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爾的檸檬黃色出租車像一顆漂亮的檸檬一樣滾到他們跟前，穩穩地停住了。
    “雷爾，生意怎麼樣？還好吧？有沒有受Uber影響？”
    “那肯定會受影響的，那些家夥隨便開個私家車就和我搶生意，不過政府答應賠償我們十萬澳幣的牌照申請費，雖然隻是注冊時的五分之一，但總比什麼也沒有好點兒。江小姐，再次見到你，我真是覺得很高興。特別是看到你一切都很好！現在去哪裏呢”雷爾說道。
    “嗬嗬，謝謝你的關心。還是去圖拉馬恩機場！”江純熙心裏感到一陣暖流。
    “這位應該隻是普通朋友吧？”雷爾笑了笑。
    “對。”江純熙回答。
    “不對。”項羽輕回答。
    “小夥子，你看你們坐得這麼遠，也沒有拉手。所以，我推測……”雷爾從後視鏡裏看著項羽輕笑了笑。
    “對了，你們兩人都一樣，喜歡推理、喜歡看偵探小說。”江純熙也笑了笑，她注意看了一眼後麵，路麵上很安靜，連車輛也很少，好像沒有人跟蹤他們，總算是可以鬆一口氣了。
    “是嗎？你都喜歡看誰的小說？最近在看什麼？”雷爾問。
    “誰的都看，隻要是偵探推理小說。最近啊，最近在看《漫長的告別》……迷上像菲利普。馬洛一樣的硬漢偵探了。”
    “哦，雷德蒙。錢德勒的經典之作。我最喜歡馬洛說的那句話：‘如果我不強硬，我就沒法活。如果我不文雅，我也不配活。’不知道女人讀了這種句子，會不會覺得他充滿了男子氣概…。。。”雷爾點頭讚歎。
    “會的，雖然我不認識什麼偵探馬洛，也沒有讀過《漫長的告別》。但是，講那句話的人的確很有男子氣概。讓人不禁想要了解那是個什麼樣的男人。”江純熙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又想起了陸宇，想起了他那雙純淨的，一塵不染的眼睛。他也是那種既文雅，又強壯的人，不是嗎？隻可惜……
    “就算你跟我看一樣的小說，我也不喜歡你。你說話太直接，傷害了我的感情。”項羽輕朝著倒車鏡吐了吐舌頭。
    “嗬嗬，沒關係。反正我隻是個開出租的老頭子，你喜歡不喜歡都無所謂。是就是，非就非，我絕不會為了取悅你而違心說話的。”雷爾苦笑了，這種情況在人生中不算少數吧！一開口就戳中了別人的痛處。“而且，喜歡就勇敢追求。無論是理想，還是姑娘，都會被熱忱打動的。”
    “好吧！算你說得有道理。”項羽輕笑了起來。“薑還是老的辣！”
    “是吧！對了，後麵那輛黑色的奔馳車一直跟著我們。是你們認識的人嗎？”雷爾突然回頭問江純熙和項羽輕。
    “不是，跟了多久了？！”江純熙問。
    “有一小陣子了。我們一直聊天，沒有注意什麼時候跟上來的。但是，從那條路去機場的車子並不少，我想也許隻是巧合吧！”
    “不，雷爾，剛才有人想要殺掉我們。我們在調查吉娜的入室搶劫案，你記得我上次離開的時候，廣播裏放的那個入室搶劫案嗎？我想我們因為調查她的案件，惹上麻煩了。”
    “你們是想當偵探嗎？”
    “這倒不是，因為涉及到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所以，沒有辦法就這樣忘懷。”
    “是那個被抓起來的殺人犯嗎？當時看新聞的時候，我覺得他挺英俊的，據說也挺有錢的。怎麼看也不像是殺人犯。是和那個人有關係嗎？可他現在好像已經死掉了。”雷爾問。
    “是的，就是因為他死了，才覺得應該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他……曾經是個很好的人。”江純熙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曾經’是指陸宇活著的時候？還是指項羽輕拿出那封絕情傷人的信之前？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嘴唇微微地有些顫抖，像是無法控製。
    “人已經死了。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會隨著死亡一起被埋藏起來，就像扔到大海裏的啤酒瓶一樣，被埋到漆黑的海底之中。許久之後，真相才會被不相關的人發現。”雷爾歎了一口氣。
