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二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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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底的一個清晨,青草兒沾著露水,蘇冷清啟程的那一日,風筵抱著那張琴出現在官驛門口,憔悴神色似有多日未眠。
    蘇冷清的家當都是用一輛牛車來馱著,蘇冷清本人和紅袖、侍女同坐一輛馬車,一路上還有兩個雜役。
    等看到蘇冷清出來了,風筵便抱著那琴上前,用哀傷眼神看著他,決絕道:“我隻問你一句,這琴你還要嗎?”
    風筵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癡癡看著對方,抱琴的身體佝僂著,傾瀉出心底的哀求,全然不顧還有外人在場。
    蘇冷清站得筆直,眼神斜覷著他,一臉厭煩鄙夷,待聽他這般發問,眼底射出冷光,看得雜役們不寒而栗。
    風筵卻是死死盯住他,自顧自地重複道:“這琴你還要嗎?”
    “這琴,我受不起,你拿回去吧!”
    蘇冷清說得不容含糊,也沒有絲毫轉圜餘地。答案其實很簡單,但眼前的癡漢,非要他親口說出,真真是自取其辱!
    說罷,不再理睬對方,蘇冷清扶著紅袖上了馬車。
    蘇冷清想總要狠心一次,才能斷了癡漢念頭,等來日慢慢淡忘情絲,他們終能再聚一起,給寧老爺上一炷香!
    風筵抱琴跟在牛車後邊,渾渾噩噩來到城口,愣愣看它消失城外。
    烈日曬得桐琴滾燙,琴身上似有了裂紋,風筵摟著它越發緊了,心想可不能失手摔了,冷清回家還要彈呢!
    一直站到日頭偏西,也不見牛車再回來,風筵開始往家走去,一腳清醒一腳糊塗。那琴始終抱在懷裏,那人也是迷迷糊糊,等回到柳林老屋,晚霞燒紅半邊天。
    籬笆院裏等著倆人,當中一人見他來了,便對另外一人喊道:“就是他,就是他,給我打斷他一條腿!”
    原來是那位‘無一漏’張公子,跟人打聽到了風筵的住處,這次沒帶那把可笑的扇子,而是帶了一個彪悍凶戾的漢子!
    早就想找風筵算賬,但卻顧忌著蘇冷清,張公子一直耐著性子,直到日前聽得確切消息,說蘇冷清可是帶著家眷赴任,隨行人員並沒一個叫風筵的小廝!
    當初在嘉城張公子就看明白,蘇冷清並不待見風家少爺,如今派了官職有了家眷,更不會跟風筵一起廝混。
    當官的,有幾個不在乎名聲?且不說當過小廝,便是寒儒也不好聽!
    張公子這次下了血本,找來一個狠戾角色,想要打斷風筵一條腿,討回前兩次的拳腳恐嚇!
    壯漢聽那張公子的吩咐,順手拿起院中鋤頭,狼一般眼神盯緊風筵。對手也是身材高大,虎背熊腰魁梧健碩,似乎沒那麼好對付。
    奇怪的是,對方抱著一張破琴,眼神呆滯表情麻木,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便失魂落魄進了屋子。
    張公子也懵神了,這是啥情形?!
    拿了銀子就得做事,壯漢已經竄進屋子,一鋤頭將風筵砸倒在地,懷裏那張琴脫手飛去,五十兩銀錠子也掉了出來!
    壯漢看到銀錠直了眼,張合旭隻肯給他五兩,而地上就有五十兩。再看地上這人,似乎傻了一般,顫巍巍伸出手,想去撿那桐木琴。
    琴的兩端卡進床櫃,風筵已經無力取出,卻似不甘心一般,硬生生捋住琴弦,死活都不肯鬆手。
    反正身上已有命案,也不在乎多一條了,壯漢眼中閃過狠戾,砸第一下是用鋤背,但砸第二下就是用鋤尖,致人死地狠絕無情。
    風筵倒在血泊中,背後兩個血窟窿,還在汩汩地冒血。張公子進門就驚呼,說好打斷一條腿,怎變成取人性命?!
    壯漢已經撿起銀錠子,惡狠狠地掃來一眼,看得張公子身子一軟,靠著門框腿肚打顫。
    張公子哭喪著臉道:“你殺人作甚?萬一主家尋來,發現他死了報官,追查下去如何是好?!”
    壯漢乜了他一眼,扔了手上鋤頭,說我幫你殺了人,怎麼得要一百兩,沉屍入河再加十兩!
    張公子張大嘴巴,愕然說敲竹杠?可沒要你殺人!
    壯漢抖著臉上橫肉,眼中閃著凶光,衝張公子走過去。張公子唬得跳起來,連忙說好好好,銀子我會給你,但人算你殺的,跟我沒關係!
    壯漢見他應了,便也不多廢話,拖起風筵的腳,開始往門外拖。
    人雖然一動不動,小手指還勾著琴弦,似至死都不願放開。壯漢用蠻力拉扯,最終絞斷一根尾指,這才將人拖到河堤,又在腰間綁好石塊。
    張公子未幹過殺人勾當,早就嚇得心驚膽戰,不斷催促壯漢快點。
    拋下河堤之前,壯漢拔出刀子,捏開風筵下巴,割掉半截舌頭。據說冤死鬼會跟閻王告狀,割掉舌頭就沒法開口了。
    月光依舊照著蘇堤,犯案倆人前腳離開,後腳一條小船過來,打著錢塘船行的旗號。撐船的遠遠看到人影,還以為這邊能夠上岸,老刀把子明個要殺豬,今晚讓他們出來買酒。
    撐船的罵了句娘,剛想掉轉船向,就聽嘩啦啦水聲,船邊冒出一人腦袋,掙動幾下又沉入水底!
