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 多情多緒寃家,迱逗得人來憔悴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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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西南角,將軍府。
南霽雲跌跌撞撞奔上前來,揮開衣袖,將桌案上剛擺上的飯掃下桌案:“你走,不要再回來……不要再回來……”
看他坐倒在地,玉言竟不敢上前扶他。
念著他的腰傷,卻深知以他的脾氣,此時什麼也做不了。
是的,如果不是自己,他今日早已有妻有子,更不會痛苦若此。
放手嗎?
——不,不……她也曾為他心動……再說,他們不是不相愛……更何況,他可以比容止做得更絕,他可以永不來找她,隻是……她會不會害得他更苦……
容止不就曾有過這樣的昔日嗎?……
“求你,霽雲,不要這樣……你腰傷未好,一切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同自己為難。若是你真的想好了,我一定不會讓你為難。我隻是擔心你……”
知道現在的情況,命令那辦事妥當可靠的丫頭彩雲好好照看他,每日來,隻是遠遠望著他,看他一點點恢複往日的樣子,才漸漸舒口氣。
問問彩雲,知道他每日隻是拚命練功習武,閑了便呆呆望著某處,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腰傷的舊疾又犯過兩次,下人們也不敢說什麼。
玉園又重新安靜下來。
一日,白天陪容止去城裏,回到山中已是傍晚。
身子疲累,倒頭便睡。夢中睡得似也不踏實,那種疲乏的感覺連在睡夢中都感覺得到。
但昏昏睡眠中,覺得衾被裏綿軟溫熱,疲累又舒服得生煙,竟然也有點醒轉過來。
天色已經暗下來,屋裏靜闃闃的。
光裸的肩頭剛探出衾被,覺出冷意,又貪戀地縮回去了。
想叫容止,卻知他怕是還在廚間——今日回來時他就說先去廚間陪廚子老王忙晚飯,飯好了再陪她一同吃。
廚間有點遠,暗夜的屋裏,想叫他竟也沒有辦法。倒是窗外,靜靜的風吹竹葉的聲音。驀地,她想到了霽雲,從此他不再能陪她。爆竹聲聲、新桃舊符的除夕元日,她也曾在眾人熙攘的歡笑中突然想到霽雲,想到玉園裏從此少了霽雲,心中竟仿佛缺了一角。不知這樣的夜晚,他在做什麼呢,他會不會也會偶爾想起她?
仿佛看到他那樣認真的眼眸、含笑從身後將她擁在懷中的神情,貼在她耳邊同她說話……
更何況那些不同於容止的熱烈與纏綿。
那樣愛戀的熱情,她就是山澗清涼的溪水,也已被那癡戀的目光燒至沸騰。
是的,在容止那裏,她是仙子一般的,許是曾經那隱秘的傷痛的遺留,他從不刻意逾越一種界限。曾經不經意玩鬧的一瞬,她瞥見他扭轉頭痛苦閉攏的雙眼。她不敢再驕縱。
明明那樣刻骨,卻生生被一層清涼的絹衣隔開,生生的痛,如蛆附骨,永世不得解脫。
突然一時衝動,起身閉了門。點上燈火,鋪開宣紙,筆上蘸了墨,沉吟半日,遂手揮目送:
“霽雲:
暗夜眠覺,屋中靜寂,隻覺天下秋涼衾中暖。念及故人,知從此咫尺天涯,心中悵然……除夕守歲,元日爆竹,玉園熙攘喜樂依然如昨,隻是喜樂中少了霽雲,玉園便似不再是圓滿的玉園。千裏封侯,原是世人夢想。然今日回首往事,竟覺不勝依依。原來人間有味是清歡,曾得圓滿而不自知,得而失之,不勝悵悵……”寫到這裏,筆尖“忽”地一滯……長長的眉睫微微垂攏,思忖半晌,手中的筆忽然恍若千金,良久,終於再提筆:“……你腰傷未愈,切記留意飲食起居,願君隨緣隨喜,珍重千萬。”
寫完了提起來吹一吹墨,眉頭依舊半鎖,依稀覺得不妥,撕掉又覺可惜。
這會子冷靜下來,剛才想起的一瞬即想喚人送走字帖的心思也淡了些。
霽雲自然好,矯健驍勇、須眉男兒,又難得待她認真執著,雖然脾氣強了點——不過她一點也不討厭。隻是她有容止,以霽雲的脾氣和主意,自是不能相容,這樣糾纏下去,對倆人又有什麼益處呢!——明明知道,不能給他想要的,苦戀之下,終究會害了他。
怎麼辦?——又能怎麼辦呢?
