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中。
    他感覺一步也走不下去，也不想走了。
    死寂的心，像是要睡過去。
    甘露殿中，牆上正中的山水卷軸上寫著兩行字：“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門口的屏風上，是幾句詩：
    “桂殿與山連，蘭湯湧自然。
    陰崖含秀色，溫穀吐潺瑗。”
    ——那是他要建“湯浴宮”，她搖頭，但是當他送了這個屏風過來，她卻偷偷地不止一次地撫摩過那屏風上的字……
    她是有眼光的——那是他吩咐太常博士、當世“四大家”之一的歐陽詢那老兒寫的。
    那小老兒的字，千金難買，一字難求。就是遍尋天下，恐怕再找不到第二張。
    如今她不知多喜歡的屏風還在，人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甘露殿悄悄寂寂，隻留下回憶。想起過往種種，少女的她嬌憨的神情，甘露殿中素淡衫兒伴著的溫柔安寧……他不禁淚如雨下。
    他知道總會有這麼一天，可是這一天到來了，他還是無法麵對。
    他想不到，她也會寫那樣旖旎的文字，說出那樣動人的話……那段話簡直是當頭一棒，他立時呆住，頭痛欲裂。
    他軟禁了她的身體，卻禁錮不了那顆原就不屬於他的心。
    她是他的貞妃，卻隻對他有“貞”。看她那日淚水漣漣，自始至終都沒有停過，全無往日的沉靜自持，他便知他要輸掉那一場爭奪了。
    他從未像嗬護她那樣嗬護過別的女人。
    可終究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琉璃宮中解語花
    再在琉璃宮中看到適兒，疼痛的感覺就愈發鮮明。
    幸有沈妃在旁打擾。心中才寬慰了些許。
    適兒越長越像他的娘親，不，不……也像他自己……
    粉白柔嫩的肌膚，黑亮的瞳仁能映出大人的影子，一雙小手無論捏著什麼都好看。不過他正是鬧人的時候，滿地亂跑，盯著大人說話的嘴，大人說話中間都要一例地插嘴。
    一張紅紅的小嘴巴比他娘親倒是能說多了。
    看他玩得出汗，調皮搗蛋，都是可愛異常。
    沈妃見清嘉帝有點疲累，柔聲勸慰適兒：“父皇累了，去找芸娘玩。”
    小家夥蹣跚地去了。
    沈妃含笑道：“適兒越來越調皮，真不知道叫哪個師傅來才能教導他。”
    又輕輕替他捶背。
    他輕輕抬肘，握住她肩上那隻手：“這些年，辛苦你了。”
    沈妃抿嘴，再抬眼時，眼中已經霧濛濛了：“臣妾不辛苦，皇上才是心累……臣妾一直不知為皇上做什麼才好……這些年，真正辛苦的，除了皇上，還有貞妃姐姐……”
    他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
    “臣妾常常去貞妃姐姐那裏，她總是那樣沉靜溫柔，隻要她開心的，臣妾都願意做；因為臣妾知道，隻要貞妃姐姐高興了，皇上就開心……如今貞妃姐姐不在了，若是皇上不嫌棄，臣妾願做那些貞妃姐姐做過的事，為皇上分憂……”
    清嘉帝緩緩吐出一口氣，將她的手握在手心。
    “朕什麼都知道，這些年苦了你了……”
    沈妃輕輕伏在他膝上，“皇上，你身邊走了貞妃姐姐，臣妾永遠不會走，臣妾願永遠陪在皇上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