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一章 有情人釋嫌溫舊夢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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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待他想出一個兩全的辦法,房中那人的東西突然就不見了。
    四處走去尋她。
    轉到東北角,院落裏空空的,鳥雀在啄食院裏的草籽……一腳踏入空著的廂房,才看到她一人坐在裏麵臨摹著什麼。
    這是這座宅院裏最偏僻的角落。如此安靜,隻她一個人。
    從她手中抽去筆。她蹙蹙秀眉……眼睫垂下去……身子側過一邊……
    他無法,輕輕地扶住她的肩頭:“玉兒,你生我氣了……”
    她站起來,拂掉他的手,遠遠地背轉身避開他……
    他無奈,伸手取桌案上她臨摹的字跡:“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她卻搶身一把奪過,一邊團了,一邊才垂首道:“我不過是看著好玩寫著玩的。不過我不開心,你別來找我是了……”
    頓一頓又道:“不是同你生氣,我和她碰見實在不自在,湊在一起又何必。這裏很是清靜。我心裏開心。”說罷抬頭看他,還彎彎嘴角。
    神情是她不開心時那種清清淡淡的柔和。
    他有點鼻酸——想起當年南山冰雪世界裏她一襲紅豔豔雪帽大氅,襯得容顏如春花綻放、環佩叮當;就是軟禁宮中,終日沉默不語,也自有人出頭,替她處決驕橫蠢鈍不可一世的麗妃——以她的清高傲世,怕是現在都不知道吧——當年嬌美到動人心魄的她、宮中隱忍撇清的她……如今在這個荒頹的院子裏,依舊要淡淡地同他撇清……
    真是令他抓狂。
    難怪細竹看不慣,連自己也看不慣自己——為何她如此沉默涼薄,自己一顆心卻仍是全化成了水一般,向著她流去。
    予取予求,原不是她的罪過。
    “那我陪你……”他說。見她嘴角動一動,跺了腳轉身走到一旁去,又聲音輕輕道:“那我們送她走……好不好?這樣不自在,在一起總是不好,這邊還有個小宅院,足以讓她養老。這些年她也很辛苦。你說好嗎?”
    她沒有說話,隻緩緩在月牙凳上坐了,神情怔忡。
    他走近她身後,俯身道:“玉兒,我總是和你一起的,讓我們一起想法子好不好?”
    他輕柔的聲音驚醒怔忡中的她,她微微抬了眼睫:“她待你好,你竟然這樣狠心?”
    容止苦笑——真是欲加之罪!
    卻也隻得無奈道:“我心裏隻有玉兒,再這樣拖著豈不是更加害了她……再說我這樣一個廢人……如今更是傷病支離……何況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清嘉帝算起舊賬,我們四處流離的生活,於她又有什麼好處……與玉兒糾纏半生也就罷了,她應當過屬於她的一輩子,過最平凡安寧的生活的……”
    想要動動嘴巴,卻覺得虛空……
    念起舊日無間的主仆情,心中無限的哀涼,麵對和細竹共過患難的容止,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人世間總有些事是自己無法掌控的。
    既然這樣錯過,何必再執著因果;既然今生無緣,何必再貪求因緣,愛或恨都該舍了。
    心下再細了想,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悶氣。
    卻還是漸漸生出一種寂寥之感。
    昔日的歲月,仿佛倒映水中的水月鏡花,她又想流淚,深想之下,又覺痛入心扉。
    房中終於隻她一人的時候。
    才漸漸平和心境。
    房中不同正房屋內的溫暖,她也不以為意,自己放了被褥坐進去,斜倚在另一個高起的被上看卷冊。直到漸漸昏睡過去。
    屋裏暗下來的時候,她心裏有一種異常平靜的快樂。
    仿佛逃離了一些世間不堪和齟齬,到了一個隔絕的所在,這時候她一點不希望任何人進來打擾這個屬於她一個人的世界。
    屋裏很靜。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聽得見。空氣有點冷,但是也不像正房裏那樣暖和的幹燥了,屋外的巷道裏傳來幾聲犬吠,有市井的味道。
    隔一會兒,她睜眼看看閂好的門,再閉上眼睛……直到很累……終於疲乏地睡去……
    夢中,仿佛在夜的滄海。
    漂浮天地之間,宛若豆芥之小。
    真正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深藍星夜下,忽覺絹衣輕薄、遍體生涼,極目望去,隻見星空浩瀚、滄海無垠。
    在時間和浩瀚天宇的無垠裏,突然醒轉。
    夢中玉宇飄遊的清涼仿佛還留在指尖。
    心卻突然靜了。
    想到容止。
    滿頭華發,不過是與她分離的五年時光。
    而自己在那人的身邊,雖難見天日,但避世隔絕的甘露殿卻仍有不變的安寧和平靜。
    更何況那人的庇佑和愛護。
    隻不知他一個人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再者,那時為了容止,已經默許他們,如今,扮了醜人、做了這樣為自己都不齒的姿態來逼容止收回的,還是自己!
