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有情人再生嫌隙,俏丫頭兩處說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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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言靜靜地聽他說話,忽然道:“你看琉璃與這子遊是不是……?英布好久沒有陪著琉璃一起來了……”
容止靜默片刻,道:“英布這個少年是一根筋的,琉璃還是應該謹慎些才好。”
玉言頷首,眉宇微蹙:“容止說的對。當日琉璃讓他藏在我這裏時,我就覺得英布不是個簡單的可擺布的少年,隻是那非常時期不得已才走了這條路,琉璃又屢屢傷他,真擔心讓他生出異心惹出麻煩來。”
思緒遠遠蕩開,那還是她剛剛來到這南山的時候,一日琉璃著人帶來了一個被拷打得奄奄一息的少年。
少年身上都是鞭痕,皮破肉綻,鮮血滲透了薄舊破爛的衣衫。
嘴角都是血漬,顯是受了很重的內傷,醫生給看過、傷口包紮後也一直昏迷不醒。
後來才知道,那人是琉璃從她哥哥手下“偷”出來的。
琉璃無意中撞見哥哥審訊重要犯人——這人是現已被廢的王皇後的一名親信仆從,當時皇後的後冠岌岌可危,她身邊的下人也遭了殃。
這少年執行皇後的一項命令時,被正得寵的李妃的人捕到,之後便要他交待皇後的一些失德之處。
地獄般的刑訊房內,雖然被擒時已經受了很重的傷,那刻又被施以鞭刑,少年看上去仍很倔強,一雙黑亮的眼睛還是灼灼地瞪著那鞭打他的人,滿身的血痕滲出滴滴血珠,少年緊緊咬著牙齒,嘴邊也滲出血來,漸漸已經不支,終於吐出血道:“你們一刀捅了我算了。”便昏死過去。
琉璃聽著劈啪的鞭聲,看得雙腿發軟……
也知道那效忠於李妃的哥哥定然不會放人。
便不動聲色,等到晚上趁了夜黑,動了許多心思將那少年“偷”運出來,一時之間想不到什麼安全的地方,便先安置在玉言的地盤上。
琉璃自小受寵,縱壞了性子,等閑事務很是渾賴,寧王那時候也還是最寵她這個寶貝女兒的,她根本沒把哥哥放在眼裏。
事後她確實也擺平了。
那少年便是英布。
英布的話很少,總是默默。
就是在送來前後傷痛難忍的時候,也沒有人聽到過他一聲呻吟。
這少年的孤獨、傷痛和絕望,竟讓玉言生出許多憐惜之意。
她讓細竹多多留意他的衣食起居,讓玉園裏安寧靜謐的空氣靜靜地給他以休養。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清靜的寂寞和暖暖的溫情,這是這喧雜肮髒塵世的一片淨土,在這塊淨土上,玉言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快樂。
少年的臉上漸漸有了歡容,尤其是他見到琉璃那含笑的雙眸之後,那一抹赧然的青澀混雜著失落和焦灼,玉言都一一看在眼裏。
隻是世態人情經曆多了,還記得出嫁前在父王麵前陳情的眼淚,還記得婚後那些獨守空閨的日日夜夜,知道如許無奈: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無一不是人生痛苦的根源。
閑將往事思量過,便也將種種心事放淡。
這寂寞空庭,春色漸晚,正碰上紗窗日落、梨花滿地的黃昏,淡淡夕陽裏,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寧靜,外麵風雨淋琅,玉園裏卻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從來沒有那樣快樂而無人的寂寞,那樣溫煦美麗的黃昏,玉言仿佛想起了許多,仿佛又忘記了許多,著了魔似地坐在院中,直到那一輪皎潔的月兒升上天空。
風波漸平,英布被接去琉璃的別館。
琉璃依然是以前那個快樂美麗的女子,隻是,那少年的臉上卻漸漸失卻了歡容。
玉言的提醒也並不能改變什麼。
看玉言沉思欲語,容止微笑:“隻要珍惜,不要強求,於人於己都感到快樂和愉悅,澄思靜慮、無欲無求、心若止水、萬物於我如浮雲。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要他練成這金剛不壞身,再來與琉璃同修來世嗎?”
玉言笑,半嗔地剜他一眼:“你又取笑人家。”
容止麵上卻凝出幾分癡癡的痛來:“不是這樣嗎?!”心中那個洞,汩汩地流出血來。麵上卻什麼都沒有,隻是沉默了。
玉言卻不覺,潔淨的纖手捏弄著長毫的筆尖:“情愛中存大智慧,溫柔裏有大慈悲。難道不好?”
