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丹朱與自強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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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丹朱與自強
    一位六十四歲的老先生問我:“丹朱!為什麼我會發了一個我不愛的妻子?”他是我的國畫老師。他年紀那麼大了,也答不上來。我是他的“愛徒”,所以他會問我這種問題。
    遍天下是對妻子愛不起來的中老年先生們。
    女人們似乎容忍度要大一些。
    或者,大概是沒錢吧。
    有錢的話,各自瀟灑,沒有誰離不開誰。
    自強的客人提前到家了,女主人開門:
    “你是──”
    “自強的老媽子。”我隻好笑,“請進。”
    “汪太太。”他也笑了,但他隻是動了動嘴角。
    甘棠也動了動嘴角微笑。
    看這小說好像是看自己。
    我洗了一把瞼,又洗了一個澡,舒服得多了,天氣實在有點悶,我又很疲倦,畢竟做了一天了。在浴室的鏡子裏,我呆呆的看看自己的臉,看了很久,才推門出去。
    甘棠也常常有這樣的情緒,不過她不看自己的臉,嫁一個越來越不愛自己的丈夫,是不用做這些事的。
    做了也沒有用。
    她隻是在他突然嫌棄睡覺太晚她竟然還在看書的斥罵下,被他關了燈,隻好一聲不吭地睡覺。
    他看兒子睡下,走了。
    她不傷春悲秋多愁善感,那是有對象的。當你嫁了一個越來越不愛惜你的男人,多餘的事情和情緒都不必有,默默做該做的事便了。
    “他們已經吃好了,我收拾碗筷。
    “讓我來。”王家明說:“你的手傷了。”
    我說:“我戴橡皮手套好了,不要緊。”
    自強把他拉住坐下,強逼他談下去。
    不相幹的人往往會可憐當事女主,可是做丈夫的,往往是最麻木的那個人。
    不,不是麻木,手傷了又怎樣,她賺的少不就應該她幹嗎?!他還能挑出妻子的種種不是呢!
    她甘棠不是手被鍋蓋子裏麵的尖利貼片割破,傷口流血又癢又疼,也照樣得浸在油水殘渣裏洗碗刷鍋嗎!弄完順便將下水槽那裏的殘留物用手指掏得幹幹淨淨嗎!
    有時候自強會說:“丹朱,你廿六歲了!多少個廿六的女子還像你這樣天真?”他的語氣,是很諷刺的。
    喬木當然也說這樣的話,“你不懂就別說話好嗎?單純,嗤,就是蠢好不好,人蠢就別管我。”
    內心抑鬱寂寥的女主人和客人相見,發現對方是自己一直找的那個人:
    “你們是一見鍾情的?抑或是慢慢培養感情的?”他問。
    “都不是。”我答。忽然之間我想講真話了。
    他抬起了清澈的眼睛。我決定把真話告訴他。
    “你要聽故事?”我問:“我愛上了一個男孩子。他比我小八個月,我完完全全的愛上了他。他有那樣廣闊的額角,柔軟的嘴唇,方正的下巴,我愛上了他。”
    他垂下了眼,“然後呢?”
    “他與一個比我幸運的女孩子走掉了。我嫁了自強。”我說:“就那樣簡單,然後四年就過去了。覺也不覺得,四年就過去了。這是我的生活。”我說。
    我說得很平靜。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個故事,但是他是個陌生人,我卻告訴了他,他應當明白,“你明白,是不是?”我問:“愛情,像一塊冰。”
    “是的。”
    “在這個之前呢?你在哪裏?”他柔聲問。
    “在這裏,在家裏,在父母的家裏。”我說。
    “我來遲了。”他說。
    我怔怔的坐著,太陽還早,但我也有一種遲了的感覺。
    “你應該剪掉頭發,”他說:“像一隻蝴蝶般自由。”
    “我不是一隻蝴蝶。蝴蝶是自由的。”我微笑。
    “把翅膀補起來,你甚至不屬於這間屋子。”─
    “你看高了我。”
    “沒有。你不屬於這間屋子,你不屬於自強,你是自由的,你在這四年裏失去了信心,把它找回來,剪掉頭發,把一切都剪掉。”
    “沒有束縛,我會害怕。”
    他笑了,“我實在是來遲了。”
    “是的。”
    “我從未想到會在此處看到你。我以為我會見到一個胖胖的、和善的少婦,自強的妻子。但我看到了你,我不相信我的眼睛,自從十年前,我便一直在找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我背熟了我的要求,我太熟悉你了,你的瞼容,你的舉止,你的一切,我認識你已經有十年了,你明白嗎?丹朱?我不是陌生人,我十年前就認識你了。”
    “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麼?”我肴著地。
    “你。”他簡單的說。
    他的聲音很溫靜,像一注水一樣。
    我的眼淚掉下來。“你明白我?”