    在這清涼如水的深夜,叫一顆心怎麼安放。
    或許,是從柳州還係雙鬟時,便有容止陪伴身旁,少女的心驕傲又得意,他又不是她心中崇拜的英雄。
    待到多年後綺夢成空,南山的玉園,像福山福地,哺育了她,又將他交還她手中。
    南山的歲月想起來像是一場山中午後的甜夢。
    沒有人願意醒轉。
    殊不知柳州豆蔻梢頭的年華,早已埋下深深的引線,隻等著暴雷的那一瞬。
    那爆裂的震耳欲聾的雷聲,炸飛了南山玉園的安寧和甜馨。
    也炸飛了未竟的愛戀。
    為改變這悲哀的宿命,他拚盡了全力!
    我雖身處暗夜,卻懂得從不要與命運為難。
    你卻為何從不明白呢!
    五年的日日夜夜,那是怎樣的苦呢!容止!
    還能計較些什麼呢!
    還可以計較些什麼呢!
    她在月光下坐起,點亮燈火。
    屋子的一角被燈火照亮。
    屋外卻顯得夜色更沉了。
    但是她被自己突然的覺醒鼓舞著,也不再怕暗的夜,冰涼的衣服穿在身上,又瞬間被捂熱。
    她壯著膽走到屋門口,打開門閂……
    “啊……”她嚇得驚叫一聲。
    那人影忙扶住她,“玉兒,玉兒……是我……”
    玉言又驚又氣地捶打他的肩,卻被他一把抱起:“好玉兒,你不生我氣了吧?……我一直等在外麵,看到你屋裏燈亮了……想要叫你開門……又怕你還惱我……”
    玉言輕輕倚在他胸前,柔聲道:“你在意玉兒嗎?”
    容止身上已凍得冰涼,聞言又覺悲哀,哽咽道:“要我說多少次你才肯信呢?我的好玉兒……我這一世的喜樂悲歡,都是玉兒給的……叫容止再說什麼……”
    玉言含淚攀上他的脖頸,偎依了他冰涼的臉,仍不忘道:“那她呢?”
    “我隻是欠她太多,可是玉兒,隻有玉兒是我不能沒有的女人。”他緊緊擁抱,摩挲她的鬢發。
    “在外麵這麼久,小心凍病了,我們趕緊回去。”她撫摩他的臉,眼中都是關切。
    “嗯。”容止大喜道。知道她終於回心轉意了。
    屋中溫暖如春。
    她急急地撫摩他冰涼的臉,又捏捏鼻子擦擦額頭,拉了厚厚的錦被圍著他,又去捧了手爐來。
    容止伸了手拉她在懷中,用臉頰磨蹭著她的臉蛋:“我不冷,玉兒回心轉意,我心裏已經很開心……我們以後好好的……”
    倆人又要落淚。
    “是我不好容止,我以後一定好好的。不會讓容止難過……”她那樣溫柔、許諾,說得他幾乎又要感動落淚。
    冬日的夜比春夜還要溫暖。
    最心愛的女人所給的溫柔鄉,他幾乎不願醒來。
    清晨,鳥兒鳴叫的第一聲響起,他便起身,見她不情願地趴在胸前,隻好柔聲道:“玉兒乖,我們要長長久久地,好不好?今日我要去再試著尋些名醫,總要好了,我心裏才安心。”
    “沒有要緊的啊,你現在陪我就是了啊……”玉言撒嬌道。
    見她少有的癡戀,他心裏也變得從未有過的柔軟,轉身緊緊擁住她柔軟的身子:“玉兒,我不要有南山那時的日子,我也不要你有南霽雲,誰都不要……不論是不是自私,是不是會令你不開心……我不要別的男人再看到我的玉兒……永遠不要!隻有我們倆……好不好?!”
    知道他心中曾經的怨忿,但真的親耳聽他說到。
    又聽他毫不掩飾的嫉妒情深。
    不禁心頭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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