隻是……已經寫就了……更何況,心裏最放不下的還是他的腰傷,……當然,如果不是自作多情的話,還有他心裏的傷……
沒有什麼大礙……何況隻是敘寫實情,叮囑珍重,囑他安心……罷了,明日送下山去……
一麵想著,一麵順手將信封了,放進桌屜中。
熄了燈火,依舊躺下,卻已了無睡意了。
正無聊倚枕,那人一襲白衣進來,輕輕道:“醒了嗎玉兒?”見她起身,才過來俯身看她。她貪戀地倚著,嗅聞中竟沒有一絲廚間的煙火氣,仍是他清清淡淡、有點冷冽的藥香。
他含笑道:“聞到什麼了?”
她不語,一味倚賴發懶。
“飯好了,還不起來嗎?”他撫上她揉得淩亂的長發。要點上燈找烏木梳。
她嗔道:“不不不。在桌上。”
——話一出口,便知不妥。
忙起身,身子一轉,便近到他身邊,嬌嗔地推他,直到他退回床邊坐下。捂了他的眼睛道:“不許轉過來哦不許!”
站著一瞬,看他雖不知就裏卻隻溫柔道:“做什麼呢這麼神秘?”
這才笑嘻嘻轉身,一邊抬頭看著他,一邊轉頭在桌上摸索,又拉開抽屜,“哈找到了。”
在床頭伸開雙臂抱著疊好的被褥靠墊,迅雷不及掩耳地將信藏到錦褥下。
轉身伸手將烏木梳遞給容止:“給你。”
容止笑,“拿個梳子這麼神秘的……看,本來好好的頭發,被你弄成什麼樣了。”
看他梳得差不多了,便遞了絹帕,他細細係緊了。
那人即刻便一頭倒在床上裝睡。
容止搖搖頭道:“那我一個人去吃了……吃完再過來陪你。”
夜半,容止屋內。
他打開信箋,目光掃到抬頭稱呼,手中一顫。
那句“然今日回首往事,竟覺不勝依依”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呆立片刻。
……
終於回過神來,心是麻木的,隻機械地仍細細將信箋照原樣折好。
返身悄悄放回原處。
翌日,那人瞅了空,將信箋封了口,喚侍衛阿虎和公主府舊人——新近來山上的丫頭小萍進來,讓他二人明日送至長安西南將軍府。
二人得令而去。
他自然不在場,在場和不在場都隻作不知,有什麼區別呢。
長安西南,將軍府。
南霽雲正在府內看《李靖問對》,見到阿虎過來,雖然旁邊的小丫頭不認識,但也猜著是玉園過來的了。
因和阿虎舊日相熟,便熱情招呼上茶。
雖說是舊時相識,畢竟此時身份有別,阿虎有點拘謹,小萍忙拿出封了口的信箋。
南霽雲撕開看罷,眉頭緊蹙……怨憤之氣猛然上頭,無意識攥緊的手骨節響一下……終於還是平靜下來,將順手團了一半的信箋折好擱到案頭……
待二人離開,那一頭怒火終於爆發,隨手抓到的茶碗猛地摜到地上,青瓷的碎片砸得滿地都是。門口的彩雲嚇了一跳。
濺起的碎片劃破了手,血順著手指流下來。
他靠在桌案邊,身子慢慢滑下去,心痛如刀絞。
血流得再多,也沒有心裏那麼痛。
“隨緣隨喜,珍重千萬”——果然是她說的話!
為什麼還要想她呢?!
淚水和麵龐一起埋到膝間。
他毫不懷疑她的好色和濫情。
隻是,這樣的女子,為什麼竟能牢牢盤踞在他的心頭。
他不隻恨她,更恨自己。
恨自己鬼迷心竅,入了迷途。
夜裏,轉側許久,才沉沉睡去。
夢裏,那份癡癡的眷戀和痛苦似還縈繞心頭。
從別後,憶相逢。這樣的夜裏,梨花飄散,滿園淡香,仿佛是回到了那個年少的夢裏……笛聲隱隱約約、悠遠低迴,受著笛聲的蠱惑,他來到樹下,手緩緩摩挲著梨樹幹枯的樹皮,漸漸將額頭貼近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