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廿一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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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平第一次聽到蘇冷清坦訴心中恨意,風筵稍稍有些詫異之外,更多的是一種寬慰。蘇冷清把仇恨訴說出來,總比他一直憋悶在心裏強。
    再說風萬侯確實罪孽滿身,就算砍他一回腦袋,也不足矣抵消他往日罪愆。父債子償的說法自古就有,當初風萬侯便是用這句話,強迫蘇冷清在賣身契上按了手印,如今蘇冷清用這句話要他償罪也不為過,隻能說是當初風萬侯作孽,輪到他這個當兒子的承受!
    “我替你牽馬便是,從城門口走進去,到你蘇家門口,你看如何?!”見蘇冷清又想往嘴裏灌酒,風筵伸手擋住他的酒杯,溫和道:“你酒量小,身子又弱,比不得我跟阿辰,不該這樣猛喝一氣!”
    “放手,我想飲就飲,還當你是大少爺呢?”蘇冷清酒勁上來,憤怒甩掉他的手,發作道:“我不僅要你替我赤足牽馬,還要你跪在我蘇家門口,當眾受我三記馬鞭……”
    將醉了的蘇冷清安置上床,風筵提著一壇酒去馬廄,果然看到阿辰躺草垛上,身旁那壇酒已經見底了。
    風筵把那壇酒扔過去,阿辰手一揚接到嘴邊,咬掉封紙豪飲一氣,笑道:“痛快!”
    風筵聽他這般說,心中越發歉疚,感慨道:“當初你陪我們回去,在風家絲毫不敢大意,飲酒都是三杯為限,這幾年實在委屈你了!”
    阿辰道:“既是兄弟,何必多言?!”
    “這倒也是!”風筵聞言一笑,與他並肩躺著,看著天上星子,釋懷道:“日子就該這麼過,風吹在身上都舒服!”
    阿辰道:“吹風有啥好的?吃肉喝酒賽馬打獵,那才叫痛快!”
    風筵笑道:“你這樣的性情,倒也適合待在塞外,跟那些部落整天吃肉飲酒……”
    阿辰嗤笑道:“怎麼,看不起我們外族部落?!”
    風筵笑罵道:“還真拿自己當外族人了?舅舅隻說你是關外撿來,可沒說你是外族部落!”
    “我是跟說著玩呢,當真我去投靠呀?”阿辰翻來一個白眼,便又自顧自地飲酒,眼中卻有一絲沉鬱。
    風筵拍他一下,笑嘻嘻道:“有話就說,我聽著呢!”
    阿辰沉聲道:“我要去關外!”
    風筵笑道:“你不早就說過了,馮伯要回沂家莊,寒叔想去九邊寨,金心要去京城,五桂想回舟山,你是要去大草原,住帳篷喝羊奶,再娶一個能搗酥油茶、能生一窩娃的女人!”
    阿辰盯著他道:“我們都有去處,你呢?”
    風筵避開他的目光,含糊其辭道:“往後的事還沒想,我興許會回白樺林,畢竟舅舅葬在那裏,我去給他守一輩子墳……”
    阿辰兀自飲酒,雖然沒多說啥,眉頭仍然皺起,似是擔心風筵。風筵也不是笨蛋,但碰上蘇冷清後,整個人就變蠢了。
    風筵趕緊賠笑道:“你不用擔心我,冷清的性子你還不知道?這麼多年他就是憋不過這口氣,等他鬧騰完了也就好了!”
    阿辰道:“等他鬧完了,你還有氣嗎?”
    風筵道:“當真他能拿我怎樣?咱們叁一起長大,哪裏還分過彼此?!”
    阿辰抬起眼皮盯著他,心想你是不想分彼此,但人家蘇冷清不樂意,一分一厘都計較著呢!
    風筵被他看得發毛,強笑道:“我又不是大媳婦,你盯著我看啥?!”
    阿辰嗤笑道:“你又不是大媳婦,還不讓人盯著看?!”
    風筵道:“別拿我打趣了,咱們三個中,就數我嘴笨,總是說不過你們!”