容止隻覺自己心的那處仿佛決了口似地湧著血水,已經不覺得痛。
愛極恨極,終究什麼都說不出。
低低道:“不知道這世間,會不會有那麼一個人,可以讓玉兒心思拂亂。如果有,容止真想見見他。”
那人隻是垂首,微微含笑,嬌憨地倚了他,抬起手臂任衣袖滑落,露了半截腕子,握了那長毫在他衣上寫字。
回到自己的房中,想到當年瀕死之時細竹日日的悉心照料……眼前拂過她起舞的身影……她不過是她的侍女,兩個人萍水相逢,卻於他有救命之大恩。
長鋒飽蘸了墨汁,鋪開宣紙,揮毫運腕。
下筆如行雲流水,飄逸淡雅,自上而下流動連綿起伏的韻味,含而不露、欲說還休:
“一樣嬋娟別樣情,眼明初識董雙成。”
容止停了筆,凝睇再三,摩挲不已,臉上不禁流露一絲溫柔:先是眼睛笑意流動,然後那笑意就緩緩自眼睛裏擴散,最後到達他的嘴角,就仿佛冰雪緩緩在溶化。
他自己恍然未覺,眼睛仍是定定地盯著那張字帖。
綠紗窗外,一雙俏皮的、笑意盈盈的眼睛忽而合攏,眼睫輕顫,一抹羞色掠過雙頰。
進退之間,一腳已決然跨進門檻:“容止,你看什麼?這麼入神!”
容止一驚,惶然站起,要掩飾已經來不及。
玉言兩指拈起桌上的字帖,微微笑,看到“眼明初識董雙成”,眼皮輕輕一顫,凝睇容止。
容止定定的眼神清潤如水、幽深如潭,竟似沒有反應過來一般。
玉言垂首,眉頭輕鎖,思忖一回,記得當年尚在柳州之時,和容止玩笑,說王母娘娘身邊有個小玉有個雙成,名字都好聽。因為避自己名字的諱,兩人把細竹笑稱雙成。
終究輕輕擱下手中字帖,抽手欲走。
容止變色,阻止道:“玉兒……”
那人恍若未聞,已匆匆去了。
容止頹然坐下,一瞬的心中,如灰如死,這才發覺汗已透濕了薄薄的衣衫。
“容公子,你和公主是怎麼了?”細竹闖進門來:“公主從你這裏回去之後,就關了房門,自己又發呆又落淚的。你怎麼惹到公主了?”
容止不語,緩緩將手中的酒飲盡。
細竹急道:“一定是你做了什麼事,快去找公主挽回啊。”
見他仍是沉默,氣道:“這些年來,難道容公子心裏不苦嗎?好容易努力到今天,守得雲開見日出,什麼阻礙都沒有了。原以為終於苦盡甘來,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不再會彼此痛苦,萬萬想不到,你們自己倒不珍惜起來,枉費我一番苦心。我又是何苦,巴巴地求了這個,再求那個。容公子若是沒了那個心,就早早告訴我一聲,我也不必費盡心力穿針引線,落得個兩邊不討好。”
容止起身,遞過字帖,又返身坐下。
細竹蹙眉:“這個……”
“這個給她看到了。”容止悶頭道。
“你這又是何苦!”細竹當然記得這個當年三人玩笑時的稱呼,眼中發澀,“清白得什麼都不是,竟寫這樣的詩,還給她看到。叫我怎麼說你好呢,難怪公主她要亂想了。”
容止端起麵前的酒壺就往嘴裏倒,細竹去搶,酒水淋漓已灑了一身。
容止落淚:“我已怕了,自從三年前她絕然離去,不給我隻字片語,就像從火山落入冰海,每一寸時光對我都是淩遲,我甚至連……連一個完整的男人都不是了,那就是具行屍走肉,要不是細竹你後來日日探問,好言相勸,哪裏還能有今日的容止。細竹,我欠你太多……”
細竹不忍:“容公子,不要說了……”
垂首落淚:“這一切都是細竹心甘情願,就是不為公主,細竹也要那樣做的。細竹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容公子並不欠我絲毫。”
容止嘴角滑過一絲苦笑,淡淡道:
“經常午夜夢回,仿佛又回到那些夜裏:心裏空寂得發瘋,窗外的月亮明明地照著,一寸一寸的月光,照著我那死去的身體。那些,都是她給我的,都是她給我的……”
細竹的淚阻止不了他,他仍是那樣惘惘地說著,“她給我的一切,我都接受,我都接受,原本也該怪我的,我無力把她留住,她怪我,她不肯原諒我……終於在一起了,能看到她春花一樣的笑容,說著那樣好聽的話,我心裏真的好滿足。隻要能留住她,我肯做一切事情。我找了南霽雲……”
他苦澀地笑:“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不像我……”
細竹的眼淚又湧出來:“你這是何苦!這是何苦!”
