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眾裏尋他千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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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懶懶地倚了床頭:“是啊,我是找過他。誰叫姐姐的人長得都那麼漂亮呢。你見過容止,你說他長得如何?他就是靜靜地坐著不發一言,也自有一種擋不住的光華,那份清貴無暇,誰見了都要驚若天人的。看得人心裏癢癢,自然想占為己有,得不到就很痛苦,我這麼痛苦,你還要怪我嗎?”
英布臉色慘白,一雙眼睛黑亮如炬,像一支火把在燃燒:“你是不是也要用對付南霽雲的法子來對付他?”
琉璃笑:“那對他是沒用的。他可是這世上碩果僅存的一個癡情種了。為了姐姐,竟然送掉了半條命,還兀自守身如玉,真是可惜了啊……”仰首回想,神情中竟有一種落寞的遺憾。
英布諷刺道:“被你看上的男人,恐怕隻有他一個你沒有染指吧?你還要這樣到什麼時候?你琉璃縣主的大名,未出閣就早已聞名朝野,你父王寧王爺簡直已是逐你出門了。”
琉璃淡笑:“我平生唯一所愛,就是醇酒美人。於人無害,自己風雅,還為了躲避眾人搬到這山上來,實在不明白這長安城為什麼還是容我不下。”
“且不說那些無關痛癢的外人,玉公主總是你最好的姐妹吧,她貴為公主,皇上的親妹妹,對你卻親如姐妹,無論是平日待你的情義,還是金帛上頭,都時常惦記著。你怎麼忍心,去染指她那幾個人呢?是不是連駙馬你都想試試?”
琉璃仍是笑,神情散朗:“我做的都是兩廂情願的事情,並沒有逼著他們啊。駙馬姐夫也是很好的,姐姐眼光一向不錯。不過他身份不同,還身在朝堂,我可不想惹大麻煩。更何況,舍棄姐姐而娶那歌女,這樣沒有眼光的人還是留給姐姐去消受吧。”
凝睇英布,笑道:“你別擔心,姐姐一向是個再大度不過的人,容止他們那樣的人才,還要給我看到,讓人心癢難耐也在情理之中,姐姐她一定不會為難我的。”
“真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真是天真的可以,我還真希望玉公主她有你所說的這般大度。”那人冷冷道。
“好啦,你就別操心了。英布,你看,姐姐那麼好,那麼知書達理,都有三個人。我卻隻有你一個,你不許生氣了啊。”她甜膩膩地說,見他仍是冷然不動,遂撅嘴嗔道:“你要是再這樣冷待我,我就去找十個八個來給你看,到時候,就是我不趕你走,你自己也是呆不下去了。”
“不用再找你也有了十個八個了。那王子遊是怎麼回事?你和他倒是天生一對。聲名狼藉到一起去了。誰也不嫌誰。”
“他是誰不用你管,”琉璃冷笑:“你有什麼資格來管我。駙馬姐夫、容止,他們哪一個敢管姐姐。就你一個人管到我頭上來了。”
英布一直冷嘲熱諷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琉璃說的他自然都知道,在炙手可熱的權勢麵前,他們這些人算什麼——前朝這類跋扈的皇家女多了去了。他沉默,恨恨地甩手出去。
琉璃氣惱,坐在窗前的桌邊,心中煩惱。
她是喜歡那些風姿端雅的美少年,本來嘛,不那樣怎麼對得起自己如花的美貌、正盛的青春。
曾經也是養在深閨,不知道時光的可貴,太把美好的春光白白浪費了。
直到十六歲偶爾去到公主府中,見到隨先皇避難柳州多年的堂姐,與她多日同處,看到新婚不久的姐姐和駙馬閨中畫眉鶼蝶情深。
姐姐的嫻雅溫柔,駙馬姐夫劍眉星目之間,滿溢著溫柔的疼惜,她恍若來到一個從未見過的極美麗的園林,欣賞了如許美麗的春景,才知春色如許,才知過去十六年的韶光都白度了。
她還記得白日裏,駙馬去上朝,姐姐就在家中心思清靜地寫字看書,她看姐姐輕輕運腕,筆走龍蛇。
筆下的字帖行雲流水、矯若驚龍,清雅流動、舒展自如。
每一個字竟都像一個意態清雅的美人,儀態萬千、搖曳生姿,她看得新奇,從此才開始喜歡習字。
姐姐給她一一講解那些常寫字帖的內容,她還都記得些: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姐姐說:“這幅畫裏麵什麼都有,就是沒有人,是最好的。與這個相像的還有句好聽的:‘相看兩不厭,惟有敬亭山。’這句似乎更好,隻看得見山,索性連水都沒有了。”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姐姐說:“這是對的,要享受人生。這樣人活著才有意趣,死的時候也不會遺憾。”
“有琴慵不弄,有書閑不卷,美人空閣老。”姐姐道:“這是最可惜的。”
“生怕被萬種繾綣,牽惹得茶苦飯淡。”姐姐這樣說:“相思大概就是這樣,不盡是樂趣,所以,不會相思,才會相思,又怕相思。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最後幾句,她說得很慢,清定的神情在那一瞬有些怔忡失神,神色恍惚。她不知姐姐那一刻在想什麼——大概是駙馬姐夫吧……現在想來,也許姐姐隻是單純地喜歡那辭藻,至於容止……她並不記得姐姐那時候提過容止的大名……記得當時還覺得姐姐的話聽起來很漂亮,央她多讀了幾次。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姐姐說:“這你是知道的。女子的一生,這樣也是好的,平靜安樂。如果不起什麼風波的話。”
“紅袖添香夜讀書,畫眉深淺入時無,雖不是山居春早,也沒有雕梁畫屏。”姐姐道:“這話似乎沒有說完,不過聽起來似乎是一對相愛的人,那麼快樂,親密無間。”
琉璃插嘴:“同姐姐姐夫一樣嗎?”
