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頂上滴著晶瑩的水滴，偶爾會滴到江純熙的頭上或者脖子裏，順著流下去，弄得她癢癢的，不好受。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麵的藍瀚，小聲喊道：“段叔叔……”
    藍瀚轉過頭來，瞪了她一眼：“誰是你段叔叔？！我早就受夠了。若不是為了那些弟兄姐妹，我吃多了撐著，每天住在你家當勤雜工？洗衣做飯，養孩子……不過，你媽媽還真是一個奇怪而溫柔的人。”
    “奇怪？！怎麼說？我不覺得她奇怪。”江純熙好奇。
    “她經常都對我很體貼也很周到，那種體貼和周到，讓我覺得她像是在還情債，而不是真正的喜歡一個人。我給她一分好，她就還我兩分的好。”藍瀚想了想，回答。
    “你怎麼受得了裝成另外一個人，和我媽在一起生活了兩三年那麼久，不覺得苦嗎？”江純熙問，“我媽一向很嘮叨，芝麻綠豆大的事情，要重複囑咐三五遍。我中學的時候，就受不了了。”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就堅持了兩三年，平時，她在我耳邊絮絮叨叨地說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我的腦袋經常都像一部過時汽車上的舊發動機，快要爆炸了……但一想到段興國，換做是他的話，應該可能不會爆炸，我就默默忍了。演什麼要敬業……不能半途而廢。”藍瀚回過頭來，苦苦地一笑，他這兩三年就像吃了很多很多苦瓜、苦菜、黃連素、蓮子心，總之，苦不堪言。
    “不過，說實話，我覺得挺喜歡你的。”江純熙看著藍瀚笑了笑。“說真的，我心裏暗暗想啊！這個段叔叔真不錯，至少在我爸爸去世之後，我媽媽臉上總是露出幸福的笑容。這可不是普通男人能夠輕易做到的事情。”
    “你段叔叔我，可是那種無論什麼事情都要講求完美的人……普通的男人怎麼能和我比？！”藍瀚得意洋洋地看著江純熙，忽然之間，他突然有點兒尷尬，“我似乎有點兒入戲太深了。”
    “我媽說你會騎獨輪車。”江純熙笑了起來。
    “何止獨輪車？為了博她一笑啊！我隻差要烽火戲諸侯了…。。你媽是個不容易搞定的女人。”藍瀚咧嘴笑了笑。
    “你能帶我去見我媽媽嗎？你不會是因為怕她，所以不敢見她吧？！”江純熙激將法。
    “怎麼可能？我現在就帶你去見你媽。”藍瀚看著江純熙，“看見你，我忽然有種看見你媽媽的感覺……總覺得我該去收衣服了，該去菜市場買菜了……該開鍋做飯了。我有點兒怨她！若不是她，我這幾年怎麼會這麼憋屈，又怎麼會變成了一個家庭婦男……”
    “那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嗎？”江純熙問藍瀚。“潛伏在我媽身邊。我真沒看出來，潛伏的意義何在？我媽經常丟三落四……你沒少操心吧？！”
    “我苦死了，她那人啊！不但丟三落四，還不會照顧自己。我當時啊！恨不得趕緊把她送人，可真的送了人以後吧！我這心裏可能又會有點兒擔心，她吃飽了沒有？會不會又犯了失眠病？等等諸如此類的細枝末節的問題，就像一條一條的小毛蟲一樣，在我心口爬來爬去……”藍瀚歎了一口氣，“這種感覺就像以前玩寵物機，玩上癮了似的，寵物機卻突然讓學校的老師沒收了……”
    江純熙心想：你才是寵物呢！一路上，數次無意識地對我媽惟命是從。我媽說要喝礦泉水，你不敢買果汁。我媽說要上廁所，你不敢說再忍一忍，忙著停下來就找茅坑。我媽說要吃乳扇，你就跑到大理古城去溜達，直到買了原味烤乳扇回來。我媽說有點兒熱，你就趕緊開車窗戶。
    但這話，江純熙不能講出來，講出來，藍瀚的小弱點就不好使了。
    “有時候，看見你媽暈頭轉向的樣子，我的男子氣概就像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朝著她那一小條幹涸了的枯渠奔去……當然，我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崇高的理想。一切都不能違背我的崇高理想。就算是你媽媽，也不行。”藍瀚得意地笑了笑。