    “大概吧！我覺得自己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江純熙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如果陸宇還活著，他隻是花心，她會原諒他嗎？江純熙忽然想道。可是人已經死了，這種想法未免太過多餘。
    “那黑奔馳還在跟著我們，係好安全帶，看我把它甩掉。”雷爾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他猛地踩了一腳油門。
    項羽輕在這種場景下忽然想起了網上看過的視頻，駕校學員帶教練飆車漂移的那一段。真是有點兒刺激，他能聽到車輪做U型轉彎漂移時發出的刺耳聲音。“大叔，你的愛好真的是看偵探小說嗎？”
    “當然……不然呢？”雷爾淡定地回答。
    “我怎麼覺得你是賽車手啊？！”項羽輕試探性地問。
    “難道一個人隻能有一個業餘愛好？！我偶爾會去賽車場地玩一玩，平時開出租車總是有限速，真是很讓人苦惱啊！”雷爾眼睛緊緊地盯著公路，黑色奔馳車也一路跟著他轉了過來。
    “原來如此。”江純熙讚歎了一下。
    可身後的黑奔馳車駕駛員看樣子並不是業餘的，它就像一隻咬住獵物的鱷魚一樣，死死地跟在後麵，保持著和先前差不多的車距。
    不過，這一轉彎，能確定的是，他們百分之一百是被跟蹤了。
    江純熙忽然從側邊的後視鏡中看到對方拿出手槍來，朝著他們開槍。“快低頭，對方有槍。”
    “大叔，不然，你把我們隨便找個地方放下去吧！你一個開出租車的，犯不著和我們一起冒險。”項羽輕低頭，喊道。
    突然，一發子彈打在出租車左側的門上，發出砰的一聲響聲。
    “該死，要我做那種縮頭烏龜，絕不可能！”雷爾大聲喊道，他開著出租車，看著後視鏡，昨閃右避，看起來就像好萊塢大片裏的那些特工。
    “砰……砰……”又有兩顆子彈飛上來，打碎了後車窗，和右邊的車窗，碎玻璃撒得到處都是。
    “我們可能擋不住了。這種車子果然不夠結實。”雷爾急促地說。“真希望有人看見了眼下這種情形，打了報警電話。不過，據說墨爾本的警察一般接到報警電話以後，還會去買杯咖啡，買份午點，再撒個尿，拉個屎什麼的，都弄完了，才會緩緩地開著警車出動。”
    “對不起了，雷爾。”除了這個，江純熙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快想怎麼辦？總不能束手就擒吧？！”項羽輕急了。
    “說實話，我沒有什麼好主意。看樣子，他們彈藥充足。我們現在成了活靶子了！”雷爾看了後視鏡，歎了一口氣。“不行，我還得調頭。如果，我能超速開到機場。我想他們不敢在那種地方開槍。也或者，我們運氣好，會遇到警察攔截我們的車子。”
    “你要是願意，盡管丟下我們……我們不會怪你的。雷爾，他們要殺的是我們。和你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你女兒前幾個月才生了孩子，你最好活著抱回去抱一抱你的小孫子。這種時候，不是講義氣的時候，你陪我們，也是白白送死。”江純熙朝著雷爾大聲喊道。
    “放心吧！在土耳其的時候，我經曆過的事情比這還要糟糕許多呢。現在不算什麼……別擔心，孩子們，別擔心！雷爾大叔，絕不是拋下乘客不管的壞司機。”雷爾慷慨激昂地說道。
    “來，聽首歌，放鬆放鬆吧！”雷爾伸手按了一下CD播放器，裏麵開始播放鮑勃。迪倫的歌《像一塊滾石》：“……這感覺如何？當你無家可歸，當你就像個無名小卒，當你就像一塊滾石……。你曾經上的是最好的學校，好吧，寂寞小姐，但你清楚你在裏頭不過是在享受紙醉金迷的生活……。你說你從未妥協於那謎一般的長途旅行的艱辛，但現在你幡然醒悟了……”
    這種場景下，聽著這種歌，不知道是不是有點兒應景？江純熙想到。她因為看《史蒂夫。喬布斯傳》，而喜歡上了鮑勃。迪倫的歌曲。
    音響開得很大，很響，幾乎震耳欲聾。
