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我猜到了開頭,卻沒有猜到那個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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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霽雲也在自己房中發呆。
公主突然病倒,玉園這一場忙亂中,他突然更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心:
在那個人的懷中,病痛中的公主真像一個柔弱無助的小女孩,這是他一向所不知道的。
她一直依賴地抓著容公子的衣襟。
後來駙馬來了,她看到他扭頭轉到容公子懷裏的一瞬,駙馬的臉上尷尬狼狽極了。
任是一個傻子都看得出來,在她心中最重要和最倚賴的那個人是誰。
他也想溫柔地擁她入懷,她那樣柔弱、信賴著一個人的樣子讓他怦然心動——但是她信賴的那個人不是他……不是他!
也許,在她的眼裏,他一直都隻是那個時常會臉紅發窘的、需要她照顧的年輕護衛——並沒有別的。
他突然覺察:自己漸漸已不是從前的自己,以致他此刻關心她,竟遠遠多於他關心自己……
他每天都渴望見到她,看到她言笑晏晏,心裏便莫明其妙歡喜,看到她沉默不語、鬱鬱寡歡,便設法討好,他完全不能控製自己,這樣下去,遲早出事。
況且,她是誰?
她是當朝的長公主,皇帝的親妹妹,她有她的駙馬,還有容公子,他又是誰?!
她的貼身侍衛?!
若說不怕他人訕笑,自己竟然還能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終究也是她身邊一個陪襯。
更何況好男兒理應征戰沙場報效國家,李賀那首詩說的好:“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若不是當日陰差陽錯,被劃撥到玉公主府上做侍衛,自己許就早已戰功赫赫了。
轉首又想到玉公主,心中卻又是千迴百轉。
記得當初剛被撥到公主府上,心中還因為不能和舊日夥伴共赴沙場而老大不樂意。
好友李峻道,聽說那玉公主與駙馬琴瑟不合,才要去南山做女道士。當朝皇帝是她親哥哥,小時候一起顛沛流離九死一生吃過不少苦,這種小事自然沒有不允的。
又開他玩笑:“聽說那玉公主生得花容月貌,和駙馬又鬧僵了……你小子若是被那玉公主看上了,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還稀罕什麼封侯拜相呢。”
什麼花容月貌——他可全沒見著。那玉公主許是公主府的事務尚未處理完畢,反正是長的是男是女都壓根沒見過。
南山他能做的事務很少,好多天他自己都閑得發慌,一直隨身的長劍被他摩挲得劍柄都發了亮。想自己也是軍中著力打造的種子選手,各項訓練都名列前茅,如今在這南山上……真是“劍鳴匣中,期之以聲”。
在那無所事事中,每到入夜,卻都會聽到一首首曲子,清亮、婉轉、悠揚,卻百轉千迴,令他這素無肝腸之人也聽得柔腸百轉,每夜他都聽著那些天籟般的曲子入睡。
在那曲聲裏,他想到了戰亂中死去的爹娘、與李峻這些軍中好友的肝膽情誼、還有一些說也說不清楚的思緒和輕愁,那曲子幽細婉轉之處,宛若遊絲細線鑽入他的五髒六腑,令他心魄神馳。
後來他每晚都會早早躺下,在枕上靜靜聽那些曲聲,忽然覺得心中有些奇妙的東西漸漸蘇醒,每個夜裏都在輕輕拍動翼翅,振翅欲飛。
他一直不知道能奏出那種或悠揚深遠或柔腸百轉曲子的女子是誰。
是的,他隻是無端地,覺得那一定是個美麗的女子。
直到有一日,他跑到山裏去,在一棵樹下看到她。
那女子背著他站立,身姿秀雅,薄紗敷在薄薄的裙衫上。
南霽雲隻聽見曲調聲聲,宛若一片片清透的綠葉,從她嘴邊飛出,圍繞她的身子打轉,又飛向遠處的林中。
忽然,那曲聲斷了,女子俯身尋找著什麼,轉身間,突然看到他。臉上有一瞬受驚的神情。
南霽雲忙行禮:“姑娘不用怕,在下是這南山上公主府的侍衛,路過這裏,不曾想驚動了姑娘。”
女子卻笑了,嬌美的容顏宛若春花綻放,南霽雲看清女子的樣子,愣一下,腦中轟然一響,渾不知身在何處。
那女子望著旁邊的樹道:“那你是不是有點功夫?你可以幫我取幾片葉子下來嗎?”
