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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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文暮晗苦笑道:“是我跟聖上請奏,又是我督旨執行,你可怪我心狠?”
宣書童道:“問我做啥?關我屁事!”
文暮晗叱道:“粗俗!”
宣書童吃著湯圓,連頭都不抬了!
文暮晗等了半晌,不見他回嘴,兀自歎道:“就算我不請這道旨,聖上也是要除掉他。事關文家的興衰榮辱,決不能讓聖上猜疑!”
三碗湯圓下肚了,宣書童抹著嘴巴,心滿意足道:“你能想通最好,就怕你想不通!”
文暮晗苦笑道:“但他……畢竟對我有恩,終究是我辜負他!”
宣書童道:“你每次講到這裏,就又把自己兜回去,到底還是沒想通!”
文暮晗喃喃道:“自古忠義難兩全……”
文暮晗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就聽到宣書童嘀咕道:“這會子酒勁才上來,這幫太監水兌多了吧?!”
宣書童把文暮晗扔榻上,兀自坐到書桌邊上,翻看那些加急信函,戲謔道:“出來,那股汗味,早就捂餿了!”
風筵知道藏不住了,硬著頭皮爬出來,宣書童正在燈下批閱,墨綠眼瞳削尖下巴,皮膚白得就像雪妖,看得風筵不由楞住。
那會子差點沒命,自然顧不上其它,這會子再看書童,才驚覺樣貌奇特,不似中原人士。
書童批著信函,頭也不抬道:“沒見過西域人?”
場麵有些怪異,風筵傻立原地,書童坐在桌邊,文暮晗倒在榻上,胳膊還在流血。
書童飛筆疾書,頭也不抬道:“幫個忙,你身邊的五鬥櫥,最底一層抽屜,藥粉和紗布都在裏邊……”
幫文暮晗包紮完畢,風筵不知所措站著,究竟是啥個情形?!
書童頭也不抬道:“我看你也不像小偷,說吧,鬼鬼祟祟來此作甚?!”
風筵瞪眼道:“我是找文大人伸冤!”
書童嗤笑道:“午門的伸冤鼓不去敲,找我家公子有什麼用,又不掌管刑獄的官司!”
“我在京城認不得人,隻有他一封舉薦信……”
風筵從兜裏掏出來,巴巴遞到書童麵前。書童身子往後縮去,捏著鼻子皺眉道:“好大餿味……”
風筵把信丟在桌上,又往後退了幾步,那神情頗為尷尬。
書童瞟眼書信,停下手中的筆,抬起頭來瞅他,道:“我記得你,三年前在嘉城,頂撞我家公子的莽夫!”
風筵點頭又搖頭,忍不住辨道:“我不是莽夫,你家公子莫名其妙,沒講幾句就要活埋人!”
書童嗤笑道:“那你還來求他?!”
風筵愣了一下,尷尬萬分道:“京城除了他,還有誰能幫忙?!”
書童悠悠道:“明知老虎吃人,還來惹這老虎?!你是指望它改行吃素,還是指望它聽你說理?!”
風筵回答不上來,又覺此刻的文暮晗,不似昔日冷麵閻羅,特別是與書童對話,倒似飽含感慨無奈。
也許,非是公子無情,隻是世路無情。
書童嗤笑道:“這是我家公子喝醉了,沒察覺屋裏有人。要是讓他抓到,就算不活埋你,也要割你舌頭。”
相府公子的醉態豈是人人能見?相府公子的醉話又豈是人人能聽?不管聽明白還是沒聽明白,都不會放任風筵出去亂說!
一句話說得風筵又傻眼了,聽幾句醉話就要被割舌頭,就跟三年前講不到幾句話,就活埋他一樣暴戾殘忍。
但此時此刻除了文暮晗,風筵也沒別的人可求,硬著頭皮道:“隻要你家公子能為蘇冷清做主,別說割掉我的舌頭,就算活埋了我也成!”
“咋這麼別扭?!”書童身子一抖,咂嘴道:“你跟那蘇相公,究竟啥關係?!”
風筵答不上來是啥關係,隻知看不得蘇冷清委屈,訥訥道:“蘇冷清是冤枉的,隻是替人抄寫,不該革除功名……”
書童淡淡道:“這世道有啥該不該?你該被我家公子活埋?蘇相公該被革除功名?世道就是這樣,才不管你該不該呢!”
才高八鬥多了去,冤死的也多了去,你蘇冷清又算啥?!
風筵皺眉道:“世間該有公道!”
書童悠悠道:“人心是有公道,但陰暗的更多!”
風筵堅定道:“所以才值得維護,哪怕是犧牲性命!”
“你這莽漢竟有這般想法,難怪大殿下會跟你結交,他就是你說的那種人,願為天下公道而堅持!”書童似笑非笑,眼珠子一轉,不懷好意笑道:“蘇冷清和大殿下都有危險,而你隻能救一人,你會選擇救誰?”
大殿下當初沒重用風筵,應是知曉日後結局,不想拖累無辜者入局,沒想卻為今日留下一枚暗棋。
風筵稍一楞神反應過來,大殿下應是指泰子先生,不是被封福王留京修養嗎?難不成泰子先生也出事了?