她看到姐姐凝神,躊躇片刻,終於輕輕道:“和駙馬,之前那一句仿佛像是更適合些。”
琉璃擰著眉頭,不甚明了的樣子。
姐姐微笑,揉揉她的發,給她一個好笑又無奈的表情,這才繼續說下去: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前麵本來還有句‘紗窗日落見黃昏’,這本來是說失寵的妃子避居一隅,空閨寂寞,不過詩寫的很美,畫麵也美,寂寞、空庭、梨花滿地,又是春光欲晚、紗窗日落的黃昏,真是一個美麗寂寞得讓人心醉的黃昏。也是沒有人的景,又那麼靜闃闃的,所以更美。”
“莊嚴佛世界,左右二蓮花,”姐姐道:“聽著很潔淨,又有大自在。你讀一讀,口吐蓮花呢,多看多讀這種經書典冊,可以有端嚴佛相。”
“榮枯事過都成夢,憂喜心忘便是禪。”姐姐道:“經曆過許多事之後,也許你會喜歡這句話。”
“‘身覺浮雲無所著,心同止水有何情,’和上一句是很像的。人有時候需要這樣心同止水,那樣你才會覺得自己心思清靜。”
“‘無事日月長,不羈天地闊。’這一句有闊大的浩然之氣,女子能這樣也是最好不過的。”
“‘湛湛玉泉色,悠悠淨雲身。閑心對定水,清淨兩無塵。’如果以後長大了,活著讓你覺得累,看看這種清靜的句子,可以清心定氣,怡養性情。”
……
現在想起來,隻大她兩歲多的姐姐,所懂的道理、所讀過的書、天性之溫柔闊大,早已讓多少須眉男子汗顏。
嫁入太師府,且不說駙馬的敬重,就是那老太師,對姐姐也是讚不絕口。
一個金枝玉葉的公主,竟然毫無驕縱之氣,端方典雅、知書識理,人更是溫潤如玉、宜室宜家。
除了性子孤僻沉靜一些,喜歡無事就躲在房中之外,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賢媳。
本來皇帝看中端康的時候,他還覺得皇家女娶不起……從小兩口婚後看,真是和和美美,舉案齊眉的。至於後來兒子戀上歌伎,公主獨守空房,最後終於請旨山居……老兩口氣得夠嗆,不管怎麼打罵兒子什麼都不說,老兩口對兩個人的事一直糊裏糊塗。
那時這些都還沒有發生,那時的琉璃眼中,她的玉姐姐就是幸福人生的代名詞。
姐姐代表了她作為一個女人的全部幻想,這一點,從那個時候起,就已成了她所有青春夢想展開的一切緣由。
現在想來,18歲的姐姐實在疏忽了那些新婚生活的日常畫麵和那些或清雅或香豔的詩句帶給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的影響,她雖是興之所致隨意發揮,小姑娘卻點點滴滴汲取了,最後,還青出於藍勝於藍。
可以說,沒有當日公主府中的那些日月,也就沒有今天的琉璃。
隻是她自覺實在沒有姐姐那份天然自在,她是個再任性不過的人,嬉笑怒罵、嬌憨頑豔才是她自己的本色。
思慮又回到今日的事情上,如今英布整日冷嘲熱諷,令自己不快,琉璃實在覺得委屈懊惱,她覺得英布根本沒有容止對姐姐的癡情,更何況,她還並不知道他英布,到底值不值得她舍棄對美色的追逐。
她懊惱地望著窗外漸漸升上的月色,清涼的月色讓她覺得孤單落寞,她想叫英布出來陪她,卻又很快對自己搖搖頭,她一向心高氣傲,實在忍不下那口氣。
她也想有自己的“容止”,在這樣孤獨的夜裏陪著她,陪她說有趣的話兒,憐惜她一直迷亂的“追尋”……
就是因為看久了容止與姐姐在一起那神仙樣的畫麵,知道了那些令她動容的深情,她才那樣羨慕姐姐,才打上容止和南霽雲的主意……他們都很好,隻是他們好像都不是她的……
想著想著,自己便越發委屈,哽咽地倚著窗前的桌案,抽抽噎噎地,頰上還留著未幹的淚痕,睡著了。
暗影中的少年踟躕幾下,輕輕走上前來。
靜靜地立在那裏,月華如水,照著他落寞單薄的身影,如一張薄薄的剪紙。
