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沉步走過來，連行走時都保持著一副一絲不苟的神情，仿佛此刻正在幹什麼極其重要的事。
    材質堅韌的鞋底同破碎的枯葉相碰觸，隨即樹葉碎裂的聲音便緩慢的陷入泥土之中。
    周邊的士兵發現他朝這邊走來的身影，無一不挺直了脊背麵色謹慎的朝男人鞠躬。
    在莫梁的視線中，則是迎麵走來一個身姿挺拔的身著軍裝的男人，舉動沉穩不凡，但他的神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在男人的視線中，那個昏迷的孩子正有些虛弱倚靠著樹，粗碩的樹幹使他看起來更為瘦弱可憐了，隻是當男人見到少年平淡無波的神情後卻下意識在心底顯露出一些小小的遺憾。
    為何，他也不知，隻是這遺憾卻來的有些強烈。
    見到長官的身影，莫梁身邊圍繞著他的兩個士兵紛紛朝他行軍禮，神情分外敬重。
    “長官好。”士兵口齒清晰的說道。
    男人輕微的點頭，視線是一如既往的沉靜內斂，聲音不輕不重的問道：“他是何時醒的？”
    渡邊澤立即回應道：“報告長官。少年不久前剛醒，半個小時都不到。”
    男人才微微俯身，直視著少年的眼睛，十分關切的詢問道：“你還好嗎？額頭上的傷還疼嗎？”
    他的充滿善意的關懷一說出口，先前行走時所帶的疏離與嚴肅便不自覺的消散了一些，隻是此刻少年臉上的冷漠才更生動的進入他雙眼，這冷漠甚至能夠感染到他，將內心壓抑許久的愁緒所解放。
    男人說的是流利至極的中文，聲音剛好能夠讓在場的人全部清晰的聽見。他卻沒有見到這個神情淡漠如同冰塊的少年有什麼回應，但他並未生氣，隻是凝視他許久，將他消瘦的兩頰與蒼白的嘴唇盡收眼中，同情再次從他眼底浮現出來，朝一邊站著的渡邊澤說道：“喂這孩子些食物。”
    “是的長官。隻是這少年自睜眼開始便不說話，也不肯進食。”士兵有些擔憂的說道，望著靠著樹的少年眼底浮現不出任意一點歡樂。
    男人聽見後隻是說道，眼底帶著些很隱蔽的悲傷：“他餓了便會吃。”
    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了。
    其實他能夠很輕易的猜出少年眼底冷漠的由來，在這樣一個亂世，他獨自昏迷在偏僻的荒道之上，身上沒有任何東西，身邊也沒有什麼親人。
    有誰能笑的出來？
    男人耳中傳來周邊士兵用日語低聲交談的聲音，非常清晰，他的眉頭卻不自覺的皺起，隱晦的看了看眼前這位中國少年。
    少年大概已知道了，自己被入侵自己國家的死敵所救，此刻卻擺出這樣平淡無波的樣子，連任何一點對死亡的畏懼都沒有，有些過於奇異了。一時之間，男人竟無法猜測出少年任何一點心理活動。
    他的心。。。心是已涼透了嗎？
    他隻覺得此刻的自己比從前的任意一時刻都要無奈的多。
    男人的視線忽然轉向他的腿，隻見暗紅一片，已被大片凝固的血液所占據。
    殘酷的戰爭，這樣血肉殘酷交織的場景其實並不難見，幾乎是槍炮聲一響起便會有一個鮮活的生命轉瞬見被炸成一具四分五裂的屍體。
    少年的腿大概已經廢了，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
    他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子，才完全挺直了脊背，深邃的雙眼中隻有少年蒼白的側臉以及他微抿著的唇。
    無力感令他感到有些乏力，他知道這是一種並不怎麼好的預兆。
    少年仍沒有說話，冷漠到讓人感到心酸。
    男人有些為自己心酸，亦為他感到心酸。
    仿佛自己當初救下他的行為是多此一舉，仿佛他絕望到已完全漠視生命，仿佛他絕望到可以隨時脫離這個世界。
    這樣冷漠消極。
    一陣並不算冷的風忽然吹過，吹起了許多人的發絲與汗水，將許多人迷茫又寂寞的眼神吹到風中。
    男人幾次想說話，最後也隻是看著他低聲說了句：“抱歉，非常抱歉。”
    “即便這樣，我仍希望你能夠好好活著。”
    莫梁眼神微動，偏頭，風便將冷淡的表情傳達入男人眼中，耳中。
    他仍沒有說話，眼中卻是些淡淡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