    “話說，段叔叔，如果不是霍者澄清了事實，我還以為吉娜就是你的女兒呢！你那麼縱容她？！”江純熙忽然笑了。
    “才不是呢！不過，我是看著吉娜長大的。所以，算是感情深厚。她母親……我原來暗戀過一小陣子……但是，後來，她既然已經有了別人的孩子了。那麼，我就算了。”藍瀚淡淡地笑了笑，洞穴裏濕潤長了青苔和短草的地方，差點絆了他一個踉蹌。
    “我媽和維佳、還有寶寶在一起嗎？”江純熙忽然問藍瀚。
    “不在。你媽媽，其實，我沒送人……我把她藏在了……咳咳……這是個秘密。我不想告訴你……但算了，我帶你去，免得你說我有‘氣管炎’。”藍瀚突然發現自己說漏嘴了。“不過，蔡維佳和她的寶寶的用處可不小。Jason負責照看他們。”
    “蔡維佳和她的寶寶能有什麼用處啊？”江純熙瞪大了眼睛，這是她第一次聽說蔡維佳也和這攤爛事兒沾上了邊。
    “哦，告訴你也無妨。”藍瀚笑了笑。“我們偷偷地從霍者那裏偷到一份牛皮卷，上麵寫了很多有用的東西。”
    “寫了什麼？”江純熙聽霍者提起過那牛皮卷。
    “是回鶻式的蒙古文。”藍瀚看著江純熙，“據說它上麵寫了：信號塔的位置就在這裏。不要吃驚。啟動開關必須要初血。大概這個意思吧？！”
    江純熙瞪大了眼睛，看著藍瀚。“初血是指？”
    “這還不簡單。初生兒的鮮血唄……我本來打算到了麗江就找一個新生兒，誰知道蔡維佳在雲南驛鎮就早產了。剛剛好……就他了。”藍瀚解釋。
    江純熙才忽然明白，藍瀚其實根本不知道初血是指她的處女血，而不是指初生兒的鮮血這件事情。可這樣就說不通，他為什麼非要把她綁走了？
    “我忘記問了。段叔叔啊，你綁架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呀？”江純熙看著藍瀚背影問。
    “還能為什麼？你難道沒看出來，我一路都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你，盡量不讓吉娜動你嗎？雖然，吃了些苦頭，但還不至於會死。還能為什麼？我怕我回自己的星球之後，你媽媽感到寂寞。另外，你一個好好的黃花大姑娘，要是給霍者那挨千刀的玷汙了…。。我估計就算我回到了自己的星球，也會聽到你媽讓人頭暈眼花的哭泣聲。你媽媽那兩道習慣性緊縮的眉啊，我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受不了……”藍瀚歎了一口氣。“直說吧！我想要你媽送我走……才費了這麼大周折把你們母女兩人綁架到這裏。不然，我綁你們做什麼？雖然，你蒙哥汗的血脈很特殊，但那也隻是為了解密而存在的……現在秘密已經解開了，你也就沒什麼用了。你媽媽也是……”
    “哦，你喜歡我媽媽？”江純熙盯著藍瀚說。
    “是寵物情緣……我已經說了好幾遍了。”藍瀚尷尬地辯解。
    “我覺得真的段叔叔未必有你的這個假的段叔叔好！”江純熙點了點頭，像是默許了這段姻緣。
    “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哎……”藍瀚看著江純熙。“你給我講講你媽媽，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吧？！我總覺得她是個有神秘氣質的人，我和她生活在一起，兩三年了，也沒有看懂。走之前，如果還是不知道的話，大概會有遺憾的吧！”
    “你都沒看懂，那我就更不知道了！我的觀察角度和你不一樣。”江純熙咧開嘴笑了笑。
    “你見過她吃醋嗎？”藍瀚突然問了一個直白的問題。
    “呃……這個嘛？！”江純熙愣了幾秒鍾，“你抓我回來，是為了打探我媽的信息？”
    “沒有，沒有，就是隨便問一問……”藍瀚的臉都羞紅了，就像一柄燒紅了的鐵鍋。
    “印象中，沒有吧！她大概不是那種會吃醋的人吧？！”看著藍瀚的樣子，江純熙差點兒笑噴了。
    “哦，原來果真是這樣。”藍瀚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
