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嘉帝上朝之後。
    甘露殿一片靜寂。
    極偶爾的時候，為了排遣心中的抑鬱，她也會出門，在殿外的花園裏轉一圈。園子裏也很寂靜，仿佛她那時的心。看看頭頂的天空，藍色、渺遠、白雲悠遠，天空是淡淡的、遙遠、開闊，盯得時間久了，仿佛化身為鳥飛入了雲層。
    一日，路上碰上一個極為美麗、神色驕橫的女子，她照例一概不認識的，心境又仿佛抹不開的霧，就那樣沉默地、淡淡地走過。錯身的一瞬間，女子柳眉微蹙，突然轉身喝道：“哪裏來的失節婦人，竟敢來這裏穢亂宮廷┄┄”迅雷不及掩耳之間，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臉上┄┄
    錦瑟忙上前扶住玉言，低聲急道：“夫人！”
    玉言低頭，絹帕抵著嘴角。
    轉首的一刹，看那人一眼，走開去。錦瑟惶然地跟在她身後。
    進了甘露殿。
    錦瑟才發現她嘴角腫起，血漬微幹。
    她自己取了水用手清洗。
    又用了冰敷。
    半日才消下去一些……
    接下來便在那裏默然呆坐……
    整個下午，鳳藻都提著個心，怕上朝去的那個“主子”萬一突然回來，看出什麼差池，回頭問起不好交待。
    一邊看著窗外一邊懸念著，天漸漸暗了。
    夜了。
    這才吩咐鳳藻、錦瑟準備熱水、木桶、澡豆，拉上紗簾，關了門，讓她守在外間。
    鳳藻愕然，又馬上乖覺地垂首道：“奴婢替公主更衣……”
    玉言輕輕道：“需要了我叫你。”
    待一切都妥當了，才自己換了幹爽的紗衣和外帔。
    赤腳踩進木桶，才以手拂開外帔，紗衣瞬間浸濕，她也不以為意，隻管跪下身，指上沾了澡豆清洗……才稍跪片刻，額上便蒸出津津的汗來……她有點疲乏，遂換了姿勢，手臂伏在邊緣，用巾子沾了水，覆在肌膚上，水無聲地流進桶中……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指尖已經泡皺……
    忙起身，跨進另一隻巨大的木桶內。坐好了，才揚聲喚鳳藻取了盥洗的盆子、添了水，在身邊伺候著。
    鳳藻垂首低視，不敢抬頭。
    玉言自己抬手抽去發間的釵子，遞給鳳藻。
    鳳藻忙跪下身子道：“公主金枝玉葉，這些粗活還是讓奴婢來吧。”
    玉言正覺乏力，便任她鬆了發髻，頭懶懶地擱在桶邊。聽著她端了月牙凳，將盥洗盆放了、烏發散開來，在盆中浸濕了，又用薑汁皂團子手法輕柔地搓洗頭皮，直到玉言道：“好了。”
    又用清水衝洗兩次。用幹淨的巾子吸去水汽。
    玉言手指撫上額少做歇息，稍稍緩過來一些，桶裏的清水溫暖舒適，她有了一點朦朧的睡意……水波的輕暖溫柔中，她仿佛回到了清風拂麵的柳州……
    清嘉帝呆呆地站著，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鳳藻抬眼，驚嚇之下，聲音未出便被他的眼神喝住，眼睛還凝在那人身上，隻稍稍揚起下巴示意她出去。
    仿佛過了很多年，又仿佛時光倒流。
    繁花盛開……人生的紛紛擾擾，世道糾葛和歲月滄桑，曾經的光鮮與榮耀、曾經的落寞與憂殤，在某一個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都在腦海中做了安排……紛紛擾擾的往昔翩然而來，在流金歲月中放光溢彩，。那樣一個發髻上簪著月季的少女，嬌憨懵懂的心，紗衣掩不住的含苞欲語的美。
    她睡了長長的一覺，這一覺，他在塵世隱忍拚鬥，她卻如此輕輕怯怯，睡過了他青春少年的十個年華。
    他情不自禁，俯身從水中抱她起來。
    她瞬間驚醒……
    他不忍看她此刻的神情……
    放她在床榻上。她濕漉漉的紗衣沾濕了他的龍袍。
    秋意正濃，晚風已涼，她哆嗦了一下，便被他黑色的溫暖所覆蓋。
    他黑色的瞳仁映照著她的……
    身下的涼反差著黑色的炙熱。
    他輕輕觸碰她微紅的唇，鬢邊蜷曲的發絲……
    是的，她躲與不躲，那15歲的少女貝殼一般的美，如驚鴻一瞥，早已深深刻在他的心中。
    是的，沉淪的一瞬間，仿佛聽到她幼時嬌憨地喊“哥哥！”躲著蟲子，縮在他的肩頭不肯下來。
    “他怎麼忍心，將她也帶入這命運無邊的暗湧中。”
    兩岸湍急的流水比箭還快，洶湧的波濤猛似奔馬，他縱身躍入，不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