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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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見他,是在何時?
很久以前,久到都已經忘卻…
十三年,原來距離那時已經過去了十三年。
十三年的光陰彈指一揮間,於回憶卻是漫長久遠,足以發生太多事。
愛過,又恨過,直至全部忘記,再也想不起那個人的容顏……
五歲那年,娘親帶著自己入宮去見父親的妹妹文王的母妃端妃娘娘。她因為貪玩和娘親在蘭林宮走散迷了路,卻意外地撞見了被端妃罰跪的風子昱。
皚皚白雪的冬日,萬物皆已衰敗,整個蘭林宮清冷的沒有一絲人情味。
小小的她躲在回廊的柱子後麵,偷偷地望著那個跪立在雪中的少年。少年的手指被荊棘纏覆,不斷滴落著鮮血,許是失血過多,他的唇色慘白目光渙散,身子分明有些飄搖脊背卻挺的筆直。
庭院裏人來人往,宮人們或側目或不屑或急走避過,沒有一個人肯為他駐足停留。偶有一兩個人投去目光,也都是冷眼旁觀他承受著這磨人的痛楚不為所動。彼時她還是個孩子不懂人心涼薄,隻覺那驕傲的背影看起來分外的孤寂冷清。
「三殿下都跪了兩個時辰了吧,這天寒地凍的就這麼跪著也真是可憐。若是讓他的母妃見了,不知該有多心疼。」路過的小宮娥輕嚼著舌根,字字句句盡入她的耳中。
「賢妃娘娘啊,倒是個美人,隻可惜紅顏薄命,空有陛下的寵愛卻是無福消受,連累這沒了母親的孩子無人庇佑,挨了罰也沒人在意。」另一個年長些的宮娥嘖嘖歎著,語氣裏透著一絲嘲諷。
「端妃娘娘究竟為了什麼要這麼對待一個沒了娘親的孩子?」
「噓,別亂說話,小心叫人聽見。」年長的宮娥左右望了望,沒有瞧見掩身在柱子後的她,以為四下無人才放下心來繼續說道,「我聽二殿下身邊的侍婢說,前一日二殿下在比武場輸了半招給簡大人的公子,二殿下不服想要再比,誰想那簡小公子不僅不接挑戰,還說什麼自己將來要守護君王武功自然不能鬆懈,殿下卻是要為君的心裏應裝著更廣闊的世界,不該為了一招半式地和他計較著輸贏。二殿下哪裏受過這樣的閑氣,見他要走攔也攔不住,急怒之下搶過大殿下手裏的弓箭就射向那小公子。幸虧三殿下及時出手射斷了二殿下的羽箭,這才沒有釀成大禍。」
「啊?那端妃娘娘不是應該感激他才對嗎?為什麼反倒要罰他?」小宮娥滿臉疑惑。
「哎,你不懂。那一箭是射向二殿下的,雖未傷了殿下卻也凶險萬分,再加上二殿下回來這麼一吵鬧,端妃娘娘自然是心疼的不得了。你想啊,哪個母親能忍受有人拿箭指向自己的孩子。若是這三殿下肯服個軟討個饒或許還能少受些苦,偏偏他又是個死倔的性子就是不肯認錯,所以這不是被罰著一直跪到現在也沒人敢出來說聲話嗎?」
「那就沒人去告訴皇上一聲嗎?」
「皇上?皇上這不是出宮去看簡大人家的公子了嗎?怕是一時半刻也沒那麼快回來。」
「哎,真是可憐,說到底還是沒有娘親,若是賢妃娘娘在世,就不會……」宮娥漸漸走遠,再遠就聽不清了。
阮翎熙從柱子後麵走了出來,想起方才宮娥的談話。
沒了母親的孩子無人庇佑,挨了罰也沒人在意……
哪個母親能忍受有人拿箭指向自己的孩子……
若是肯服個軟……偏偏是個死倔的性子……
沒人敢出來說聲話……
說到底還是沒有娘親……
宮娥的聲音在耳邊斷斷續續地響起,她走向庭院中的少年,少年沒有抬頭,那傲然挺立的脊背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尊貴。隻是那一臉的蒼白和緊抿的雙唇默示著他正承受的痛苦,然而那手臂卻仍舉的高高,仿佛心裏的驕傲不容踐踏。
她伸出小手,他輕微一顫。
她蹲下身。他抬起頭,墨色的眼眸裏清澈無波,映出小小的自己。陽光落入人間,映得他清傲絕色的容顏一片透明,也融化了她心底最柔軟的一處。
隻那一眼便奪去她的所有……
後來她去找端妃娘娘求情,一向對她疼愛有加的端妃立刻冷下臉來,抬手打翻了桌上的糕點:「那個賤人的孩子,本宮絕不輕饒。」
娘親忙拉著她一同跪下,惴惴地為她辯白:「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娘娘莫要怪罪。」
