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南山福地 樂不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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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離開公主府,和端康分手搬上南山,除了一開始看到容止,兩人大哭過一場之外,自己的心理仿佛有些時候,與以前不同了。
容止的閑散和不動聲色的敏銳、容忍的溫柔是她所喜歡的。
比如今夜,身體不適的她竟覺得有一種莫名的難過。
她趴在容止胸前,手緊緊地揪著他的衣衫,容止隻是任她揪著,過了半天伸手攬她在懷裏:“不舒服?”
她“嗯”地應一聲。
容止輕輕把臉貼著她,溫柔地緊緊擁著她,同她說話,玉言還是難受,低低地說:“容止,我想……我不舒服……容止……”
看著懷中虛弱的、受著煎熬的人兒,容止一瞬的失神。
硬生生壓下心底那一抹慟絕淒厲的哀傷,緩緩俯身,臉貼了她的臉,輕輕若耳語般對自己、也對她道:“玉兒,等你好了,容止整個人都是你的。聽話。”
她嬌憨地笑,手撫上他的脖頸,故意搗蛋摩挲他衣領內的肌膚,露出一大片“春光”。
他苦笑,顧不上“春光乍泄”的胸膛,微微反手鉗製住她的手臂。
“玉兒真會選對象,這種時候應該南霽雲來侍候公主嘛。”
玉言笑:“我自然知道該找誰。容止,”玉言蹙眉道:“這幾日血氣盡失,真的好難受……”又狡黠突兀道,“容止總是很聖潔的樣子嘛……”
容止笑,眼中黯然滑落一絲不易覺察的痛楚。
玉言抬眼,看到一抹笑意從他眼睛裏緩緩蔓延到臉上,嘴角微微翹起,這才慢吞吞地開口道:“公主以為呢?”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男人。”玉言咬他一下報複。
“玉兒,不要總是玩火,到時候可沒人救你。”
“容止太秀色可餐了,看得人色心頓起,怪不到別人啊。”
容止似是難為情地含笑,微微別過頭,神情流轉之間也是靜穆動人。
玉言不由呻吟一聲,佯作遮擋他的樣子……
容止皺眉,苦笑,懶懶地躺下來眯著眼:“我現在正式裝扮活死人,公主可別再栽贓陷害容止,為自己的好色找借口了。”
容止一睜開眼,發現重重紗帳的窗外已是紅日曈曈。
玉言已醒,正懶懶斜倚靠墊,翻著一卷文稿。
容止湊過去一望:“公主真是佛心不減。”
玉言笑:“哪裏,不過是亂翻翻罷了。‘六根清淨,一塵不染’,我差得遠呢。”
“公主金枝玉葉早經離亂,卻有一顆平常心,視萬物如浮雲,枯榮寵辱不掛心,已是難得,若再用功,就怕公主也要舍我們而去呢。”
“容止舍不得?”容止微笑不答,起身梳洗。
“聚散莫執著,須知情重娑婆苦。”玉言又道,“這話說來別有一番道理。”容止一怔,不再言語。
梳洗之後,容止道:“公主,今日氣候和暖,我們去山中隨意走走如何?”
