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純熙走進漆黑的單元樓，有人在樓道上放了一個燒黑了的破茶壺，差點把她絆了個踉蹌。抬起手來敲門，沒有人應。
    江純熙撥打了媽媽的手機，裏麵傳來標準而重複的聲音：“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忙，請您稍後再撥……”
    “媽媽去哪裏了呢？！”江純熙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說好下午見的。不過，媽媽並沒有回短信確認同意。她到底去哪裏呢？為什麼每次撥打手機都是占線？
    江純熙看了一眼時間，陸宇從上海回來的航班應該快要降落了。本來說好不去接他的，但江純熙又重新發了短信給陸宇，說會去機場接他。
    果然，江純熙到了機場時，陸宇已經出來了，遠遠地朝著她揮手。
    陸宇上了江純熙的車，突然跟她說：“對了，關於陸佳英的死，有一個年輕護士還告訴我說陸佳英一直都有在注射一種叫做左旋多巴的藥物，我知道這種藥物通常是用來治療帕金森氏綜合症的藥物。你上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有類似於帕金森的症狀嗎？”
    “你是說像拳王阿裏一樣雙手一直顫抖的那種病嗎？”江純熙問。
    “沒錯。”陸宇看著江純熙。
    “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點吧！我不知道。她很容易激動，一激動雙手就會微微顫抖。沒錯，她好像在我們走進病房那道白門的時候，雙手就有點兒顫抖，後來，她因為生氣而打翻了水果籃子，再後來吃生煎包的時候，因為拿筷子的手顫抖而掉了一個生煎包在桌子上。”江純熙搜腸刮肚地回憶道。
    “哦，是這樣啊！”陸宇轉頭看著前方減速玻璃外的車流，川流不止。
    “你的那個夥伴呢？！就是在墨爾本的時候，你偶爾提到過的唯一剩下來的夥伴。”江純熙忽然想起來。“她在哪裏？她會比我們知道些什麼嗎？”
    陸宇無奈地笑了笑，“她恐怕是我見過的最固執的人了，她如果認為此時並不適合講這些話題，她絕不會講任何一句相關的話。”
    “也就是說，她也許知道，隻是不願意告訴我們？！”江純熙瞟了陸宇一眼。
    “也許吧！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她了。”陸宇聳了聳肩。
    “等一等……我想起來了……她是不是那個偽裝成你的筆跡，寫假信給我的那個家夥？”江純熙突然拍了一下腦袋，恍然大悟。
    “應該是吧！她雖然一大把年紀，但也喜歡搞惡作劇。”陸宇滿不在乎地笑了笑。
    “惡作劇？！”江純熙想起自己因為那封信而痛苦了好長一段時間，就覺得氣憤。開什麼玩笑不好，為什麼非要拿別人的生死開玩笑。而且，對方好像知道陸宇在她心中到底有多重要，故意做這樣的事情，惹她傷心。
    “對啊！靜星就是那樣的一個人，有時候和藹可親，平易近人，有時候又性格古怪，讓人覺得難以接近。”陸宇歎了一口氣。
    “靜星？！是她的名字……她……她的名字聽起來很好聽，也很年輕。”江純熙想了想，突然想問：“那她是不是也和你一樣，看起來就像二十出頭的樣子？”
    “沒錯。不過，用你們地球的計算方法，她應該比我還老吧！其實，我也不知道。女士們的年齡就像神話傳說一樣，很難知道是真是假……”陸宇頓了頓，看了江純熙一樣，說：“好吧！你例外，我知道你的出生日期，和你的真實年齡。你在我麵前嫩得就像一根剛剛冒芽的小蔥，真想一下就把你摘下來拌麵吃……”
    “這比喻……聽起來有點兒嚇人。而我每次看見你，就想起聖誕老人，就覺得你欠我一份聖誕禮物。”江純熙笑眯眯地看著陸宇說。“小麋鹿，我有點兒懷念你的鹿角了，說實話，那對鹿角很雄壯很漂亮。有人打過你那頂鹿茸的主意嗎？”
