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二章 南霽雲:遙相祝願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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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霽雲正在長安南將軍府中。
他看上去比五年前更加成熟。
多了幾分中年的沉穩曆練,少了幾分少年時的倔強憤懣。
曾經年少的愛戀糾纏仿佛已經成為過往的煙塵。
不,不是的。
那斜飛入鬢的微蹙的劍眉,沉黯的雙眸,都雋刻著那些少年的過往。
和她曾經生生死死的愛戀,每一個細節都深深地刻在他心頭。
還是青春年少,他已為她耗去半生的愛恨。
拚命地以酒買醉,酒醒了頭痛欲裂,可是想到睜開眼後的每一個清晨,都不再有她在身邊,便止不住地再去買酒。
直到好兄弟李峻住到家裏,扔下老婆孩子,專門來照顧他。
時間長了,又有兄弟的日日開導,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才漸漸消減。
他心裏覺得:那是他心中不能碰觸的痛;隻要那個地方不被碰到,隻要不要再見到她,他就可以恢複原來的自己。
隻是他知道,他永遠也無法再快樂起來了。
千帆過盡、曾經滄海,再看一切都有點隔了層紗的淡淡。
賢惠的嫂子也常帶了剛剛會跑、名喚“阿奔”的小子來。
孩子親熱地叫他叔叔。笑起來露出一對小虎牙,煞是可愛。
阿奔喜歡跟著叔叔亂跑。
這個叔叔又威風又威武,不論是小孩子還是大人見了他都畢恭畢敬的,阿奔黏著他就覺著開心。
忽然就憶起幾年前和容止的再次相遇。
對於容止,那個當年南山玉園的半個當家人。
他心裏的感覺是複雜的。
初次見到他,是震驚到不能言語。
身姿秀挺、不染塵俗。眼波微動之間,已是至美風景。
不說玉言以及那從來仰其鼻息的細竹,就是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少見的美男子。
不過心裏還是免不了有點酸溜溜的。
初次見到他即是他和她在一起,那樣花開並蒂美玉成雙。
幾乎灼傷了他的眼睛。
那晚他在燈下越想越覺悲哀,生出娘胎來頭一次嚐到哀愁的滋味。
更不要談玉園冬日冰雪天地間那場肉麻的把戲帶給他的無法遏製的憤怒。
不,除了嫉恨、惱怒,還有說不清楚的滋味。
所以當他有一天突然登門造訪,他訝異的程度大大多過了歡迎。
一開始他隻是莫名地閑扯一些事。
所以雖然他在說,但倆人實在沒有什麼共同的話說。
還容易生出一種別扭的敵意。
半晌,他突然道:“你還在意她嗎?”
他頗有幾分詫異,覺得他不可能沒有由頭地提這種尷尬的話題。
當下有點掛不住道:“這和你無關。”
容止卻盯他一眼,沉聲道:“我自然不會管這事。不過若是她身在苦海,你會不會顧念?還是生死由她。”
見他凝神聽著,才又道:“她現在宮中,早已被禁錮自由,生死未卜。我已半年不曾見到她,也不曾探聽到她的一絲訊息。”
他震驚抬頭。
半晌才憋出一句話:“她親哥哥是當今聖上。怎會出這種事?”
