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純熙踩足油門，一口氣開到段雨梅家。
    她發現門沒有鎖，裏麵傳出輕輕的嗚咽聲，大概是媽媽還沒有緩過神來。她把身子探進去，“媽，我來了。”
    “你終於來了……熙熙，你哥哥不見蹤影了。”段雨梅臉上還殘留著一行淺淺的淚痕。
    “您坐下慢慢說，先容我喝杯水。您說的是段清哥哥嗎？”江純熙站著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喝起來。
    “沒錯，再怎麼說，他身上也和你留著同樣的血啊！”江純熙的媽媽提醒她。
    “你肯告訴我，你的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江純熙笑著問道。
    “你答應幫我去找一找你哥，我就告訴你。你這死丫頭，你媽急得都要跳盤龍江了，你還在這裏幸災樂禍，趁火打劫……嗚嗚…。。”段雨梅用手絹抹掉殘留著的淚痕。
    “說吧！我聽著呢！如果真是我哥哥，我自然義不容辭地要去救他。”江純熙說話帶著一股梁山好漢的味道，豪氣衝天。
    “好，好，好，我告訴你還不行嗎？”段雨梅從單人沙發上站了起來，從老式的木櫥櫃裏拿出一袋安溪鐵觀音，也不知道是真貨還是假貨。
    段雨梅邊說話，邊開始燒水泡茶。
    “熙熙，原先媽媽是大理的白族。這你知道吧！”段雨梅揭開紫砂茶壺的壺蓋，伸著鼻子聞了一聞鐵觀音的香味，“我還是最喜歡鐵觀音……你也聞一聞，這香味……你爸爸還活著的時候，總是喜歡喝白開水，就和你現在一樣，難道連口味也會遺傳嗎？”
    “媽，快切入正題吧！”江純熙性子有點兒急，特別是在當了會計以後，一天要做很多超出計劃的事情之後，她就變得非常性急，喜歡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哦，在認識你爸爸之前，媽媽就已經有一個相好的男人了。在很多年前一次繞三靈舉行的時候，媽媽和那男人就私定了終身。而且，後來，媽媽和那男人還有了一個孩子，就是你哥。但後來，出於某種原因，媽媽沒有能嫁給那個人，而是嫁給了你爸爸。所以，有了你。一家人住在昆明，我本想過去的那些事情就讓它過去算了。可現在看起來似乎行不通了。”段雨梅歎了一口氣。
    “是什麼原因呢？我的意思是說，有什麼原因，你非要嫁給我爸爸不可？而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江純熙無法理解。
    “父母之命。而你父親和媽媽在一起，似乎也是你奶奶要他那麼做的。有了你以後，你父親偶然一次提到了段叔叔，他說他會介意過去，但如果我想去，還是可以偶爾去看看段叔叔。所以有一年，我去了大理，在你很小的時候，我帶你一起去的。在那之後，我再也沒有去過……這畢竟不符合義理。”江純熙的媽媽一邊喝茶，一邊講，她額頭上滲出一點一點細細的汗珠。
    “沒錯，我記得繞三靈這個節日，記得有個叔叔親吻過你的臉頰，不過我已經不記得他的長相了。那時候的人就是段叔叔，對嗎？我同母異父的哥哥，就是段清哥哥對嗎？”江純熙突然意識到，自己長久以來忽略了一些事情，為什麼段清哥哥對母親並沒有敵意，而是像自己一樣地對母親好，為什麼段叔叔願意娶已經五十歲出頭的寡婦了？他也許等了她一輩子，心甘情願地為母親養育了她的另外一個孩子。
    陸宇曾經說過，段叔叔和段清哥哥搬到了麗江去住。可那是數年以前的事情了，等父親江國林一去世，陸宇就再也用不著關注父親伴侶的老相好了。所以，他並不知道母親和段叔叔在一起了。
    “嗯！是的。除了他，我不可能再嫁其他人。你媽媽欠他的太多……希望前半輩子欠他的，後半輩子可以還完。”段雨梅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段叔叔和他十幾歲的時候，沒什麼差別。但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算了，就當是還債好了。”
    “媽，你和段叔叔是表兄妹嗎？你們兩人都姓段？”江純熙問。
    “不是，我家的祖上是大理段氏皇族，而他家祖上是被賜皇姓的宮廷重臣。不過，這些事情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和他應該算是兩情相悅吧！”
    “外公、外婆，他們都不喜歡段叔叔嗎？”江純熙問。
    “我也搞不清楚他們怎麼想的。一開始是同意的，後來卻突然反悔了。哪怕當時兩人之間已經有了夫妻之實。”段雨梅歎了一口氣，“不過，你外公外婆都已經作古了。現在再埋怨也沒有什麼意思。”
    “聽起來似乎有點奇怪。那時候，我爸爸家很有錢嗎？”江純熙朝著世俗的方麵想，對於很早就去世了的外公和外婆，她並不是很了解。
    “也不算特別有錢，但你爺爺家是騰衝那小地方的一戶地主人家。我不知道，隻覺得父母的這個決定好像很匆忙。當時，幾乎要崩潰了……。明明肚子裏懷著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男人的孩子，卻要和另外一個素未謀麵的男人結婚。那種憋屈和鬱悶，簡直無處發泄……”回憶往事的時候，段雨梅一臉的嚴肅和陰鬱，好像當年的委屈直到現在也還沒有散去。
    “我若是你，我就離家出走。寧死不屈……”江純熙輕輕地撫摸段雨梅的後背。
    “寧死不屈的是你外公和外婆，如果當時不肯嫁給你爸爸，他們就要尋死覓活的……”段雨梅歎了一口氣。“你也知道你媽媽不是那種硬心腸的人，段叔叔提出過幹脆私奔算了，最終卻沒有答應他……”
    “他後來結婚了嗎？”江純熙問。
    “你說你段叔叔啊？！沒有！那唯一的一次，我去繞三靈，就是為了勸他結婚，勸他忘記了我這個人。可他卻固執地說就算黃泉路上，喝下孟婆湯，他也不可能忘記我……忘記我們曾經的所有……他說他會獨自養大我們的兒子……他說……”段雨梅想起那些傷心往事，竟然又有些動容了。
    江純熙抽了一些抽紙，遞給段雨梅：“媽，我非和陸宇在一起不可。就算你拿生命威脅我，我也不會聽。我喜歡他，愛他。像你曾經失去過段叔叔一樣，我也曾經失去過陸宇。陸宇現在好好地住在我家隔壁，我絕對不會和他再分開……除非有一天，他厭倦了我……”
    “我不知道，我總覺得他……不是一個合適你的人。他的那些秘密，他似乎從來也沒有完完全全地告訴過你。你要相信媽媽的直覺……就像你爸爸江國林一樣，我不了解他。從來也不了解，甚至到了他出事故之前，他也沒有對我解釋過任何東西。”段雨梅歎了一口氣，“他一生都對我相敬如賓。任何時候，都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就像一個戴著一層鋼鐵麵罩的機器人。有的時候，我甚至希望揭開他臉上的麵罩，看一看那麵罩下藏著的是什麼。”
    “可是，你沒有，對嗎？”江純熙問。
    “對，我沒有機會那樣做。”段雨梅歎了一口氣，“而我也不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