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從來不是宣泄出來就能得到緩解的。莫梁痛的時候從不喜歡發出什麼叫喊。
    從前時他從來對他人漠不關心，也從來不管他人如何看待他。
    但他從來不是個能夠享受孤獨的人，他隻是將內心這點不多的情緒都隱藏起來了。年幼時，年長時，孤身時，或是後來為他人所畏懼時。
    他幾乎可以沒有說從來沒受到過什麼關懷，他需要這兩個字時甚至沒有人能夠僅僅隻是朝他微笑一下，或是僅僅傳達給他一些希望。朝他冷笑的隻有黑暗中堪比魔鬼的人。隨後他放棄這兩個字了，死心了，甚至再也不需要這兩個字了。
    但大概他可能是逃不過人類這些所謂的條條框框，什麼人類本能追逐什麼溫暖與陽光，人類離不開同伴。他可以主動遠離這些他無法也不可能接近的東西，但他卻無法永遠使自己不接觸這些主動接近他的東西。他想，人就是賤，包括他自己。
    感到陰冷的時候，莫梁會想曬曬太陽，但是他已無法令自己離開這片幾乎與他共存的黑暗了。所以他的心同他的身體一起變得越來越冷了。
    真痛啊，他想。
    白嶸每天都會抽出段時間，坐在病房裏陪著小孩。
    他無言的陪了小孩坐了幾個小時。
    他可以因為工作長達幾小時不苟言笑，卻不能使自己幾個小時維持冷漠的神色。白嶸知道，同癌細胞抗爭是個痛苦的過程，他永遠無法也不敢想象比女人生產更痛苦該是怎樣，他隻知道他即使隻是手被刀輕鬆劃傷一下，那尖銳的疼痛就能讓他煞白一張臉。
    他看著莫梁那張沒有什麼血色的臉，那是很稚嫩的一張臉，比他十多歲的弟弟看起來還要年幼了很多，卻承擔了許多孩子不該承擔的痛。
    他看著偏著頭看向窗外的莫梁，小孩很久才會有些恍惚的眨眼。白嶸不時想與他搭話，卻沒聽到他哪怕一個音節的回應。房間裏並不隻有他一人，白嶸卻感覺他的孤寂卻仿佛世界上隻剩他一個人。他躲閃在他的痛苦黑暗的世界。
    他遲來的陪伴有用嗎。他想，大概沒用了。但小孩至少不會再白日做噩夢，至少不再獨自一人守著空蕩蕩的病房，至少不會連一個關心他的人都沒有。
    白嶸站起來，他感到他的身體有些沉重。隨即緩慢走到莫梁右側輕聲同他說話。卻發現他麵上仍有一些冷汗，他抽出一張紙巾想幫他擦擦，隨即他忽然愣住了。
    他發覺小孩左側唇角又在向下淌血，有些甚至已滴到他袖子上，凝成黑紅一團。白嶸的手忽然顫抖了，紙巾還未觸碰到莫梁臉上，白嶸忽然有一種落淚的衝動。
    許久，他那張握著紙巾的手還是放下了。
    他發現的太晚了。
    他轉身走到莫梁正前方看著他，映入他眼中的還是那張沒有什麼表情的蒼白的臉。白嶸有些顫抖的說道：“莫…莫承，你痛嗎？是不是很難受？”
    他看見小孩緩緩抬頭看著半空，眼珠仿佛對不上焦距，莫名有些深沉，以及，無盡的冰冷。他嘴角又緩緩流下一點暗紅色的血，覆蓋在原先血留下的痕跡上。莫梁沒有回應他。
    他說，以後我會陪著你的。
    這樣的眼神應該出現在一個孩子身上嗎？不，莫梁早已不是了，自他孤身來到醫院那一刻起。
    白嶸有些顫抖的握住紙巾細細擦拭他下巴，他越擦拭，小孩嘴裏卻緩緩流出更多血。他才發覺他唇上全是細碎的傷口，有些連疤都未及時長出便又被重新咬破。他一擦，反而淌出更多血了。
    莫梁的口腔內側全是傷口，說句話都能感到極細密的刺痛。
    還好，他不說話。
    白嶸心裏像是有一股酸澀的氣流，在他身體內部魯莽的衝撞，令他雙手顫抖，令他鼻酸，甚至令他情緒失控。
    他忽然想開口對莫梁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竟然無力的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背過身了，突然感到有什麼液體從他眼角流出。
    麵對這現實，他終於感到他的無能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