    “我明白。”
    我笑了,“那麼至少我不是神經兮兮的一個人,像自強說的那樣。”
    “他該娶任何一個胖胖的、和善的少婦。”他低聲的說。
    “我們都錯了?”我問。
    “時間,時間不對。”他喃喃的說:“昨天你一開門!我幾乎驚得昏過去。你終於出現了,卻在一間這樣的屋子裏,一個我同學的妻子。但我終於見到了你,確實了你的存在,我覺得我應該滿足了。”
    我默然的坐著。
    “當然你也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我不是調戲你。”
    “當然不,家明。”我說:“我很快樂,你告訴了我。至少我知道也有男人會找我這樣的女人,或者在自強眼中,我不算什麼,但在另外一個人眼中,我是……重要的。”
    他低著頭笑。
    我與他都笑。但是笑裏沒有歡愉。
    甘棠看哭了。
    若是有人問她,那麼喬木和她是另外一個故事。
    他出身一個深山裏的小村,是家裏最小的男孩,父親四十歲才有了這個兒子,雖家裏窮得家徒四壁,仍然對唯一的老來子嬌慣寵愛。喬木沒有被寵壞,他自小聰明敏感,成績優秀,隻是遺傳了父親的壞脾氣急脾氣,養成了有點自私的心性。後來大學畢業上研究生,他認識了一個有點傻乎乎的漂亮有才的女孩,立即扔了尚在追求的專科虛榮女朋友,用了全副精力來討好這個女孩,女孩子家教很嚴,從來沒有談過男朋友,更不了解男生,然後他們結婚了……
    “你會畫一點畫,你會插花,你能煮菜,你會收拾,你穿米色咖啡色的衣服,留短頭發,穿涼鞋,夏天遊泳,冬天睡覺。你常常笑,你瘦,你想得很多,你有虛榮,你要最好的──感情,不是鑽戒。你是一家裏唯一的女兒,你會說法文,當你戀愛的時候,你的話比誰都多。你喜歡梵高,你大概聽卜狄倫,你看書,你討厭電視……”
    我的眼淚一直流下來,我笑道:“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了,你的確已經認識我十年了。”
    但甘棠看得有點冷靜:他還不夠愛她,所以不帶她走。
    她突然很想把這篇小說發給兩個閨蜜看。
    卻想到人家都和自己不同。
    也許人家並無共鳴。
    有丁寧那樣的丈夫,南多怎麼會理解這個丹朱呢?!
    有施景行那樣國際知名的大咖老公,卷耳怎麼會認同這個愛上丹朱的普通原子物理學家呢。
    因為無法麵對自己的內心,原子物理學家家明飛離了香港,一貫控製妻子的自強回來看到妻子剪了長發: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丹朱!你的頭發,你的頭發呢?”
    “我吃了它們!”
    甘棠笑了。
    這個丹朱比自己有趣太多。
    這個丹朱的丈夫自強隻是不了解丹朱,欣賞不到丹朱的美好,但他對丹朱尚未有過侮辱。
    露台外,暮色漸漸罩下來。天天都是這樣,太陽升起來,過了沒多久,暮色又合攏來,一天過去了。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個這樣的日子。
    我大概可以活多久呢?
    結尾生活繼續:
    他攤在沙發上,他在說他的話:“你別做飯了,我們出去吃,累死我了,王家明這小子,攪什麼鬼?相信我!丹朱,以後我們家,再也不招呼外國朋友來住了。你換一件衣服好不好?唉,你的頭發……”
    在他眼裏,我還是千瘡百孔的值得挑剔。
    在王家明心中,我十全十美了十年。
    “在他眼裏,我還是千瘡百孔的值得挑剔。”——在所有老公的眼裏,老婆都是千瘡百孔值得挑剔的吧。
    女人為什麼還要結婚呢!
    人生的遺憾多的數不勝數。沒有哪個人的人生不是千瘡百孔。
    其實丹朱和自強不是她和喬木,她們是兩回事。
    丹朱和自強隻是相互不理解,兩類人。
    喬木是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和脾氣,他隨意地表現和發揮自己負麵的情緒,他已不尊重自己。
    和喬木在一起,就要無限地犧牲和擠壓自己,迎合他的一切。
    同時,迎合的姿勢不正確,還要被毒罵一頓。
    但是,憑什麼呢?!
    這兩天,和喬木沒有發生什麼衝突。
    因為甘棠注意各個細節。
    比如按時給他買水果洗了端過去,準時睡覺,不讓他幹任何事,招呼他吃飯。
    不過也可能是他情緒剛好沒有太惡劣。
    要知道喬木一直是一陣一陣的。
    有時候甘棠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麼,他覺得心煩了照樣罵。
    喬木心緒好的時候,日子是過得去的。
    他也會隔幾天買些零食牛奶回來,因為甘棠不大有買零食的習慣,隻是負責生活上的蔬菜主食和水果,而喬木單位的卡裏經常會有多餘錢,他就看家裏沒有了就買回來些,斷續補給。這些零食牛奶天天最愛,他和甘棠也偶爾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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