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四章 並州楊府——瓦簷青苔 雨潤方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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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倆人各自睡下。
夜裏很靜,一個人卷起錦被,她懷念他們的懷抱。
不知為何,這樣顛簸輾轉的一生,似總在尋找一個懷抱。
雖然明知,生命是一場幻覺,而她孜孜以求的那個懷抱並不是永久可倚賴的家園,但是仿佛心中缺了一角,一直在尋求彌合。
或許她追尋的,也不過是一場水月鏡花。
雖是,卻仍斷不了追尋的念頭。
若是不再追尋的時候,怕是此生已了無生趣,尋求解脫的時候罷了。
容止的懷抱溫柔體貼,他不用太多力氣,隻是那風靜柔和的依戀,是不曾有過的,他的柔和寵溺,常常使她不自主地回身環抱;至於霽雲,他年輕氣盛,隻是或喜形於色或憤懣易怒,但他的懷抱是最真實的,他當她和他一樣是兩個爭執的小孩子,知她喜歡懷抱,常常滿滿地摟她在懷中,那密不透風的懷抱,是強力的禁錮,但是在那一瞬裏,她常常覺得安心和享受;還有……哥哥,他喜歡隻是用身體圈著她,陪她寫字或是看奏折……大概在他的內心深處,她還是幼時那個嬌憨天真的小小的弱妹……
她想念他的懷抱,懷抱可以驅走一切迷霧一樣的憂傷,懷抱也可以消弭太多無法啟齒的距離……但是讓她回轉身去擁抱他……不……不,她做不到。
將衾被卷得更緊些,那齧齒拊心的渴望驅之不去。
那邊那人亦是靜靜的。
屋中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聽得見。
她心中又是渴盼,又怕他真的回轉,心中掙紮之下生出薄薄的汗來。
她閉上眼睛,努力不去想。
幾日後,玉言失蹤。
事實上也不是失蹤,她很明白地留了一封信。
“容止,曹丞相曾雲:‘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人世苦短,而人之用情,若能似行雲流水,行於所當行,止於當止,倒也是個解鈴人。就像瓦簷上的青苔罷,雨水潤的時候才翠綠起來,天晴的時候,也僅是一塊浮塵而已。若是有情人,他日亦會重逢;若是無情,那便‘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罷。”
容止看罷,剛才還緊蹙的眉頭舒展。
他坐在榻上,微微笑起來:
“玉兒你夠狠!”
回頭看到站在一旁戰戰兢兢的彤管姐妹倆,才想起什麼的柔聲道:“想去安西駱駝商隊嗎?”
姐妹倆惶恐搖頭,又忙不迭地給這個清雅如謫仙、此刻卻不陰不陽的主子磕頭:“求公子饒過我們,我們一定盡心竭力找回公主。”
“不是公主,是夫人!記不住嗎?”他斥道。
“是是,婢子記住了。”彤管小蘋點頭如啄米。
他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在那裏呆半晌。
彤管垂首偷看,見他仰首正望著窗外園中的白色花瓣卷曲的九裏香。
直到倆人覺得膝頭發麻,那人才道:“她剛走不久,你們去東西兩個城門守著,若是給夫人出了城,以後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們。”頓一頓又道,“至於城裏,我自會派人查找。”
出了家門,腳踏在外麵的街道上,有點不真實的感覺。
想一想有點哭笑不得,昔日還有點嬌貴樣子的公主,如今落魄到這般田地。
怕以後還會更落魄。
想想就有點小怕。
不過難道比天天對著那張無表情的臉更可怕嗎!
是呀!
而且可以自由自在,雖然辛苦!
縐紗一樣的青衫外,是褐色回紋襦裙,看著還是有點紮眼,得趕緊找個地方換上男裝,不管是出門還是他們萬一來找,都要好得多。
主意打定,便趕緊去找個邸店換點銀錢傍身才好。
好容易找到個店子,拿了不喜歡的一個首飾當掉,順便在店家裏麵換了衣服。
從店裏出來,便已經是一個清新俊逸的書生了。
馬不停蹄,必須先出城。
到了城門口,突然看見各處都貼著自己的畫像。
畫像惟妙惟肖,前麵擠了一堆人圍著指指點點地看。
既然如此,想必城門口安插了人,隻是請君入甕來了。
玉言“哼”一聲,隻好躲著走,在近處找了家店住下。
邸店內,容止微笑:“店家,今日來這裏所當的東西能否給在下一看?”店家和圍觀的人一例地呆望著這俊美少年的滿頭銀發,又張望下他身畔並州一帶的行頭王元寶,王點頭:“快給這位公子示下”,他這才喚夥計將那日當來的東西一一放出來。
看到一件鳳形金釵,他拿起問道:“煩請問下店家這件金釵是什麼人送來的?”
當得知她從店裏換了男裝出去,便轉頭對身邊人道:“拿著畫像,去各個店家查看這樣女扮男裝的人,找到了知會我。”
王元寶是個富態和氣的中年人,此時不由爽朗笑道:“公子富可敵國,又貌若潘安,元寶以為定是神仙中人,未料也會後院起火……公子的這位夫人定是位奇女子呀……哈哈哈……”
容止麵色微紅,隻好笑歎道:“小弟慚愧,因為一點家事叨擾元寶兄,讓兄長見笑了。為表謝意,小弟已在東街水墨繡坊定了一批上等綢緞,現下可能已經送到元寶兄家裏了,請兄長笑納。”
玉言在屋裏聽著樓下喧嘩,探頭一看:哇,門口不知幾時湧上數十個人……
正想著是不是要離開這是非之地。
門突然被打開。
她剛好對上容止那張麵無表情,卻更增俊逸之氣的臉。
心中一慟,反倒轉過身去。
又增幾分煩惱!
又怕他過來,又不想看他。
隻好又直往門口去,推拒道:“出去,出去啊,你來做什麼……”
蹙著的眉是真的煩惱。
容止隻好俯身抱她起來,哪管得上她老壽星吃砒霜的那幅鬼樣子,隻抬腳將眾人關在門外。
這才將她橫抱床榻上:“玉兒,你怎麼可能從我手心逃走。”他一直沒有放手,也一直鉗著她的手臂,她再厭惡也動彈不得。
“玉兒你看,明知你此刻恨我不願見我,我還是來見你找你,若說喜歡一個人要隱忍,便是這樣……就像你現在厭棄我,我也不得不這樣強逼你聽我說話,難道不是隱忍……你隻是隱忍那一瞬,便受不了……你有沒有想過我……喜歡一個人,自尊真的那樣重要嗎?……”
她聽進去,不再作對。
卻道:“我不是妖怪,長成那樣,你之前不覺怪異,那日卻生出厭棄心。我隻覺‘永結無情遊’亦很好,沒有你我還有其他人,就是沒了其他人,我也不要天天與你相對,討你的厭煩。有什麼意思。”
又蠻橫道:“我要回玉園,我要回玉園。不要在你這裏。”話音未落卻哽咽落淚。
容止紛亂的銀發鋪散開來,臂間不由更緊一些摟緊她:“我心裏從來沒有過別的女人……你要不時這樣鬧一鬧,就叫我們一生一世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