玉言待要賴定紗帳之內,卻被容止強拉起身,隨身帶了水相攜出門。
這玉公主的別館“玉園”外青山疊翠,溪水潺潺,樹木蔥蘢,景色幽麗。
因還算早上,怕山中陰涼露重,容止特意囑咐丫頭細竹拿了單披風來幫玉言係上。
玉言出來隻覺風和日暖,兩人往山林深處走去,隻見一路鬱鬱蔥蔥,蒼鬆古柏、千岩萬壑、怪石清泉、奇花異草,真是好一個人間勝境。
林外太陽高照,但這林中卻是樹影婆娑、清風陣陣,林子深處遠些的地方,幽深靜寂、飛雲蕩霧,或籠以青紗、或裹以冰綃,由清晰而朦朧,由朦朧而隱沒,玉言感到遍體生出些清爽的涼意。
越往山林深處走去,越看到千峰碧屏,幽靜清寂。
漸漸聽到水聲隆隆……兩人對視一眼,往水聲處進發,遠遠地便看到一練飛瀑:落差超過10米,急流飛濺,直下深潭,響聲如雷。
下麵潭清見底,細石如鱗,曆曆可數。
瀑布下遊流勢平緩,形成一湖。
水麵波平如鏡,湖周青山似屏。
遠遠地看到瀑布便遍體生寒的玉言,看到湖水倒覺有意外之喜,與容止攜手來到湖邊。
水聲隆隆,水沫飛濺,不一會倆人的衣服便已沾上了一層蒙蒙水氣。
湖水倒是清湛異常,波光瀲灩,水邊倒映出兩個人影。
玉言道:“不意有這等妙處,可以燒野味來這裏吃。空氣又好,水也方便。”
容止笑:“不料出家人也惦記燒烤野味,多煞風景。”
“你哪裏知道,是真名士自風流。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你沒聽過嗎?先飽了口腹之樂再說。”
容止道:“公主真是爽快人,麵對美食美色,向來心地坦白來者不拒。”
玉言莞爾。
“唉,公主既生此意,我便勉為其難吧。”容止慢悠悠道。
起身拍拍手,領玉言往林子深處走,玉言心下奇怪:“容止,你這是帶我去哪裏?”
“去一個地方,公主可以去歇息一下。一會兒等著吃美味便可。”
玉言憊懶,腳下竟走不快。
忽覺身子一輕,已被那人抱起,掠地疾飛,林木紛紛後退……
心下大驚,一時的羞窘竟也忘了:日日相伴,自己竟不知這家夥還有兩手,還道他是個文弱書生,不知他還有多少秘密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不禁心下納罕。
現在技不如人被人“挾持”,也隻有聽他安排的份。
出了玉園,自己竟成了任人擺布的弱女子,是讓她覺得新鮮的事情。
不長時間,容止的速度慢了下來,緩緩停在一處地方。
玉言四顧張望,四周都是參天的林木,一個不起眼的小木屋出現在眼前。
容止往裏走去:“公主也進來吧。”
屋子裏麵是一隻極大的床,這沒有什麼稀奇的,容止在玉園的屋子也是如此,他喜歡睡得舒服,隻是屋子裏四壁籠著輕紗,潔淨安謐,倒比自己的屋子更像個女子居住的地方。
還有個木頭原色的櫃子立在地上,除此之外倒是別無它物,床鋪上也是輕紗層疊,容止揭下一層,笑道:“公主看我這地方如何?東西都很幹淨,公主可以休息一會。我去去就回。”
玉言禁不住問:“你幾時自己築了這麼個清靜小屋?可比我懂得享受多了。”
“公主喜歡這裏,那就多來玩玩,不過就隻怕那邊有人找不到公主,我可就麻煩了。”容止隻笑著,打開櫃門拿了東西便出去了。
歇息了一會,聽到門口有動靜,玉言便自己跑出門去。
果然是容止弄了一堆幹樹枝在生火,幾隻野味拔了毛擺在近旁。
玉言詫異:“你自己弄來的?”
容止在火堆上用樹枝轉動著手中一條長長的東西,看清楚後玉言“呀”地倒退三尺:“蛇……蛇。”
容止不懷好意地笑,伸出手來:“快好了,要不要嚐嚐?”
嚇得玉言遠遠地跑開了,心跳不已,又怕近處有蛇冒出來,驚疑不定地站住了。
“唉,你既然不領情,這美味隻好跑到我肚裏囉。”容止笑吟吟道,“蛇有什麼可怕的?有我在呢,別怕。來,你自己烤個東西吃吧。”
玉言仍是不動,且四下裏看著了。
“公主啊,你到底來是不來?要不隻好小人拿著這東西去勞煩公主了?”
