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入冬季，天寒氣冷。
    明旒本就身子骨虛弱，逢東又生了場大病，人越發消瘦了。
    值太後生辰。
    拜壽時她無端起了高燒。頭昏腦漲，四肢乏力，臉色難看的厲害。酒杯不甚傾倒，酒灑落，浸濕了太後的衣擺，當場就領了一通斥責數落。眾嬪妃竊竊嗤笑。
    李嗣看在眼裏，袒祐了幾語。太後極為不滿，雷霆大發，責罵的更加尖酸刻薄，不留情麵。李嗣見狀，亦不敢再多言。
    明旒心中憋了氣。回到太子府後，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恍惚了好幾天都沒得精神。湯藥不斷，卻並無效用，每況愈下。
    又李墨守粘人，明旒不在身邊就大哭大鬧不止，挨了李循旭幾通厲聲訓斥，終日淚眼汪汪的。明旒心不忍，和李循旭爭吵時，竟暈倒在了廂房。
    落雪時節，李墨守已完全掙脫了懷抱。
    小家夥頗貪玩，不好管教，撒開了兩條小腿，左拐右轉，直跑得歡快。任憑明旒累的氣喘籲籲，也難輕易再追上他了。
    “疆兒…咳…疆兒慢些跑…當心摔著…”
    明旒話未說完，隻聽撲通一聲，李墨守便撲栽進了雪裏。她喘息急促走上前去，半蹲下身子，拎住小家夥的胳膊，費勁將他拉扶了起來。輕拂去臉和身上的落雪，見他眼中的淚水骨碌碌打著轉兒，含笑又刮了刮他的鼻尖。
    “疆兒不聽話…咳…咳…摔著了吧…”明旒顫抖著手將沾了血的方巾胡亂攥揉作一團。“給娘親看看，摔到哪裏了，疼不疼啊？”
    “不疼…”李墨守展開胳膊，臉上盡是期待的笑著。“娘親…抱抱…抱抱…娘親…”
    “好。”明旒溫婉而笑，將他攬在懷裏。可試了幾次，都沒能站直身子，無奈又放開了他。“疆兒乖…娘…咳咳…娘親帶疆兒去蕩秋千好不好啊？”
    李墨守當即不悅了，小嘴撅得老高。
    明旒捏了捏他紅撲撲的小臉，牽著他走到了秋千旁。細致用手巾拂去了覆蓋在木板上的一層薄雪，小家夥抓住藤繩嫻熟爬了上去。明旒見他坐穩當了，握著藤繩，慢慢悠悠搖晃了起來。
    “娘親…高高的…高高的…”
    “好，我們搖高高的…”
    明旒嘴上應著，手底下仍是不緊不慢的晃蕩著。又是怕他摔著，不敢太使勁，又是病殃殃的身子骨根本不允許她如此費力。
    李墨守顯然是覺察出了她的敷衍，不滿在半空中胡亂撲騰著兩條小腿。
    “疆兒！別胡鬧！”
    明旒一著急，猛然咳了聲。忽一股子腥味入口，她急忙抬起另一隻手，抹去了濺出在嘴角的液體。又忍不住重重咳了好幾下，來不及取出幹淨的手巾了，便直接將衣袖掩在了嘴前，待拿開時，袖子上已是浸染了一大片的血跡。
    “疆兒，休息會兒吧…娘親…娘親實在是…搖不動了…”
    “不要…疆兒沒玩夠…不要休息…”
    “疆兒聽話…”
    明旒眼前一黑，倒身在了秋千旁。
    李墨守不明所以，蹦下木板，踉踉蹌蹌撲了過去，趴在明旒身上，拽著她的手使勁地搖晃，“娘親…疆兒不玩了…娘親醒來…不玩了…”
    許久，明旒都未回應他。
    小家夥傻了眼，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匆忙趕來的思芸著實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愣在原地半晌，才意識到該去喊人。
    此番之後，李墨守就被李循旭下令，不許再靠近太子妃。
    小家夥未經世事，不知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娘親不再陪自己玩了。房間裏進進出出的侍女，全然也都換成了陌生的麵孔。李墨守哭鬧了幾回，受了李循旭狠狠的一通訓斥，悻悻不敢多吭聲。
    夜裏秉澈潛進廂房時，李墨守還沒有入睡，坐在床榻上，盯著窗外的圓月出神。小小的身影孤單可憐，實在叫人心疼。
    “娘親…不要…疆兒了。”李墨守看到秉澈走近，轉頭望向他，一字一頓說得認真，淚水在眼眶裏不住的打轉轉。
    “娘親怎麼會不要疆兒了呢？”秉澈蹲下身子，從腰間的囊袋中摸出了塊冰糖，遞給李墨守。
    小家夥遲疑接過，拿捏了許久才塞進嘴裏。
    “疆兒的娘親病了，需要休養身子，不能太勞累。若是疆兒實在想念娘親，秉澈帶你去看看她可好？”
    李墨守前探了身子，張開胳膊摟住秉澈的脖頸。搖了搖頭，小聲道，“不要…父親…要罵…疆兒…會惹娘親…生氣…”
    “我們悄悄去，不給你父親知道，好不好？”
    “不好…疆兒不要…娘親…生氣…”
    “那疆兒答應秉澈，不許再哭了。”
    “好…”李墨守聽話點了點頭。
    秉澈撫了撫小家夥的後背，轉身盤腿坐在了地上，側過臉看著匍在自己肩頭的他。燭光映照在小家夥左耳垂後，猩紅的胎記分外引人注目。
    大雪又落了好幾回。
    年關將近，城中喜色濃濃，太子府卻豪無半分歡慶之氣。
    除夕那日，明旒稍稍覺著能有些精神了，念許久沒見小家夥的身影，便吩咐了思芸將墨守帶到自己廂房中來。思芸應了聲，蹦噠著出了門，卻突然聽到身後一聲脆響。猛然回過頭，碎裂的湯碗散了一地。她心感不妙，連忙往床邊奔跑了過去。
    明旒枕靠在床榻上，雙目微閉。悄無聲息，若窗外簌簌的雪。
    白燭燃了整整一宿。
    李墨守攥著明旒的手用力拽了拽，看她始終不肯睜開眼睛，也不再拽了。隻緊緊攥著，匍在她胸前，安靜地出奇。
    元宵方過，正月未出。
    宮裏傳來聖旨，未滿兩歲的李墨守被封為藩王，由展彥將軍護送，不日啟程，前往永平。
    柳未吐嫩草未青，護城河畔遺殘冰。陳亭舊道別故裏，西風凜冽珠簾輕。道一聲長路漫漫，問一句安得永平？
    再逢長安，不知是何年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