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月下簫聲咽 重拾故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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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夏日,氣候漸漸熱起來,每日縮在房中看經書,與霽雲或容止閑話,就是一天的日程。
這一日,早上剛剛起來,琉璃就興致勃勃地闖了進來:“姐姐,你這幾日做什麼玩?怎麼也不見你?”
玉言正梳著妝,便叫她坐下。
看到琉璃穿了一件袒領的金銀彩繡鵝黃色短衫配淺綠色長裙,端的是體態苗條柔麗動人,袒領的胸頸更是豐潤美麗,不禁笑了:“琉璃,你今日剛好去我們院子裏轉一圈,那些侍衛還有小子們,肯定得集體噴鼻血。”
琉璃笑:“姐姐又取笑人家。”
玉言回過頭繼續梳妝,“今天你帶了英布來的?”
琉璃慵懶地倒在床上:“啊沒有,他又同我鬧了,今天陪我來的是我家的一個護衛。”
玉言再搖頭:“小孩子。”
“是啊,他就是個小孩子。”玉言不禁被她逗笑了。
“姐姐,我聽外麵人說,別人都在說我們的壞話。說我們不安於室,不是良家子。”琉璃氣憤道。
“那又如何,說便讓他們說去。每日連這些都要操心,累都累死了。”玉言若無其事地說,隨手翻著桌上放的書冊,“還有,英布還算一心待你吧?那就得了。享樂需及時呀。知好色而慕少艾,有什麼奇特的。世人真是少見多怪。非要虛偽到十分。世人虛偽到十分,那我是三分,妹妹卻一分沒有。道不同不相為謀,妹妹不必跟他們計較。”
中午,用過簡單的飯食,姐妹倆商量著同住一晚,便先遣那護衛回去,說定明日再來接琉璃回去。
倆人說著一些女孩子的心事,唧唧咕咕喜笑顏開。
琉璃懶懶地斜倚靠墊道:“姐姐,你現在整日就隻有一個容止陪你嗎?”
“姐姐不是良家子,”玉言戲謔地笑:“現在有一個護衛,叫南霽雲。”
琉璃一臉壞笑:“啊他啊,我見過……姐姐,那是個未經人事的小男孩吧?”
玉言笑著不語:“姐姐怎麼知道。”
“呀,姐姐你這是真虛偽。”
玉言斜睇一眼……倆人笑作一堆。
“琉璃你不知道,你整天不在身邊,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你就說細竹吧,那丫頭和我一樣大,怎麼從來就沒見她喜歡過一個人,整日裏像個老夫子,看得人憋得慌。這不,這些天準假趕緊放她回娘家看雙親去了,她爹娘催得可比我厲害多了。”
琉璃又笑:“我和姐姐是誌趣相投,酒逢知己千杯少。我那裏索性連個丫頭都沒有。讓英布他們侍候我。不過姐姐說到細竹,我倒覺得也是一樁奇事。難得姐姐待她多年如姐妹一般,這也是細竹的福氣。”
“細竹是我的舊人,同容止一樣。當年就是細竹竭力勸我,我卻沒有聽她。其實那種情況下我聽她的又如何,胳膊仍舊擰不過大腿,嫁人既然必定要嫁,索性真心去嫁。隻是我運氣不佳。說到待細竹好,除了是知根底的舊人之外,細竹與我也情同姐妹,我們都是清靜自覺的人,我和她也算是物以類聚。不說這些,就是容止和我的今日,很多時候也要她做中間人。她對容止偏心。”說著微微含笑。
琉璃會意:“知情的人大都會對容公子偏心吧。”
“有一事我實在不明白。姐姐到底對我那駙馬姐夫感情如何?要說不好,姐姐卻寧願為了和他的婚姻傷害容止,要說好,又為什麼允他娶了那歌伎在公主府做夫妻?”