    “那倒是沒有，應該挺值錢的，你們地球人什麼都敢吃。沒有幾個人見過我那副樣子，也許，現在活著的人，隻有你、靜星和你的那兩個同學知道。不過，也許還有不認識的人也知道。我不知道，我一旦變成麋鹿的樣子，精神就是渙散的，非常難以集中，很少可以關注周圍發生了什麼。”陸宇聳了聳肩。
    “從麋鹿的角度看世界，你覺得世界變了嗎？”江純熙問。
    “那當然是不一樣的。每一次變成麋鹿都幾乎都是處於瀕死的狀態。我總覺得這個世界很灰暗，充滿了一種奇怪的憂傷……我不知道，這種感覺沒有辦法用言語表達出來。”陸宇努力地搜刮詞彙，想要表達自己的意思。
    “灰暗和憂傷？”江純熙的確是沒有辦法理解。
    “我看黑白幾乎充斥著整個世界，白色的塵土飛揚，到處昏暗無光，暗自紫色的閃電不停地劃過天際，打雷轟鳴聲在我的耳朵裏震動，我自己就像一個飄出身體的靈魂，從空中俯視著一切，甚至是自己的身體……”陸宇盡力描述。“你大概不會相信。”
    “我相信。沒有什麼事情不可能！”江純熙淡淡的笑了笑，現在的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她了，經曆了這麼多以後，她隻得相信萬事皆有可能。“聽說人類的靈魂有21克，不知道你的靈魂有幾克？”
    “我也很想知道。也許，我們應該像提出‘靈魂有21克’猜想的鄧肯。麥克道高博士（Dr。DuncanMacDougall）那樣，搞一張裝有特製的秤的那種床，等到下次你若是遇到我瀕死的時候，記得把我放到那張床上，你就能看見我的靈魂有多重了？”陸宇笑了笑。“記得把克數寫在紙上，混在紙錢裏，等到清明節的時候，一起燒給我……”
    “我才不想看到你死呢！”江純熙把車停在樓下，呆呆地看著陸宇，拉起他的一雙大手。“你說過，你要陪我一輩子的。再說了，當你靈魂出竅的時候，你自己就可以看見了，不是嗎？幹嘛叫我費神燒紙錢啊？！”
    “我怕萬一我沒看見呢！”陸宇笑了。“我會竭盡全力的，守護著你慢慢變老。你這小東西，真難想象你老了以後會是什麼樣子？也許，隻是多幾條皺紋？也許，會變得很嘮叨。也許……。會出人意料。”
    “我也很想看到你老了以後的樣子，我的意思是說，連外表也變老的時候。”江純熙補充，“一頭老麋鹿是什麼樣子，我還真沒有見過啊！鹿角會掉嗎？還是說牙齒全沒？”
    “哎，你讓我開始有點兒難過了。想到終有一天要分別，我倒是寧願就像現在這樣，每天傻傻的和你在一起，什麼也不做，消磨時光，像小夫妻一樣鬥一鬥嘴，就這樣該多好啊！”
    “嗬嗬，想得倒是挺美的……”江純熙用手刮了陸宇的鼻子一下。
    她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熙熙，你快過來……出事兒了！嗚嗚……”手機裏江純熙媽媽的嗚咽聲讓江純熙心碎。
    “媽，怎麼了？你先別急。我馬上就過去。”江純熙歎了口氣說。
    “嗯……嗚嗚……你先過來再說。”江純熙媽媽止不住哭泣。
    “我馬上就來。”
    掛斷電話，江純熙看了一眼陸宇，“我得去看我媽，她剛才在電話裏哭了，我媽媽不是個脆弱的人……”
    “去吧！我下車。省得你媽看到我心煩。”陸宇打開車門，準備下車，卻又轉身側過來說：“晚上你想吃土豆還是想吃西紅柿？我給你做飯。”
    “我有點兒心煩意亂的，你自己吃吧！我在我媽那裏吃了。”江純熙一臉緊張地回答。
    “好，趕緊去吧！有什麼事情要幫忙，打電話給我。我等你的回來。”陸宇溫柔地看著江純熙，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不過，無所謂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江純熙抬頭看了看陸宇，他的眼睛還是那麼純淨，如泉水一般清澈，然後，好像突然放心了下來。“我會盡早回來的，別擔心。我擔心我媽媽，她到底為什麼會哭？”
    “去了不就知道了。快走吧！”陸宇下了車，關起車門，朝著江純熙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