    “段叔叔，你什麼時候潑過醋啦？她吃沒吃啊？！看你的樣子，肯定是她根本就沒有反應。哦，我想起來了……那時候，我們坐在車上，開在杭瑞高速公路上的時候，我想起來了……”江純熙大笑起來，“哈哈哈，那時候，你繪聲繪色地描述你和靜星在茶馬古道上‘你牽著馬，我挑著擔’的那一段……馬身上陣陣銅鈴聲悅耳……當時，我還覺得段叔叔你，有點兒文藝呢……”
    “什麼‘你牽著馬，我挑著擔。’？又不是演西遊記？！”藍瀚汗了一下。“沒錯，你這死丫頭，眼光很毒。我的確是想看一眼你媽媽有什麼反應？”
    “她好像完全不知道你在潑醋……我覺得你潑醋的方法有問題！”江純熙看著藍瀚，微微一笑。
    “什麼問題？”藍瀚好奇。
    “你有點兒文不對題。她根本都不知道，你喜歡她，這醋潑偏了，潑到下水道裏了。”江純熙大笑。
    “你說我不夠直白？”藍瀚歪著頭，看著江純熙好奇地問。
    “你太隱晦了。”江純熙直言不諱。
    “那要怎麼樣？”藍瀚繼續問。
    “直接說出來唄！”江純熙聳了聳肩膀。
    “她要是拒絕我，我多沒麵子啊。”藍瀚搖了搖頭，表示他做不出這種事情來。
    “死纏爛打。我媽是個心軟的人……”江純熙不討厭藍瀚。
    “這不符合我的性格吧！”藍瀚又搖了搖頭。
    “算了，真沒出息。先帶我找到我媽媽，再說吧！”江純熙歎了一口氣。“段叔叔，我覺得你，在情感上，就是一塊爛泥。”
    “怎麼說？”藍瀚看著江純熙。
    “爛泥扶不上牆。”江純熙聳了聳肩。
    “我自己的感情呀，就像家裏祖傳的金銀珠寶——藏得太深。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它就在那兒！”藍瀚終於承認。
    “沒錯，你完全可以直接自己來這裏，啟動了飛船就回家的。但你沒事找事幹地把我和我媽綁架來這裏，簡直畫蛇添足。”江純熙又笑了。
    “你也覺得我是畫蛇添足啊？！”藍瀚愁眉苦臉地看著江純熙。“的確，我如果沒有綁架你們母女兩人就用不著發愁，到底是回去？還是不回去了？雨梅，她會不會挽留我呢？她要是挽留我，我該怎麼辦呢？我留呢？還是去？我要是回去了的話？又覺得懷念地球上的時光了怎麼辦？”
    “純種外星人遇到的典型難題。慢慢想吧！我們還有時間。”江純熙就像個知心大姐姐的一樣，安慰藍瀚。
    “我想到了最後，我隻能抓鬮決定吧！”藍瀚很沮喪，他似乎徹底地放棄了。
    “我們快到了嗎？”江純熙問。
    “快了。我把你媽媽藏在那裏，算了。如果，你能把她帶走，就帶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們母女兩人。一看見你們，我就想起那些擦鍋點灶的日子……”藍瀚沉默了，他好像想把自己從水深火熱之中解放出來。
    “擦鍋點灶有什麼不好？我要是找到陸宇，就想和他一起過那種擦鍋點灶，平淡又幸福的生活。”
    “女人還真是女人。”藍瀚帶著一種嘲諷的語氣，笑話江純熙。“說不好陸宇想要和我一起回家呢？！”
    “那我就放他回家，強扭的瓜不甜……再說了，我也想去地球以外的星球看一看。隻要我媽不反對，我就跟他私奔到外星。我媽要是反對，你得為我說幾句好話……”江純熙看著藍瀚傻笑。
    “那是自然，一切就包在你段叔叔身上了。你媽總是說不喜歡陸宇……其實，陸宇根本就沒有什麼錯……”藍瀚忽然意識到自己把話題帶到不太合適的地帶。“通常，我炒一頓油燜大蝦給你媽，她就什麼都同意。”
    “油燜大蝦……”江純熙咯咯地笑。“那是我爸爸，最喜歡吃的菜。大概是睹物思人，就懶得理你那些屁事兒啦！”
    “什麼？！”藍瀚不敢相信。
    “我怎麼聞到空氣中散發著一股酸味兒，是誰家的醋瓶子打翻了。”江純熙故意吆喝。
    “。…。。人都死了幾年了，還惦記著他……我這可是現成的大活人呢！”藍瀚抱怨。
    “你馬上就要離開地球了。我媽能沾著你什麼好啊？！”江純熙問。
    “你這死丫頭。”藍瀚鬱悶，他順手按了一下旁邊的一個棕黃色的凸起。“你媽就在裏麵。你自己去吧！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