“我希望我的一生都是在享受或者欣賞美的、美好的東西,不願為情感掙紮至身心破碎,我夢想中的愛是溫和美麗,快樂自在的,是享受而非忍耐或者忍受,愛是世間最美好輕柔的東西,我不願意它負載太多重量。當日父皇心意已決,多說無益,我情知以我們當時的情況,抗爭絕無希望,隻會兩敗俱傷或慘烈收場,或者你可以說我太理智。我隻是覺得就是拚了性命去爭取,就算萬分之一的希望居然贏了,那曆盡滄桑贏來的喜悅也已經不是當初我想要的那種感覺。我後來認清了,妥協了,況且端康當時待我也好,而容止的無力也讓我失望。我願意順著一條康莊大道走,盡管後來發現那並不是。但我當時想的簡單,隻是想順其自然,不想活得太累。至於後來,端康戀上那歌伎,在我自是晴天霹靂,我婚前沒有對不起端康,婚後更是一心待他。不過好在我天性並不執著,沒事瞧點詩文佛典,什麼也都想得開。他既無情我便休,於是我就無事人一般,在山上別館建好之後就搬了出來,眼不見為淨。經過此事,我竟然並沒有對男人失去興趣,但是要我執著也萬萬再不可能。‘執著’二字,以前我不懂,以後也必不懂,此生隻惜有緣人便是了。所以我說:隨因緣,了生死,聚散莫執著。現在想起來我倒感謝端康負我,他不負我,我勢必做不出今天的事情,賞不到今日如許美的風景。”
琉璃慨然良久:“姐姐這也是看破了。”又憤慨道,“都怪姐夫不珍惜。”
玉言悵笑:“罷了。也許我也有錯。”
琉璃揚起精致的小臉無畏道:“姐姐有什麼錯。姐姐生來就是金枝玉葉,要什麼有什麼。若是按著心思,姐夫和那個賤婢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他們)不過是欺負姐姐大度。”
玉言淡笑,搖頭。
“姐姐記得嗎?前有永慶公主鞭笞小妾致死駙馬受刑,後有寧樂公主府內無名遺骨。姐姐同樣貴為公主卻寧願自苦不願與別人為難,就這一點,也是多少人做不到的。”
玉言把玩著手邊細長的紫竹簫,“琉璃天性清爽幹脆,是姐姐所不及。不過有時候我是覺得世間美好的東西太多,沒有時間去計較不快樂的事。”
下午廚子弄了燉得肥膩香軟的羊肉和一些蔬菜果品來,琉璃隻吃水果蔬菜,玉言卻盡吃肥羊肉,倆人失笑。
琉璃道:“姐姐已經一看就像是大周的公主了(大周以豐滿為美),不敢再這樣吃肥肉啊。”
玉言卻隻笑:“我隻覺鮮肥香膩到骨頭裏去了,想到它連美男子都可以舍去。妹妹居然不知此中滋味,可惜可惜。”
琉璃促狹地笑:“我看姐姐可真真是孔夫子說的:‘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又真真是告子曰的:‘食色,性也’。原來他們說的就是姐姐……”說著笑得岔氣,躺在床上直哎喲。
玉言被她逗笑,反身過去胳肢她,琉璃身子嬌弱,氣虛身軟,差點滾落地上,本來就鬆鬆係著的黑發披散拂滿肩上。
這時倆人才發覺隔了紗簾門口站了個人,正進退不定,玉言翻身,揚聲道:“霽雲,進來吧。在那裏鬼鬼祟祟做什麼?”
南霽雲一身勁裝忸怩地進來,琉璃正笑著轉過身來,袒領的衣襟滑落在肩膀。
如玉香肩之上,雙頰透出幾許紅暈,似曉霞將散,不須再亮出她顧盼生輝的明眸,此刻已是嫵媚之極。
而玉言手持紫竹蕭管,一襲白色生絹單衣,竟是清雅明秀、靨生雙頰,細致白皙的腳踝上一條軟軟的銀色鏈子,綴著幾隻極小的銀色鈴鐺——一派香閨雙美圖。
南霽雲隻覺局促,眼睛登時不知放到哪裏去。
琉璃看在眼裏,不禁輕笑出聲,遂伏在軟墊之間,肩膀微微抽動……
玉言也不禁忍笑道:“你這個時候進來,有什麼事嗎?”
南霽雲越發局促,臉色紅漲,期期艾艾道:“那個……早上公主讓我下山去買東西,剛好碰到細竹,她托我帶了些家裏產的東西回來,說她隔幾日就回……”
琉璃抬首,倚著姐姐一並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南霽雲的話停住了,眼睛又望到空中去,倆人失笑,南霽雲低首道:“霽雲唐突,不知公主和琉璃縣主在,就冒失闖了進來,請公主責罰。”
玉言懶懶地倚在墊子上,笑道:“不怪你,你今日一定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南霽雲鬆口氣,大步跨出門去。
姐妹倆相視而笑,“姐姐不會是看他太可愛吧?”琉璃道。
“嗯,他與容止不同。”姐妹倆人一並躺著閑話,直到琉璃不知不覺在迷迷糊糊中睡去。
窗外,天色漸晚,暮色降臨。
玉園別館裏麵如往常一樣靜寂下來。