風筵心中一凜,趕緊追問道:“泰子先生怎麼了?”
泰子先生可是他的朋友,幾年前在嘉城憑借泰子先生,鏟除了風、餘兩家的勢力,說起來泰子先生對他、阿辰和蘇冷清都有救命恩情,而他也曾對泰子先生承諾過,來日若有需要聽候差遣!
書童嗤笑道:“還叫泰子先生?現在該喚王爺!”
風筵也不跟他兜圈,開門見山問道:“王爺安好?”
“好,吃穿不愁,正等著被賜毒酒,成王敗寇不都如此?!”書童似說笑般,笑眯眯道:“說來聽聽,他們倆個你會救誰?”
風筵吃驚過後,斬釘截鐵道:“都救!”
書童笑道:“太貪心,小心什麼都得不到!”
風筵思索片刻,一本正經道:“王爺!”
書童挑眉道:“為啥?”
風筵急切道:“冷清隻是革去功名,但王爺隨時會沒命,當然是先救王爺!”
書童失笑道:“玩笑而已,瞎激動啥?!”
風筵自然不信,一本正經道:“我有武功也不怕死,你告訴我咋救王爺?!”
書童啐道:“救你個大頭鬼,當羽林軍是吃幹飯的?”
風筵還要再說什麼,卻見書童一揮手道:“我看你也是閑人,就派個活計給你,做得好有打賞!”
風筵頓時眼睛亮了,認真記下書童的話,箍桶巷一戶姓秦人家,捎個口信給當家人,風平浪靜可以過河。
第二日清早,風筵尋著那戶人家,當家人竟是年輕女子,風筵站在門外規規矩矩說話,哪知道她聽完眉頭一揚,一把將他拽進門來,關上門叉著腰說道:“磨蹭啥,把人領走,姑奶奶懶得再伺候!”
女子是個練家子,手勁又大得嚇人,拽著風筵往裏走。
風筵從未接觸過女子,早被香氣熏得紅臉,更不敢碰她的身子,自然也無法掙脫對方,被她拖著一路磕絆,直到地窖見到一人,震驚道:“先生……”
泰子先生就在眼前,全須全尾好好端坐,桌上擺著那串風鈴,卻因無風而靜謐。
泰子見到風筵微微揚眉,似覺意外又不覺意外,如今他落到這般境遇,也隻有忠義下屬敢來見他,風筵隻是一個平頭百姓,又如何跟這事扯上關係?!
新皇登基的那一日,文暮晗端來禦賜毒酒,飲後醒來便到了這裏。
以文暮晗斬草除根的心性,斷不會做此瞞天過海的行徑,應是他身邊的小宣動了手腳。
文暮晗被小宣瞞在鼓裏,以為他飲下毒酒死了,人也被秘密葬入皇陵,算是新皇顧念手足之情,準他葬進自家的祖墳。
昔日,先皇醉酒臨幸金發碧眼的異域舞姬,翌日醒來頭痛欲裂認為舞姬施了咒術,因此龍顏大怒要將那名金發舞姬殺掉。
母後知悉心中不忍放其活路,來年春天小宣便在宮外出生,算起來與他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遠離宮中的權勢爭鬥,他對小宣有那手足之情,但卻又礙於自己的身份,怕將危險惹到小宣身上,便在小宣十歲那年與他斷絕聯係,誰想來年便在相府見著他,此刻他已是文暮晗的書童了!
自己在這位置上待了六年,小宣也在相府為奴六年,六年隱忍隻為今朝援救,為小宣這份兄弟之情,他就不能對這人間絕望,不會放棄活下去的希望。
地窖無風風鈴自響,這一次是在訴說情義,叮叮當當縈繞在心,讓他從寒冷中找到一絲暖意。
女子指著泰子先生,話卻是對風筵交代,道:“人我可是活著交給你了,我的任務到此為止,你趕緊把人給我帶走,出了大門死活與我無關!”
少頃,有人送來一個包袱,裝著盤纏和易容之物,看得風筵頗為新奇,昔日隻是聽過傳言,沒想到今日真還見著!
女子讓泰子先生坐下,白須假皮粘貼起來,很快將他變成老人家,再穿上打補丁的麻衫和半舊布鞋,走大街上就一毫不起眼的老百姓!
走出箍桶巷,泰子先生道:“你可想好了?!這一路若有意外……”
風筵甕聲甕氣道:“先割花臉,再吞毒藥!”
包裏還有兩顆毒藥,留給他們以防萬一,真在城口被抓住,也唯有如此了。既可免受活罪,又不牽連旁人!
“無須緊張,小宣能說風平浪靜,表示危險已經過去,這一路上端看天意!”泰子先生雲淡風輕,笑著安慰他道:“蘇相公的秀才名號,小宣應能處理得來,你隻管安心上路!”
風筵楞了一下,撓頭憨笑道:“隻要他沒事,即便黃泉路,我都走得安心!”
“我無此意,你想多了!”泰子淡淡一笑,此刻妝成老者,那笑帶著慈祥,溫和道:“走吧,出城得找村子投宿,遇到野獸也會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