容止沉吟,之後道:“玉言被宮裏李公公帶走後回來過一次,當時我沒有在意,之後想起來那日她的言行,才覺得實在有些奇特的地方。更離奇的是,之後玉園便發生了大事,侍衛失蹤,我自己也差點被跟蹤的黑衣人出手殺死……再之後細竹進宮過一次,說那時公主還安全,隻是麵上有難色,說話隱憂禁忌頗多。而身畔總有一個宮女跟著,她也不敢和玉言暢所欲言。自那以後我們便再無玉言的任何訊息。”
“最離奇的是,”他話鋒一轉道,“南山上來了個‘玉公主’。”
“什麼?”南霽雲驚道。
“那個‘玉公主’和玉言長得頗有幾分相像,但是……那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他頓一頓,“不止我……細竹、小蘋……我們這些故人,都心知肚明。”
“她口口聲聲提到她的皇兄,說一直為從小撫養她長大的昭陽太妃侍奉湯藥,現下太妃的病已經大好,是皇兄讓她回來。驚天大謊,竟言之鑿鑿。如今的玉園,像一個生死謎局,更像一場幻夢。”他眼中的痛苦一覽無餘,突然他抬頭道:“可其實今上為什麼要這樣掉包,如果沒有猜錯,我已知道了那個謎底……”
南霽雲驚疑地望他。
倆人四目相對。
屋子裏靜得連兩人的呼吸都聽得見。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的……”南霽雲睜大眼睛,拳頭狠狠地砸在桌案上。
容止悲哀道,“以前便覺他寵溺弱妹,但從未做他想,還替玉兒開心。隻怪我自己太過愚鈍,竟不知世間有如此孽情。”
“那你找我做什麼?我不過是個小小懷化將軍,你不會是想找我做什麼吧?……”話未畢又冷笑道,“她總是不知寂寞,紅顏禍水、水性楊花,如今有這種醜事也並不奇怪。”
容止並不氣惱,隻長舒一口氣道:“你若如此說,那我真不知說什麼好了……不過現在不是鬧意氣的時候,救與不救,不過是個故人。但是南霽雲,我想提醒你的是:如果沒有公主的一心扶持,不會有你的今天;你再有天大的本事,若沒有公主牽線搭橋,你能傍上尚仙芝這位當朝紅人?!沒有公主,今上能對你刮目相看,從五品下的寧遠將軍破格提為如今正三品的懷化將軍?!沒有這個女人能有你的今天!別人都可以說她,但你不可以。玉兒她待你不薄,她不顧自己千金之體千裏奔波到安西探問你,隻為怕你在亂局中遭遇變故。你氣她不能和你夫唱婦隨過平常夫妻的日子,那你也早該知道她無法給你那樣的生活。一切都是自己選擇,有什麼可抱怨。”
“如今她生死未卜,休要再說風涼話。若是感念舊人,我請你伸手幫我一把,也救她一把;若是毫無顧念,那就生死由他。權當我什麼都未曾說過。”
南霽雲心中突然湧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他突然知道,為什麼在他無數次逼問之下,她從不肯有一絲的允諾,半點的退讓。
隻因為這個人,實在比自己更懂得愛,沉靜、包容,處處維護。她怎可能舍棄熊掌而取他這條魚呢!
像是被保護得嚴嚴實實的愛物,怎麼可能受外界的風雨侵蝕而從內部腐壞呢。
一麵這樣想,一麵又著了惱。
他最怕人說他的今日是靠了玉公主。
他待她是真心。多少次離家出走、鬧氣使性,隻是為著想有一個隻是屬於他和她的小家。
可是這個卑微的念想,最終也落了空。
當年正是因著那難以啟齒的功利心,他默認了她去找尚仙芝。
沒有尚仙芝,當然也沒有他的今天。
所以他最怕別人說他是靠了女人,靠了玉公主爬上今天的位置。
現在容止如此說話,正是戳著了他的痛處。
“我想你應該不至於不知道公主的為人。清高閑逸,全無仕途經濟的心,說她能牽線搭橋倒罷了,若說我的今天全是拜他所賜,恐怕連你自己都底氣不足吧。”南霽雲反駁道,“若想我同你聯手去救她,不是全無路子,何必說出這樣的話。”
容止心裏舒口氣,遂淡笑道:“如你所說。你知道我的用意也好。”
倆人遂定下計劃,南霽雲繼續效忠朝廷把握軍權多方籠絡人心;容止動用各種關係拉攏權臣購置軍火器械。
隻為有朝一日,這些力量突然爆發,可以有同清嘉帝講條件的機會。
不是沒有想過,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但是他別無選擇——這是他欠她的。
還了她的債,他可以一身輕鬆兩不相欠。
如今五個年頭過去。
他亦從他人那裏聽說了那場驚心動魄的爭奪。
知道他和她已經相攜而去。
雖然還是有點酸溜溜的。
但是似乎早已不像當年那樣憤怒。
五年時間裏,他看著他如何從滿頭青絲變為白發。
心中的很多變化亦是前所未有。
所以當時聽罷,他也隻是沉默。
起事前,他托人帶來口信。
說明幾年來並未有什麼實質性的罪證。
所以如果起事成功,危及他的前程,他帶她走後,他亦可以去幾個地方尋他們。
若起事不成,便與他撇清幹係,勿擔責任,來日方長。
他一邊折了信箋,一邊用手捏了投進火盆中。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他始終及不上他在她心中的分量。
他默默道,若不是玉兒,你我不難做相互欣賞的朋友、知己,舉杯相慶、把盞言歡。
他斟上一杯酒向空裏倒了:“我祝你們幸福。”又給自己斟上一杯,仰首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