼神麵色，喝完茶點點頭，將茶碗放下了，繼續道：“對了劉代盟主，還沒恭賀劉代盟主榮登盟主之位呢！恭喜恭喜！”
    劉昌雲看了一眼郭一雄，稍作拱手隨口答了：“郭掌門多禮了，劉某不過臨危受命，還望四方提攜才是！”
    “好說好說，”郭一雄順口接道，“劉代盟主才是，有什麼差遣盡管吩咐！本座一定全力而為！”
    劉昌雲不答話，眼神遊離了一番才道：“郭掌門說笑了，不過是一起為武林做事而已，什麼差遣，劉某愧不敢當。”也不等郭一雄再多話，繼續問道，“郭掌門，今日天色不早，郭掌門有什麼事要劉某效勞的，不如直說吧。”
    郭一雄嗬嗬一笑，道：“哈哈，這是什麼話，其實本座此來一來是恭祝劉代盟主榮登寶座，一來是為了恭喜劉代盟主令郎的親事可謂是雙喜臨門，再者，”
    ——劉昌雲聽到這個倒是微微一頓。劉昌雲的兒子劉俊延，在江湖中也是小有名氣的俠客，今年春，劉俊延才想爹爹提了認識一位大家閨秀欲迎娶過門之事。不過劉昌雲曆來不關心這兒女私情之事，全權交給了妻子去辦。這一次來金陵，一來是參加這一次的武林大會，劉俊延跟隨來金陵也是為了見未過門的妻子。兩人的喜事定在來年春，這是也不算什麼江湖大事，劉昌雲也還沒有聲張，倒不知道原來消息已經傳到武林之中了麼。
    “犬兒喜事確實在即，到時候還請郭掌門來喝一杯喜酒。”劉昌雲客氣道。
    郭一雄嗬嗬一笑，點頭道：“那是自然，到時候一定厚禮上門！”說完，忽然話頭一轉，“說到厚禮，不知這一次的訂金劉代盟主可滿意？”
    “！！”
    劉昌雲心中一頓一驚，麵色微微一變，卻伸手端了茶盞，淡淡開口：“郭掌門，不知郭掌門這話什麼意思，貧道不明白。”
    郭一雄也不和他繞彎子，繼續大咧咧道：“哎明人不說暗話，劉代盟主和主子的交易別是忘了麼？這一次武林大會我等推舉劉大俠為武林代盟主，這‘訂金’劉代盟主可還滿意？”
    “！！”
    劉昌雲雙目一瞠，看著身邊幾乎嬉皮笑臉的男人，臉色卻也漸漸發青。
    郭一雄倒似乎沒有意識到劉昌雲散發出的一股殺氣，繼續道：“主子說了，這一次的訂金想必劉代盟主應該也滿意了，加上之前的‘禮金’，希望劉代盟主可別因為做了‘代’盟主就忘了咱們的交易，可別食言而肥啊劉代盟主！”郭一雄一再強調著“代”盟主，一邊戲謔地笑著。
    劉昌雲眼神一虛，心中卻是天人交戰。
    之前劉昌雲早已料到，這個紅公子定然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劉昌雲早已打定主意要反過來利用這個自大的江湖小子。卻沒有想到，原本劉昌雲還以為青城掌門年紀不大，卻知道他武當聲望天下第一故而附庸舉薦他為武林盟主，卻不料這堂堂掌門竟然輕易稱那人為主子？而這一切卻原來是對方的安排？這麼說，這武林大會難道……
    不不，不可自亂了陣腳，如今也不過是麵前這個男人是對方的走狗而已，其他的事也都是順理成章，就算沒有對方的舉薦，他劉昌雲也自然可以成為武林盟主！如今他已經順理成章當上了武林代盟主，要輕易擺脫這個紅公子也非難事！
    想及此劉昌雲冷哼了一句，還不及開口卻聽到郭一雄卻搶了他的白：
    “俗話說的好，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劉代盟主你說不是？”
    劉昌雲聞言雙目一瞠，按向桌案，要出口的話卻又生生吞了進去。