極輕地,一聲歎息,被那夜風吹落,宛若落葉旋轉飄零。
愛一個人,原來是這般的隱忍,早知如此,不如當時就死在她哥哥的酷刑之下。
她救了他,卻殘忍地給了他另一種刑罰。
愛她的蠻憨、她的任性,煙視媚行、佼佼不群,隻有他知道她的天真嬌憨,令人疼惜。
那時還在公主的玉園裏養傷,一日,他的房裏來了兩位公子,詫異之下仔細一瞧,才發現是公主和琉璃,不禁失笑。
那英武的男裝穿在玉公主身上,真是英姿颯颯、行止灑脫,琉璃卻是身子纖弱,黑色的勁裝穿在她的身上,更是顯得楚腰纖細,不盈一握。怎麼看都是個纖纖弱質、弱柳扶風的女子。
二人像是走了好長的路,風塵仆仆。
玉公主一腳踏進房門便仰倒在空床上,懶散地展臂一拽琉璃,那神氣竟活脫脫像個邪肆霸氣的魯男子劫持一個嬌滴滴弱女子。
逗得在場的人都笑翻了。
一旁的細竹看了直楞神,一向端雅的容公子也禁不住噴茶而笑。
不知為何,那一個玩笑的舉動,那一個大笑的瞬間,英布心中卻怦然一動,琉璃縣主那嬌嬌怯怯、弱不勝衣的樣子,逗得大家大笑的同時,也輕輕地觸動了他的心。
從來都是一個孤獨陰鷙的少年,被皇後的母家收養,作為死士培養多年,唯一的用途就是為主子賣命,從頭到尾都隻是一個被人利用、生死都由人的工具,沒有人會真正在意他們的死活。
落到仇人的手中,那更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真的熬不下去了,就咬舌自盡。
都是血肉之軀,他已痛得恨不得早死的時候,她無所顧忌地,那樣頑皮任性地,救出了他。
之後,他看到了一種別樣的,他從不知道的生活。
在靜寂的玉園裏,早上聽著林中嘰喳的鳥鳴醒來,夜裏耳畔響著蟲聲唧唧入睡。
無人打擾,卻被照顧得體貼入微。
一切該用的東西,晚上都會在床頭放置得整整齊齊。
細竹是個再細心不過的管家,就是玉公主也時不時來探望他的傷勢,眼中總是一抹由衷的疼惜,在玉園,他第一次知道愛,知道被人關懷的滋味。
親切微笑的神情、自然溫柔的態度,玉公主的這一切像春風,籠罩著玉園。
玉園裏的一切人、事,也仿佛染上了她的氣息。
她喜歡玉園的黃昏,金沙滿地,寂寂無人。
常常看到她一個人清清寂寂,攜了書卷或者琴箏,躲在園中一角清靜賞玩,天色漸晚的時候,容公子就會來找她,倆人攜手而去。
那相攜相握的身影,在金色的餘輝裏讓他感動落淚。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人世間有如此美麗的景色,如此美麗的情感,而這,都是他二十多年的生命所不知道的,他竟是混混沌沌地過了這麼多年。
他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發誓從此就是舍了性命,也要找到那樣的幸福。
那麼,他現在找到了嗎?
月色下,她留著淚痕的臉頰是那樣的稚嫩,那樣委屈。
玉公主的身邊總會有容公子,他天真頑憨的琉璃,是不是也願意身邊有他的相伴?
從來不知道那些旖旎的情思,更不懂得女子的心理,初初喜歡她,隻是在心裏傻傻地笑,隻要見到她,心裏就覺得滿足。
臉容仿佛從來都不會對人笑,身上盡是累累舊傷,身手倒還算老到,隻是在這裏全無用武之地。
隻是固執地,對她傷害他的那些風流態度冷嘲熱諷。
對那些不論是被動或主動甚或是被脅迫的男人,統一不給好臉色,有事沒事抱了臂冷笑。
琉璃倒也大度地不計較,偶爾似笑非笑地瞄他一眼,神情甚是悠閑。
這樣的日子,和他原來刀頭舐血的活法太不一樣了,他很有點不自在,又有點焦灼,但仍然固執地守在這裏,一顆心飄飄蕩蕩,無處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