南霽雲此時隻覺得一顆心化作水一般向著她流去,腿腳也軟綿綿踩在棉花上一般。
後來怎麼摘的枝葉,又如何把摘下的枝葉遞給那女子,他都忘了。
隻記得女子驚喜地將那枝葉拿在手裏,纖指拭拭額上的汗,她穿的似是蟬翼紗,細膩透明,綺羅絲縷見肌膚,仿佛能嗅到一縷肌膚的暗香,南霽雲不敢再看,卻又忍不住偷眼相看,癡癡半晌……
窘迫的樣子被女子發覺。
她夭桃含露般嬌美的臉不由勻上一抹羞色,秋波微動,卻未啟朱唇,隻是退後幾步,離開了。
他連連懊惱,不知自己是否唐突了佳人。
惹她羞惱,才那樣離去。
想了半日不得要領,才怏怏地回去。
他早聽說蟬翼紗輕柔舒適,今日見那女子穿了果然飄飄然如弱柳扶風,說霓裳羽衣也似太厚重。
細膩透明的蟬翼紗纏繞在她臂間,那隱約可見的冰肌雪膚,襯著她渾然不知一派天真的喜悅,還有被他呆呆盯著時突然染上的一抹羞色,拂亂了他的心。
隔了好幾個夜,他也能清晰地記起她汗津津的額發、臂間輕柔的蟬翼紗、喜不自勝垂首試音的嬌俏……
是那種微微震蕩,有一刹那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觸電感覺,隨即有一分心酸,嗬,終於碰見了,三分悵惘,她喜歡我嗎,可是,又快樂得想哭。
對她的思念,如砌下亂梅,拂了一身還滿。
夜裏的曲聲,依舊幽深渺遠千迴百轉,他卻第一次聽出了千百種滋味,平生第一次輾轉反側,夜不成眠。
他後悔那日沒有冒昧一問芳名,如今一別之後,佳人芳蹤渺渺,自己才恍若從一個長長的美夢中醒來,窗外,正是炎炎烈日,令他暈眩。
細竹姑娘暫代管家事務,據其他公主府上來的那幾個侍衛說,這位姑奶奶來頭大,打小跟在那玉公主身邊,少說也是半個主子,倒是那位“正主子”卻是極少露麵。
不過過了幾日,便來了一位神仙般的人物,細竹姑娘叫他“容公子”。
很快那位容公子便接替了細竹姑娘在玉園的一些事務。
南霽雲初次見到這位容公子,震驚到不能言語,他不知道世間竟有那樣清脫淡靜到不染塵俗的男子。
身姿秀拔、眼波微動間,已是世間難得的風景。
南霽雲不僅對這個“玉園”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容公子與一位女子攜手而來,走得越到近處,他的心突然怦怦狂跳起來:那輕柔細膩的蟬翼紗、那令他魂牽夢縈的女子……
突然間,一顆心突地沉到了穀底——那個女子——
她是玉公主!
每個夜裏那山風送來的清音、林中的她唇間綠葉飛舞的清涼……他竟沒有猜到,他竟沒有猜到……
我猜到了開頭,卻沒有猜到那個結尾。
……
他更沒有想到,因為一副好身手,自己很快被容公子分派為她的貼身侍衛。
南山至此,各種事務開始有專人打理,井井有條,而玉公主也開始常住在這南山中。
每當她出行,他都隨行身側守護她,親眼目睹她一顰一笑。
心中苦澀,也隻能深深埋藏心底。
而且令他沮喪的是:他發覺她似乎對他並無印象。
直到他漸漸覺出不對勁,直到……他第一次一親芳澤。
貼身的裏衣被汗浸濕,又被體溫烘幹,還有整夜都無法平複的怦怦的心跳。
第二日再見她,她卻是神情恬淡、泰然自若,隻是言笑間多了一份默契的柔和——她總是那樣風靜柔和、自然嫻雅,不論所麵對的,是一件多麼不自在的事情,都自有一段風流閑冶態度。
他實在不知道那神仙樣的容公子與她有什麼關係,更不明白那容公子為何偏偏找上了他……
他以前知道的都是征戰沙場、保國安邦,博個拜將封侯、名揚天下、封妻蔭子……
如今,如今,百煉鋼成了繞指柔,看她低首顰眉、眼波澹靜,已是心動神馳、不能自已。
可是,自己是她的什麼人呢?!又能成為她的什麼人呢?!他問自己。
起風了,冷風灌進胸腔,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胸腔一陣銳痛……
去見了駙馬,稟告一聲,駙馬忙著看顧公主,擺手隨他去,他便飛奔下山,找山下的舊友去喝幾杯散散心。
那日起,南霽雲便消失了。
後幾日托人送來一封信,信上說他要隨朋友去做一件事,如果回來的話,任打任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