“你敢!”玉言啐道。
那人卻真的站起來了,玉言轉身就跑,幸虧那長長的披風丟在木屋裏了,跑起來方便多了。
卻隻見那人身形一擺,已到了眼前。
玉言失色,急急後退幾步,臉上露出驚恐退避的神色。
容止忍不住笑:“沒想到公主居然怕這個。嗯……”竟然作思索狀,“公主從來不怕我們這些男人,竟然怕這個東西。真是想不到啊。”
“容止!”玉言怕他再逼上前來,情急之下不得不低低地哀聲阻止他。
容止臉上滑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狡黠,笑笑地站定了,然後慢悠悠走向火堆:“公主過來自己弄別的吃,這個我吃好了。”
說著用樹枝杈了一隻拔了毛的鳥遞給玉言。
見玉言仍是不動,隻好兩手各拿一隻在火上烤,野味吱吱地冒油,很快就有濃鬱的香味飄散開來。
容止在身旁取了點調味料灑上,野味的香氣更加濃鬱了。
容止一手舉了蛇來吃,另一手伸給玉言。
玉言接了,果然肉香四溢,馬上口舌生津,香噴噴地吃了個飽。
嘴巴上都是油漬,卻呆呆地看著吃著晃悠悠的蛇肉的容止,不知那剛才還在火堆上尾巴彈動的蛇肉是怎麼被眼前這男人吃下肚去的。
容止笑,玉言隻覺眼前一晃,嘴巴已被另一隻嘴巴吻住,大驚之下起身呸呸了好幾口,想著那軟軟的活動的蛇肉,不禁一陣驚懼,對住嬉皮笑臉的容止怒目而視。
那人卻若無其事地繼續斯文地吃完,扔給玉言一隻手帕,自己也閑閑地擦了嘴。
連接被戲弄好幾次,玉言簡直懶得搭理那人,便回屋取了單披風,“我要回去了。”轉身便走。
隻想快快地離開那人,回到自己的屋子去。
沒走幾步,便被那人擋在身前:“生氣了?”
玉言不語,走不了便站著,隻不看那人。
那人低低道:“玉兒,別生氣了……”
不知為何,那人每次低低的一聲“玉兒”,她的心總是會被柔柔地牽動,然後是莫名地心軟,就是板著的臉也緊繃不起來了。
她低頭,沉默著。
他輕輕攬她在胸前:“今天的玉兒與往日不同,容止不知不覺就……玉兒別生氣了,都是容止不好。”
他拉她去瀑布那裏的湖邊洗手,瀑布濺起的水花霧蒙蒙地撲麵而來,倆人衣衫都很快蒙上一層濕意。
往回走的時候,太陽已升得老高,大約已是午後,太陽照進深林的縫隙,留下如夢如幻的光暈。
中途再次借用了容止的掠地疾飛的輕功,二人很快回到玉園,卻見南霽雲滿臉焦躁地等在門口,見到二人,便急得口不擇言道:“公主一大早去了哪裏?山裏野獸那麼多,真遇上什麼怎麼辦?讓大家都懸心著,你們兩個人倒是放心。”
容止彎彎嘴角,望向玉言,示意先行一步。
玉言呆立半晌,柔聲道:“霽雲,你別擔心,容止他好像有些身手,不會有事的。”
霽雲還要爭辯,玉言見他著急的莽撞樣子煞是有趣,便踮起腳,輕輕觸上他的唇。
霽雲愣一下,呆在那裏。
玉言突然赧然,便低頭往裏走。
霽雲這才反應過來跟了上來。
進了屋子,一地拖著的幔帳,襯得屋子靜寂無聲,玉言隻覺臉上依舊發燙,便俯身在床上,重重紗帳遮著臉。
霽雲俯身用手臂環住她,低低道:“霽雲今天好擔心公主。”他灼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她的心不禁微微地抽緊。
一個翻身,倆人一起靠了墊子,玉言伏在他那襲黑色勁裝的衣襟上,躊躇半天,輕輕說:“霽雲,你喜歡我嗎?”