她想要辯解說自己並不是亂說話,娘親將她的小手握在手心重重一捏,她從一旁抬起眼偷瞄著娘親,娘親眼中的冷漠讓她小小的心靈漸生失落。
隻是那時她還不懂,這一眼的冷漠意味著她此後的餘生要和整個家族對抗,而這對抗會一點一點侵蝕掉她的執著,直至災難覆頂悔不當初。
夕陽西下時,娘親帶著她離開了蘭林宮。她的眼裏心裏滿滿都是那個跪立雪中的少年,以至於娘親說了什麼全然沒有聽見。
娘親在宮門前停下腳步,蹲下身凝視著她。她心裏有著對娘親的埋怨,別過頭不願與她對視。許久之後,娘親歎了口氣拉著自己的手語重心長道:「翎熙,你要記得,二殿下的身後是整個阮家,而三殿下的母妃已經亡故,沒有外戚支持的皇子不會善終。男人的天下是權力,女子的天下是夫君,得夫君便是得天下,你要明白誰才是你將來真正的依靠。」
她垂著頭一言不發。仿佛便是從那時起,她下了決心要一心護著那個誰都想要輕賤卻誰都輕賤不了的孩子。
這天下誰想要拿去就是,於她而言這世上再沒有什麼可以與那個人相提並論。
幾日後,皇上應允了父親的請求,準她入太學院陪皇子們讀書。
入宮的前一日,她在父親的書房外聽到父親與娘親的對話。
娘親說:「女孩子家何故要入宮讀書,學些三從四德便好,將來總是要嫁人的,讀那麼些書還不如學學如何相夫教子。」
父親卻說:「我阮元的女兒怎麼能平庸無為隻做別人的陪襯?讀書能夠明智,明智方能知天下事悟世間理,隻有看遍天下擁有廣博的胸懷她才會知道自己想要過怎樣的人生。」
母親不悅道:「知道又能如何?一個女孩子家有權利做出選擇嗎?」
父親反駁:「若不知道,如何能做選擇?」
翎熙探著腦袋往裏望去,正對上父親堅定的眼神,而那一句話卻像是故意說給自己聽似的。
父親說:「別人或許不能,但我要我的翎熙成為一個可以選擇自己未來的女子。」
那一天,仿佛有什麼觸動了她小小的心靈,但這份觸動很快便隨著入學的開始被她拋之腦後。
再見風子昱,是在入太學院的第三天。
一連多日沒有來上課的風子昱,一踏入殿堂就被風子瑾的侍從堵在門口。
風子瑾笑道:「三皇弟好閑情,聽人說前幾日你還神清氣爽地在鴛鸞宮追著貓跑,怎麼一轉眼又差人傳話告假說你身體不適不能來上課?」
風子昱睨了他一眼,淡淡道:「還要多謝二皇兄賞罰,才讓我清閑了一陣子。」
風子瑾像是這才恍然想起曾有過這麼一樁事,盈盈笑道:「說到這個,皇弟上次的那一箭真是讓為兄大開眼界,沒想到皇弟的箭法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精進如斯,隻是不知道荊棘覆骨之後你還能不能再使出那一箭斃命的本事?」
話語中帶著挑釁的意味,風子昱隻是捏著拳不作回應。
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闖入眼前,張著手臂橫在他二人之間,聲音糯糯偏要刻意拔高幾分:「風子瑾,從今往後,我不許你再欺辱他。」
風子瑾哈哈笑著摸著她的頭道:「小翎熙長本事了。」
說著一手將她拖到身後,一手飛快地拔了劍向風子昱砍去。風子昱偏身避過,第二劍轉眼即至,他又退了一步,如此一再地隻退不攻,卻激得那劍攻勢愈烈。風子瑾的劍再次攻來時,他已退無可退。劍鋒直指喉心的同時,軟糯的小身影撲到麵前,執著地去擋那其實她根本夠不著的一劍。
長劍挑開他的衣襟,霸道的劍勢在他的脖頸處劃出一道血痕,最終停在一指開外。
風子瑥長呼出一口氣,戎伽事不關己的抿著茶,風子昱沒有眨眼,風子瑾笑的春風滿麵。
隻有阮翎熙齜著牙瞪著眼氣的小臉通紅,擺出一副自以為凶狠的模樣叫道:「風子瑾,你這個瘋子。」
風子瑥上前推開他的劍打著圓場:「子瑾,別鬧了,一會叫裴太師見了又該訓斥了。」
風子瑾將劍一橫,劍柄壓上他脖頸處的傷口警告道:「你最好記得這一劍,如果再和我爭,就不會隻是這麼淺的傷口。」
風子昱抬了抬眼,輕彈開他的劍柄,無喜無悲地應道:「多謝二皇兄教誨。」
他跨步邁過無視眼前的喧鬧,卻在路過她身旁時被那隻小手捉了衣角。
阮翎熙望著他,目光灼灼:「從此以後,我會護著你。」
眼前的人微微一怔,不過片刻失神便冷冷回道:「我不需要任何人護著。」他撣開她的小手,那小手卻固執地不肯鬆開,過了好一會他才低笑著又補了一句,「誰又能……護得了我?」
阮翎熙心裏被刺痛了一下,但那時她還不知道這疼痛不過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