玉言一向寡接人事,連非去不可的宮廷慶典也隻是當日去去就回。
所以玉園裏侍候她的人員也並不多,除了她一直貼身的大丫頭細竹之外,就是幾個護衛,一個容公子,一個打掃庭院的小廝和一個廚子,人員這樣清減也是玉言的意思。
所以一到黃昏,玉園就非常靜寂。
入夜了,夜風清涼,蟲聲使得這夜分外靜謐。
這時,一陣陣隱約的簫聲從遠處悠悠傳來。
可以感到那人他薄薄的唇不斷輕觸簫管,讓它發出一聲聲斬截、歡樂、空遠綿長的簫聲,像是渺遠時空裏傳來的呼喚,每一個音律變幻的瞬間,都讓人似乎觸到那人清潤抿起的薄唇,高遠清曠的神情和那風中飄揚的黑發。
簫聲還在持續,不斷吹出歡快的樂符,清揚、悠遠,像講述一個茫遠的故事,深情地、歡樂地、曠遠地,那薄薄的唇輕輕吹起,悠遠的簫聲發出一種輕快斬截而回環往複的高高揚起的歡樂音,尾音輕輕揚起,仿佛輕紗拂滿天空。把人的心兒都軟軟地吹走,飄拂在渺遠的空中。
簫聲悠悠,月光悠悠,悠悠的簫聲讓悠悠的月光醉了。那樣斬截歡樂往複不止的歡樂音,緩緩地,如銀似水地流蕩在山中每一個角落。
月色皎潔,那簫聲那樣歡樂,唇輕輕疊吹,一聲接一聲的輕巧馬蹄聲歡樂節製地流淌,一直將玉言一片冰心吹成瀲灩生波的淚湖。
月色皎潔,那簫聲那樣歡樂,玉言卻在那歡樂中落下淚來。
那是他同她的簫聲。
多年前,當她還是那個15歲的溫柔嬌美的少女,穿一身鵝黃籠輕紗的長裙,頭上點綴幾隻嬌嫩的鵝黃絨花頭飾,飛身下階,容止便微微含笑輕輕接住她。
倆人倚在一片林中,輕輕吹這隻歡快的曲子:一聲接一聲的輕巧馬蹄聲歡樂節製地流淌,吹得兩個人微微搖頭、相視而笑。
那一片竹林,他和她永遠歡快輕巧的簫聲。
她們嚐試用笛子和琴箏,可是最愛的,還是那空遠幽闊的簫聲,那天籟一般的空幽遼遠,仿佛帶著他們的心,飛出了那片被拘禁的、四角的天空,飛到了一個無比遙遠遙遠的地方。
一聲接一聲的輕巧馬蹄聲歡樂節製地流淌……讓他清靜的眸子蒙上一層溫柔的水汽,讓她禁不住偎在他溫暖的胸前……
再抬眼,倆人眼睛裏竟都是蒙蒙的一層水汽……
那時候,他是她的容止,她也是他最純真嬌俏的玉兒。
在眾人麵前,他叫她玉公主,倆人一起時,他便叫她玉兒,她喜歡他這樣叫她。
倆人同細竹攜了琴簫先後出門,她要他彈琴,他不禁失笑,但隻看她一眼便依言坐下身來,未料一曲終了,他的琴聲與她的簫聲竟是配合得天衣無縫綿密深遠。
良久,細竹才睜了那雙盈盈欲落淚、混雜了萬千種情緒的眼睛,伸出袖口擦一擦,聲音裏竟有無限的感慨:“公主與容公子琴簫合鳴竟是天衣無縫,真聽得細竹感動得掉淚。不知為什麼,看到公主和容公子的身影,總覺得陰鬱冷清的恭王府裏也亮堂了好多,好讓人開心。”
玉言與容止相視而笑:“細竹,你不知道,我們兩簫合鳴那才真正好聽。”隻見容止又取出兩隻紫竹簫,遞一隻給玉言。
簫聲響起來,世界沉下去。
那一聲接一聲的輕巧馬蹄聲歡樂節製地流淌……幽清空遠、天籟般流淌……容止薄唇輕觸,吹出聲聲馬蹄,聲聲撥動心弦,玉言則輕輕接過那悠遠的遼闊音,聲聲清潤空遠,尾音輕輕揚起……傳出林間,飄向遠遠的天際……純美的聲音極具穿透力,仿佛昔年一段熟悉的音樂響起,那難忘的畫麵又會浮出腦海,聆聽空靈質感的聲音,輕如天籟,美麗而令人心神恍惚,心仿佛受到了蠱惑,要掙開身體飛翔……
容止一身白色長袍更襯得他如臨風玉樹,倚風自笑,任是無情也動人。
玉言一襲鵝黃籠輕紗的長裙,修長的手指觸在紫竹簫上……
倆人相視而笑……隻看得細竹癡了過去。
一曲奏畢,倆人並肩,都是溫潤如玉清華似月,一起望著細竹,幾乎灼痛了她的眼睛。
細竹恍惚道:“公主,你一定要和容公子在一起。這是細竹今生看過的最美的風景。”
想到那時的情景,想到細竹恍惚間那句話,玉言心中一陣刺痛。
細竹還說:“人說簫聲憂傷,但是在公主和容公子這裏,聽到的卻是歡樂,但那歡樂那樣輕快跳躍,卻不由讓人感傷得掉淚。真是很奇怪的一種感覺。”
玉言第一次聽到她說得文縐縐,啞然失笑。
月華清冷如霜,在地上灑了薄薄的一層。
夜風拂過,淡淡月下,那人默然獨立,風中的衣袂,獵獵有聲。
還有什麼聲音,能超過簫聲,把人的心沉到眼淚的深度?
突然的傷感,隱匿於深深的夜色中,淡光薄影裏,隻有一絲如月的簫聲依依向著墨藍的靜夜。
月色下,玉言與那人相擁而泣。輕輕劃過那人薄薄的唇,淚水與淚水歡樂地交融。
一旁的琉璃早已呆掉,癡癡地望著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