那人沒有說話,手指撫過她柔順的長發,玉言起身推他,嗔道:“說啊……”那人抿嘴,垂了眼皮道:“很早了……”
玉言伏下身去,喃喃道:“有時候我想,我不是個好女人……也許我真的是錯的。霽雲,你怪我嗎?”
南霽雲沉默,心裏滑過一絲痛楚。玉言坐起身來,倚在他身邊,“霽雲,我真的太壞了。可是我對自己沒有辦法。不過你是自由的,如果霽雲有一天愛上別人,或走或留,我沒有二話,這是我唯一能答應霽雲的。霽雲,這樣好嗎?我們像最親密的朋友一樣,開心地、無憂無慮地,享受在一起的所有時光,不要去想太多好不好?真到了必須麵對的一天,我們就坦然麵對,並且接受它,好不好?我們的心裏不要有‘執著’,隻有‘珍惜’好不好?”
霽雲沉聲道:“這樣的話,你是不是對容公子他們也一樣說過?讓駙馬娶妾室,是不是也是為了堵他的口,讓他先覺得欠你,然後無法再出口幹涉你?”
玉言身子一僵,辯解道:“不是那樣的。你知道什麼?!當日若不是他先對不起我,對那歌女先有了意,我自然不會心冷。我何必厚了臉不自覺去作惡人從中作梗,索性遂了他們的意。自18歲父皇做主將我下嫁於他,我真的待他一片真心,為此不惜傷害舊人,可他竟棄之如敝履……你隻看到今日的駙馬殷勤相問,卻沒有看到當年傷心欲絕的玉言……”
南霽雲沉默,心中惻然:“公主太過仁善,隻要公主有意,那歌女和駙馬必不能成其好事。”
玉言卻冷然道:“心已生變,那樣有什麼意思。我倒願意順其自然。”
南霽雲不由又問:“那容公子……”他微微遲疑:“……我聽說容公子是公主少年時在柳州恭王府的舊人?”
玉言沉默,良久才以低不可聞的聲音緩緩道:“容止便是我剛才所說的‘舊人’。”
南霽雲不由呆住了。
玉言垂首,神情迷惘,像是回到了少女時候那清風拂麵的舊地柳州:
“容止是恭王府的舊人,我們相愛,但是父皇不可能將我嫁給一個府內的小小主簿。父皇看中了歐陽家的家風和人品,又深知我的性情,要我嫁給太師府的長子歐陽端康。我當時爭取無果,恨極了容止,萬念俱灰,便答應隻要那人真心待我,我便認了。那時端康真的一心待我,我便從此不再見容止……”她說到這裏竟再說不下去了……
南霽雲默然良久,起身將玉言輕輕攬在胸前:“公主不要難過……這一切都是天意。若是容公子心中沒有釋懷,想必也不會回到公主身邊。”
玉言不語,低低道:“可是容止已不是當年的容止。”說罷淚如雨下。
已是入夜時分,屋外,蟲聲唧唧,夜風清涼。
玉言已沉沉睡去,南霽雲靜靜地看著她睡夢裏微蹙的眉頭,竟忍不住心中那份難舍的疼惜。
他暗暗嫉妒歐陽端康,又對容止升起一種莫名的感觸,“不想平日沉默清脫的容公子,竟遭受過如此殘酷的過去:愛上公主,眼睜睜看她嫁給別人,然後被心灰意冷想麵對新生活的公主狠心丟棄。那樣高雅出塵的人兒,怎麼又會重新回到公主身邊,他對公主想必是情根深種,無法自拔。不禁又想到自己,自己是容公子安排到公主身邊的,這樣一想,也真是奇怪。他怎麼想的?!可自己呢?自己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與容公子有情人終成眷屬,自己卻是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