    撐船的喊了一聲,紮進河裏救起一人,七手八腳弄上船來……
    吳江是個好地方,坐落在太湖邊上,姑蘇城外五十裏,大清早的出門,晚上也就到了!
    蘇冷清來前交代不許驚動百姓,至於那群鄉紳們愛等便等著,為縣令接風洗塵是不成文的規定,他蘇冷清卻不在乎這些,隻要在他治下不為非作歹,誰在他眼裏都一視同仁。
    究竟誰在耳邊說過,要愛民如子來著?!
    在城口與那幫鄉紳們寒暄過後,蘇冷清便隨他們去赴宴,紅袖等人先隨師爺回縣衙。蘇冷清是帶著家眷赴任,新夫人又生得沉魚落雁,斷了鄉紳送他妾侍的念頭。
    剛剛上任百廢俱興,蘇冷清自然要花些氣力,去熟悉縣城的風土人情、百姓們的生計來源、縣衙官署的日常事務、鄉紳大戶的往來關係,江浙商會的利益牽扯,偶爾還要應酬姑蘇府的上司和同僚,誰讓吳江縣就靠在太湖邊上,且不提誘人的龍盤糕、麥芽酥和太湖三鮮,單單就那船娘小夥對唱的漁歌,軟軟款款的吳江小調,便是水鄉一道亮麗風景!
    光是熟悉還不夠,一任縣令一任作風,蘇冷清非是畏事之人,心中醞釀著變章方案,怎樣對那百姓有利,又能為商會鄉紳留下餘地,畢竟修橋鋪路挖渠築堤時,還需他們出銀子出人力。陳規陋習也是要革除,但也非一鋤頭啄到底,法理還不外乎人情,轉圜幾分全憑他這縣令拿捏。那秤杆子縱能翹高一些,但秤砣不能離了準星子。
    究竟又是誰在耳邊說過,刁民平民富民都是子民,他蘇冷清就該一視同仁不偏不倚,絕不仗著自己的縣太爺身份欺壓淩弱?!
    陪著那幫同僚在太湖泛舟的時候,蘇冷清望著湖上的一輪明月,忽然想起了張若虛的那句,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那江月年年歲歲照著離人,那江水歲歲年年送著離人,何其相似又何曾相似?!蘇冷清歎了口氣,心頭湧起絲絲寂寞,竟怎麼都驅散不開。
    畫舫主人何老板看在眼內,隔日竟然送來一個女伶,能唱得小曲能說得評彈,一雙手會捏得男人筋脈通達血氣舒暢。
    此女從小混跡茶樓,三教九流見識多了,一雙眼珠滴溜溜轉,一有機會便主動攀搭,那一聲蘇老爺叫得諂媚撒嬌欲望橫流,聽得蘇冷清一個哆嗦險些失手摔了杯子。
    剛到吳江的時候,眾人以為紅袖是他家眷,便隻送財禮不送女子。
    後來,衙內傳出蘇大人到任三月不曾去過紅袖房中,有一回紅袖晚上進了蘇大人的書房,但很快就被蘇大人請了回去。
    原來紅袖並非是夫人,而是蘇大人當學子時,在姑蘇置辦下來的外宅。
    這一下又來了好事者,宴上問蘇知縣可有家小。好事者是明知故問,就等一句尚未成家,便可接了自己的下文。
    蘇冷清倒也不動怒,輕描淡寫一句成了。若是對方還不知趣,非要追問個清楚。蘇知縣便抬起眼眸,冷冷看到對方發怵,再也不敢多嘴為止。
    時日一久,好事者越來越少,也漸漸不敢再提了!
    說起書房攆走紅袖,蘇冷清倒不這麼認為,隻是覺得禮法不容,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難免會落人口舌。
    收下紅袖的那一日,他便講得很清楚了,從此她是自由之身,要走要留全憑自願。紅袖卻說她一個弱女子,離了公子要如何生活?蘇冷清說那你就留下,我也不會委屈了你!
    叫人將那女伶帶走,蘇冷清喝了一口茶,定定自己的心神,將事情想了一遍,終究認定是船上一時寂寞作祟。
    也該到娶妻之時,蘇冷清認真思索,眼前女子也就紅袖。紅袖雖然出身不好,但知書達理是個賢內,琴棋書畫也有造詣,不愁倆人談不到一塊,可是……
    可是究竟哪裏不對?!蘇冷清幻想花燭之夜,掀開蓋頭的那一瞬,看到紅袖嬌羞的臉,聽她叫那一聲相公,心裏就很不是滋味。
    沒有那種翹首以盼,所欲所求並非其人,所以才會這般焦躁!
    蘇冷清暗罵自己虛偽矯做,骨子裏看不上青樓女子,隻是未在臉上表現出來。
    明日幹脆找個媒婆,說戶清白人家閨女,識得幾字會念些書,做得女紅下得灶台,種菜養雞操持家務,親朋來了能有拔簪沽酒的義舉,來日就算自己丟官卸任窮困潦倒,她也能守住貧窮過得日子。
    最好是整天樂嗬嗬,傻了吧唧的那種,自己已是人精,再弄個人精夫人,日子過得反而揪心!
    那一刻,蘇冷清倒是沒想,這些要求從何而來?!
    以前沒考取功名時,想著娶妻該如紅袖,才貌雙全溫柔賢淑。現在已是功成名就,又覺女子無才便是德,喂喂雞鴨料理家務,才是他想要的賢內助。
    蘇冷清想著想著也就睡了,隔日醒來已忘此事,找媒婆不過說說而已,該怎麼忙又怎麼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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