“可是縱然如此,我依舊留不住她。三年前那些夢魘一般的日日夜夜如蛆附骨般揮之不去,摧毀著我的神經,如今的一切仿佛都不真實,我一直怕這一切就像水月鏡花,會稍縱即逝。我沒有了自我,自己都瞧不上自己。三年前的容止,已經死了。”
“容公子還記得嗎?柳州王府的時候,容公子隻要陪公主出門,沿路的人就多起來,都是爭相一睹公子與公主一對璧人的風采。那麼多的女人,卻多是看公子的,見了公主恨不得剜上兩眼,惹得公主生嗔,我們才去了小樹林。你都忘了嗎?公子的大名,在柳州的閨閣中是無人不知的。清華似月溫潤如玉,王子遊的話並無絲毫誇張之處。多少女子隻為了見過公子一麵,就相思成疾。那時候,公主還慫恿公子去看她們,說是‘解鈴還需係鈴人’呢。公子都忘了嗎?”
容止聲音暗啞,如自言自語道:“不論水上如何風起雲湧、蕩蕩生波,公主總是那清清定定的臨水照花人……更何況,你說的,也正是恭王爺不願我再接近公主的一個原因。……可是我像中了魔,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不想放手。曾經的那些往事,仿佛都飄得很遠了。我早已是一個囚徒,終身也逃不開心的禁錮的一個囚徒。那些女子所受的苦,如今命運將它們全都返還在我身上了。”
“其實,公主她不像你想的那樣。她也會傷心,她也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那時候,她真的很牽掛你,我偷偷溜出公主府,她其實心知肚明,在駙馬麵前還替我遮掩。我偷偷告訴她你的情況,她聽著聽著眼睛就紅了,隻是在我跟前,才忍著眼淚。現在,好容易過了千山萬水,公主心裏,已經最離不開你了。你卻弄出這樣莫名其妙的事,明明本來什麼都沒有嘛,你趕緊去向公主解釋,好讓她不要賭氣難過了。這會子可不要讓別人撿了便宜,到時候再後悔,那時看你到哪裏哭去!”
容止深深地看到她眼裏去:“細竹,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平地一聲雷,細竹呆住了。
“你待我的情份,容止永生不忘。隻是你這樣好的女子,容止無論怎樣都是辜負了。”
細竹眼中蒙上一層氤氳的霧氣,逃也似地離去。
細竹輕輕屈膝跪下:“公主。”
玉言驚訝,顧不上哭腫了的眼睛:“快起來,你這是做什麼。”人已起身走到她跟前。
接住公主伸來的雙手,細竹仰首懇切地說:“公主,細竹沒有求過公主什麼,這一次,卻要求公主就這樣聽細竹說些心裏話好不好?”
玉言無奈:“那你起來說。”
細竹隻是執意不起:“公主一向待細竹的好,細竹粉身碎骨無以為報。細竹是真心珍惜公主的抬愛,珍惜這一份越出主仆情分的姐妹情。今天細竹所說的所有話,都是細竹的肺腑之言……”
玉言猜到她要說什麼,隻是垂首默默聽著。
“公主,不是我一向偏袒容公子,實在是……實在是我知道太多公主不知道的……我一直沒敢告訴公主……容公子他不許我說……想必公主也看得出來,現在的容公子,容顏未改,卻早已不是當年的他了……”
為那曾經風華意氣的少年,更想到自己,細竹心痛得落下淚來,“公主三年前的狠心絕情,容公子他受了太大打擊,纏綿病榻沒有多少時候,就已經不……不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了……公主知道那對一個男人意味著什麼嗎?……他的精神完全垮了,你能想象他蜷縮在冰冷的地上,軟癱的身子在細竹的手臂裏扶也扶不起來的樣子嗎?……那個當年風華冠絕一時,一顰一笑都讓多少柳州女子相思成病的容止,已經完全死了……”
細竹再也說不下去,喉頭哽咽,淚落如雨。
玉言的腦中一片空白,嗡嗡作響:“不可能!不可能!……”
許多記憶的片斷忽地襲上心頭……
一瞬的失神,她痛苦地閉上眼睛,雙腿一軟倒在床上。
“不然公主以為南霽雲是怎麼回事?是容公子找的他,容公子說: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不像他……”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玉言的淚簌簌落下,攥著被褥的手指生痛發白。
“容公子他輸不起,在公主麵前,容公子他就像一個軟弱到毫無還手之力的孩子,隻要公主不離開他,他是怎樣都肯的。他愛公主,愛得那麼卑微……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他隻有公主,如果公主再毫無顧惜,容公子他以後的歲月裏,一定會生不如死……”
細竹跪伏上前,哀哀地搖撼玉言:“在公主麵前,他幾乎還是以前的容止,可是,隻有細竹知道,他那些所有的軟弱、不堪……就像從天上落到地下,那個神仙一般的人現在隻是皮肉屍骨,他的內裏早已經空了……沒有了……在公主麵前,他卻要裝作沒事人一樣……”
細竹早已泣不成聲,說不下去了。
“你愛他吧?”玉言忽然道。
細竹失笑:“公主問的這是什麼話,細竹是什麼人,公主又是什麼人,細竹哪裏敢生出這樣的癡心妄想?”
玉言不語。
細竹又仰首淒然笑道:“容公子他真的很好,也隻有公主……還在柳州的小竹林裏,我就知道,公主和容公子在一起,那是上天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