    的確是能夠讓人短暫地放鬆。雷爾一個猛調頭，回到了開往機場的高速公路上。江純熙從破碎掉的車窗看過去，側麵有兩輛車子跟著他們猛地調頭，一輛黑色奔馳，還有一輛白色的寶馬車。白色寶馬車上坐著的人有點兒眼熟，煙灰色的羊絨衫，深棕色的皮膚，肥碩健壯的體格，隻不過他此時戴著橘黃色的太陽帽和棕色的墨鏡。
    江純熙趕緊把頭縮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之後，又聽到幾聲砰砰的槍聲，也不知道打在哪裏了。項羽輕解掉安全帶，又解掉江純熙的安全帶，緊緊地把她的頭摟下來，使她的頭處於他的懷抱之中。“噓，如果要死，我也希望先死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江純熙突然有點兒不知所措，這種情景，似乎有點兒太過曖昧。
    “別擔心，就算子彈打中了我。你也不欠我什麼，我隻是做我想做的事情。”項羽輕咧開嘴，笑了笑，笑得特別男人。
    “我現在才發現，你也很傻，我以為全世界隻有我一個人是癡情的大傻瓜呢！”江純熙的眼淚忍不住從眼眶中掉下來。人的一生之中，有幾個人會這樣用生命來保護自己。好像會那樣做的那些人都已經離開她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了……
    “如果我死了，記得在我斷氣之前給我一個深情的吻。就像電影裏那樣……一定要哼著哀歌，營造氣氛，但別吻太重，我怕我激動得早死幾秒鍾……”項羽輕用手指頭溫柔地抹掉江純熙臉頰上晶瑩的淚滴。
    “喂……喂……你們兩人，幹什麼呢？別欺負我聽不懂中文。”雷爾喊道。“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們成功地擺脫了那兩輛車子，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可能是開得太快，黑奔馳的輪胎爆掉一個，被迫衝進緊急隔離帶了。白寶馬也被黑奔馳擋住了。我們的運氣真是好啊！好得不得了！”
    江純熙和項羽輕從車座位下麵爬起來，看著雷爾以一種輕快地姿態，用手指敲打著方向盤，嘴裏跟著CD播放器裏哼著鮑勃。迪倫的《隨風消逝》：“一個男人要走多少路，才能稱其為男人……人們要蹉跎多少時光，才能插上自由的翅膀……我的朋友，答案在風中飄揚…。。”
    “你的損失，怎麼辦？”江純熙問。
    “有保險公司呢！”雷爾滿不在乎地回答。
    “遇到你真是一件幸運的事情。謝謝你，雷爾。”江純熙不好意思地笑道。
    “誰遇到誰，都是一種緣分。別感謝我，感謝他吧！”雷爾伸手朝窗外碧藍的天空上指了一指。“也許，我們從前的相遇就是為了今天，為了讓我救你。讓我一生當一次渴望已久的英雄。嗬嗬……值了……回家，我一定讓老伴兒看看我車門上的那幾個槍眼子。她一定會崇拜我崇拜得五體投地。”
    “我要是挨一顆子彈就好了，至少可以換顆美人心。可惜啊……可惜啊……”項羽輕狠狠地歎了一口氣，一副沒挨子彈不甘心的樣子。
    “算了吧！剛才還感動得我流眼淚呢！現在聽你這麼說，怎麼覺得你賤賤的？不過，我真以為我們要完蛋了呢！那種感覺就像鋼刀架在脖子上，能感覺得到涼颼颼的風呢！”江純熙鬆了一大口氣。
    “你忘恩負義……”項羽輕指著江純熙喊道。
    “快看，我們到了，馬上就到了……”江純熙興奮地指著公路邊綠色的指示牌，隻要再往前開一公裏，然後往左轉就會到機場出發大廳。
    “會計做成這樣，真是不錯……”雷爾嘖嘖道。
    江純熙分不清那是讚美？還是貶低？她如果還能回去當會計，那自然是好。但看這種情形，會計恐怕是當不了了。回想起MYOB（會計軟件）上的那些界麵，還有數字，忽然有一點兒懷念，懷念那些平靜得像死掉的蟲子一樣安靜的數字。
    好吧，忘了吧！不管是會計賬，還是陸宇？在回中國的C322飛機起飛之前，都得忘記。
    做賬要是忘記了，就忘記了吧！要重新培養一種職業技能對一個合格的研究生來說，並不是一件不可逾越的事情。可是，一想起陸宇來，江純熙的眼睛就覺得酸酸的，他為什麼要做那種不著邊際的傻事？最後，把自己害死掉呢？
    和雷爾竊竊私語了片刻之後，相互告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