    並非懼怕對方話裏的意思，倒是郭一雄這老神在在的模樣，叫劉昌雲不得不再多思量一番。
    幾月前，和那個鬼麵劍客紅公子兩次見麵，來人底細不明，目的不清，劉昌雲也是有名有號的江湖大俠，怎生被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戲耍？可惜劉昌雲暗中也安排了人手去調查，並無半點線索。說是沒有線索到也並非沒有半點頭緒。
    二十年前劍魔楊倚天瘋魔天下，殺人如麻，與他決鬥之人皆死於其劍下，直到被師傅張三豐大敗落荒北疆。劍魔與師傅的決鬥雖然世人皆知，可目睹當年兩大高手決鬥的人卻寥寥可數，故而熟知楊倚天當年的劍招之人，在如今的中原江湖不過屈指可數。那個紅公子年紀輕輕，既然能夠輕易使得楊倚天的劍法，劉昌雲料定對方就是那劍魔楊倚天的傳人。至於對方的目的雖猜不透，卻因為這人正好在武當門人失蹤前後出現，劉昌雲也不得不懷疑與之相關。
    不知對方底細，行事如此大膽，竟然敢招惹他劉昌雲，看來對方也是有備而來，不可莽撞行事。一方麵也是為了查明對方目的，加之那劍魔的劍法招式實在是世間難得，叫劉昌雲難以割舍，劉昌雲才假意應了對方的要求。
    而如今知道了楊倚天其實就是當年九蓮魔宗之人，那個紅公子想必也與九蓮魔宗有所關聯。這麼一來，其一是坐實了九蓮魔宗餘孽仍然在我中原武林隱藏，其一則是確認無誤，這紅公子千方百計暗中與他劉昌雲聯係，就是想利用他劉昌雲為他九蓮魔宗謀事！
    既然已經知道對方的目的，劉昌雲也不想再與之客氣，卻不料這一次來找他的人竟然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紅公子，竟然是六大門派的掌門人？！麵前這個郭一雄竟然與那九蓮魔宗沆瀣一氣？九蓮魔宗的勢力竟然已經深入到了六大門派？
    劉昌雲雖然有其野心，可對於此等大事還是多有考慮。之前雖然確實被那劍招所誘，可並不至於釀成大錯，而且這劍招說到底，如今世上幾人能認出來他劍魔的招式？何況他劉昌雲已經將這劍招融會貫通在自己的招式之中，也沒有什麼人能證明他劉昌雲和這個什麼紅公子又什麼瓜葛？倒是不管是這劍招，還是這什麼承諾，都是反過來被他劉昌雲利用而已！待到時機成熟，這藏頭露尾的宵小所言的話，難道能比堂堂武林盟主的話有說服力？！
    隻是這個時候，天下皆知他九蓮魔宗劫持中原門派門人企圖舊事重演，這會兒竟然還敢出現在他劉昌雲麵前，到底是太小看他劉昌雲，還是這紅公子實在夜郎自大！又或者，背後還有什麼別的不為人知的陰謀？
    劉昌雲心念電轉，始終覺得許多事還不曾搞清楚，果然還是不能太過唐突避免打草驚蛇。
    抬眼看著郭一雄依然等著他答話，劉昌雲冷冷回了一句：“未曾想到郭一雄郭掌門竟然與九蓮魔宗的人同流合汙。”
    郭一雄也不與他爭辯，隻道：“本座不是個傳話之人，劉代盟主若是還記得與主子的交易，那便好說話了。”
    劉昌雲微微一虛眼：“傳什麼話？”
    郭一雄嘿嘿一笑：“好說好說，主子說了，屠魔九英乃前輩高人，若是尋得蹤跡千萬要讓幾位前輩，完完整整。”
    劉昌雲眉頭一皺：“什麼意思……”
