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察覺他的整個世界都在顫抖，腳踩不到實地，無力的懸掛在半空。
    在劇烈的頭痛之中緩慢睜開雙眼，醒來時臉上顯露的表情便隻有無盡的冷漠。
    頭仿佛原地轉了幾十圈一般昏沉，他才察覺自己此刻是趴在什麼人的背上。那人脊背挺直，腳踏實地，有力的雙臂托著他的腿，平穩的在泥地上行走。
    他除了睜眼已沒有力氣再做多餘的動作，甚至內心對自己會再次醒來也沒有什麼反應，好像還昏迷一般一動不動，隔很久才會緩慢的眨一次眼睛。
    鼻息裏穿來鹹澀的汗水與那股始終圍繞著他的血腥味，他眼睛望著在緩慢被向前推進的腳下的道路，又稍微往上看著陰沉的半空，仿佛已在濃重無比的無力感中就這樣緩慢下墜。
    醒來，活著。
    他常有這種恍惚的感覺，無論時他冷漠殘害他人生命時，還是他人結束他的生命時。無論是站在陽光下時，還是被濃重的黑暗包圍時。
    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究竟為什麼會被一些無所謂的情緒所圍繞，好像有什麼東西被緩慢的從身體抽離。
    世界從來都這樣，被一些無趣的東西所充斥。
    他想，究竟是什麼東西讓他死撐著活了一天又一天呢。
    天空起先是微明，後來到太陽升起，日光便有越發越猛烈的趨勢，這支隊伍已夜行了很長一段時間，到正午時才被指揮官允許停歇下來原地休息。
    這支小隊便原地休整，但仍有些人會望著周邊的地形防止突生異變。
    背著他的那位日本士兵早已淋漓大汗，將背上的少年放下，使他身體能輕輕倚靠在樹幹上。
    少年的眼睛仍舊緊緊閉著，麵色慘白一片，若不是若有若無的鼻息，大概就會讓很多人誤認為這是個死人。
    那士兵望著他額角的傷口，忽然歎了一口氣，取出幹糧就著水便這樣飽腹，即使再沒有食欲也逼迫自己將食物吃下。再看周邊原地盤坐的士兵，大多數竟都是這個狀態。
    望著少年髒汙的稚嫩的臉，以及他幹燥蒼白的嘴唇，忽然覺得這昏迷的少年有些可憐。他隻是猶豫了一會，才從腰間掏出一塊手帕倒了水打算替他擦擦唇角。
    隻是濕潤的手帕接觸少年嘴唇的第一秒，他竟見到本該昏迷的少年忽然睜開了雙眼，朝自己眼中射出些無盡的冷意。
    士兵一下子便呆住了，少年睜眼的那一秒，忽然有一雙冷漠的眼睛直生生撞入他的心靈，眼睛的主人仿佛一個機器人一樣冷酷，眼神中再無其他多餘的情緒。
    他一下子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直至少年微微偏頭，沉默的對他表示出他的拒絕之意。
    戰爭將很多東西都摧殘了，大概包括眼前的這個少年。
    士兵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樣的身份麵對少年，他的眼神那樣無情冷漠，好像世間再沒有什麼能留住他的東西，但他眼神中卻並沒有什麼痛恨或絕望。他在這樣一個突兀的環境中醒來，身邊沒有一個家人朋友，竟也能這樣冷靜。
    士兵忽然想，如果他知道自己被一群日本人救了，他會怎樣想。
    士兵皺眉，他覺得自己已不能夠再想了。
    再想，也隻能徒增壓抑與悲傷。這樣一個亂世，又能怪誰。
    “你終於醒了，是餓了嗎？”他用中文盡量溫柔的說道，話中卻仍帶有一些日本人獨特的口音。
    少年卻像沒有聽見一般，仍偏著頭，望向遠處，一言不發，眼中沒有任何起伏。
    忽然周邊才有幾個士兵察覺了這少年醒了，勾肩搭背的朝這邊走來。
    “嘿，渡邊君，這孩子終於醒了啊！”其中一名士兵才朝他說道，用的是日語。
    那士兵點了點頭，卻忽然反射性望向少年的臉，見到的卻仍是他與自己年齡不符合的麵無表情的臉。
    渡邊津才點了點頭，臉上帶著一股濃重的憂慮，隨即他才用中文回應道：“是的，但他好像並不高興。”
    “有誰會高興呢。”另一名士兵隻是忽然有些頹唐的說道。
    忽然沒有人願意說話了，直至遠處一個高大的身影忽然站起來，隨即朝這邊迅速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