    低眼卻顧自心中腹誹，這個紅公子究竟是什麼人？到底是九蓮魔宗的人？若是九蓮魔宗之人，豈非應該對屠魔九英幾位前輩恨之入骨，這一句傳話什麼意思？故意說一句反話來諷刺？這等小娃兒耍的手段竟敢用來對付他劉昌雲？還是說，其中還有別的什麼關係？這紅公子莫非和屠魔九英還有什麼關係？亦或是……之前那九蓮魔宗得來的血書所言這劍魔與九蓮魔宗有私仇，莫非並非子虛烏有？可這劍魔的傳人想要找當年的屠魔九英做什麼？聽這話裏的意思，還是要他劉昌雲幫忙尋找下落？
    郭一雄看劉昌雲臉色一變再變，倒是嬉笑著又喝了兩口茶水，大大方方道：“哎，劉代盟主莫要多想了，主子的話沒別的意思，就是要劉代盟主盡心做好盟主之事罷了！今後還有旁的事情，主子也說了，一定全力支持劉代盟主！就算要自己開山立派也不在話下！”
    劉昌雲聞言臉色一黑，一股內力勃然而發！
    ——江湖人爭名奪利，他劉昌雲自然也不免俗。十七年前扼腕之痛揮之不去，他更明白，如今他雖然是武當的代掌門，可師傅的眼中還有一個最疼愛的小弟子楊南丞，武當掌門之位未必是他劉昌雲，而武林盟主一職，不過是師傅一句話，他也不得不放棄所有名望地位！唯有，唯有自己如同師傅一樣出人頭地，自己開山立派！且不論如何行事，需要多少人力錢財，單說他身為武當弟子身為代掌門，怎麼能當著天下人的麵欺師背教？此等罵名一出，他劉昌雲還有何臉麵苟存於世！但若要他始終為他人織就嫁衣，他劉昌雲又何心甘！此一事既是劉昌雲的野心，又更是他的心魘！
    隻是這等隱秘之事，究竟是如何被人知曉，究竟是如何被那個紅公子知曉！還竟敢以此威脅逼誘他劉昌雲！？
    現在竟然連麵前這個郭一雄也知道了！？
    劉昌雲殺心陡起！
    郭一雄卻隻是微微一驚，退守兩步，笑道：“哎喲，瞧本座這人就是直腸子，這話不該不該說，劉代掌門千萬別見怪！”
    這廂已經殺心畢現，那邊依舊嬉笑如常，劉昌雲雖然怒火中燒，卻也總算冷靜了些。那紅公子既然能夠書信明說這件他藏了多年的秘密，勢必在他的手下有不少人也得到了這個消息，用以激怒自己，自己若是衝動行事怕正好這了對反的道。而且畢竟在他這代盟主的房裏出現了青城掌門的屍首，這件事可不能輕易做罷。
    如今自己被人抓了把柄，何況現在自己的各種推論還沒有任何結論，對方的目的究竟為何也還不清楚。此次甄選代盟主一事，自己雖然八分把握，可現下聽聞這郭一雄之言也並非沒有道理，對方口口聲聲還說能夠協助自己完成夙願，且不論真假，敢輕易承諾這種事，怕背後勢力和底細並非他劉昌雲可想。左右權衡期間利害，劉昌雲斷定還是不要貿然出手的好；而且對方若是已經滲入到了六大門派之中，這件事並非一人之力可以抗衡，還需得再做思量。
    想及此，劉昌雲收斂了內力，卻不搭話，隻冷冷哼了一句。
    見著劉昌雲臉色稍稍轉好，那郭一雄倒是識趣之極，笑了拱手道：“哎呀，我這人就是話多，劉代盟主見笑了。這話本座也傳到了，本座也就不叨擾了，劉代盟主請！”
    劉昌雲行走江湖多年，自然不是三歲孩童叫人隨便糊弄，可對方確實底細不明加上恩威並施，叫他還是頗為忌憚。
    可第二日，劉昌雲收拾停頓，趕往與未來親家金陵刺繡名門寧家約定好的酒樓之中，見到了兒子劉俊彥拉著未來的兒媳婦前來敬茶，
    “小女子詩鴦見過劉世伯，萬福金安！”
    堂下穿著銀線刺繡淺蔥儒裙的女兒家嬌滴滴地做禮，身邊的劉俊彥一張俊臉紅潤帶笑，身邊的妻子郭氏滿意地點頭喝著婆婆茶，對麵兩位親家笑著輕輕點頭，劉昌雲卻一臉煞白，滿身冷汗。
    這、這、這女子！！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