    阿辰遞來酒壇,一本正經道:“你不是笨,你是腦殼被驢踢過!”
    “你才被驢踢!”風筵接過酒壇,飲了一氣痛快,笑道:“你這次去關外,打算何時回來?”
    阿辰無所謂道:“說不準,萬一碰上那家姑娘,沒準就不回中原!”
    風筵笑道:“那可不成,再怎麼說,也得讓我瞅瞅弟妹,還有我那幹兒子!”
    阿辰道:“這個當然!”
    風筵道:“啥時候走?”
    阿辰道:“明日”
    風筵驚道:“這麼急?”
    阿辰蹙眉道:“我看不慣他那張狂樣,也就是你忍受得了,我多待一天都難受!”
    風筵知道他是煩了蘇冷清,當下隻得訥訥陪笑,就又聽阿辰慢條斯理道:“你跟他去了姑蘇,受刁難也別怨,都你自己找的!”
    酒壇送到嘴邊停住,風筵一頭霧水道:“姑蘇?”
    “讀書人有幾個甘願守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安穩度日?!哪個不想著金榜題名光宗耀祖?!”阿辰又複取回酒壇,斜靠草垛緩緩說道:“這幾日又來了一位大人物,譽滿京城的才子文暮晗,其父文悄亭當朝權相,大哥文暮軒吏部侍郎,二哥文暮旭兵部侍郎,他自己也是太子內閣要員,太子一直想要拉攏的對象!”
    風筵驟然想起那位貴公子,跟著又想起泰子先生那一句,已很久聽不到你的鈴聲了!
    如今細細再琢磨,這話竟藏無限感慨,似在追憶一段過去,而當下已經逝去了,永遠都不再回來!
    倆人之間的交集,也絕非是君臣之禮,應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鈴聲典故。
    “我在府衙見過這人,看起來斯斯文文,實際上心狠手辣,來日你們若是碰上,千萬要遠遠避開。活似那催命閻王,翻臉比翻書還快,殺人就跟草芥似。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跟他絕非是一路人!”風筵停頓片刻,滿腹狐疑道:“這人……跟冷清有何關係?”
    阿辰臉上掛著譏笑,一邊飲酒一邊說道:“你口中這位催命閻王,倒是十分賞識蘇冷清,不僅幫他遷回姑蘇祖籍,還向試院討得一個席位。你隻管瞧著吧,不登上金榜,他蘇冷清不會罷休!”
    風筵聞之沉默,就聽阿辰罵道:“我就說你被驢踢過,非要跟他湊到一起。他走他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本來你倆沒啥事,你就偏要找罪受。他日有個三長兩短,還真怨不得蘇冷清!”
    風筵勉強笑道:“看你說得,好似他是老虎,我有命去沒命還!”
    阿辰冷笑道:“難說,等我帶回婆娘,沒準真見不到你!”
    風筵笑啐道:“呸,你少來咒我,冷清不是那種人!”
    阿辰嗤笑道:“昔日在風萬侯魔掌下,他蘇冷清是隻紙老虎,也就對你磨磨牙罷了;等他金榜題名,穿了那身官服起來,還愁他不變成真老虎?!”
    風筵笑道:“少胡說,喝酒吧!”
    阿辰冷笑道:“今晚我就把話撂下,你日後自己驗證吧!”
    風筵歎了口氣,搶過阿辰的酒,悶悶飲了兩口,道:“阿辰,咱們三打小一起長大……”
    阿辰皺眉道:“甭跟我兜圈子,有話給我直說!”
    風筵從酒壇子上抬頭,哀愁眼神望著對方,甕聲翁氣道:“若真有那一日,我不怨你也別怨!”
    阿辰冷笑道:“放心,我不會找他算賬,就讓你自作自受!”
    第二天清晨,風筵醒來的時候,草垛隻剩兩隻空酒壇,一大早阿辰就打馬西行,出了城門山高水闊,自由自在載酒而行,這一生過得那叫痛快!
    蘇冷清醒來聽到阿辰走了著實吃驚,還以為阿辰會留到風筵到山城負荊請罪之後再動身,哪想到這人說走就走,還真是一點都不含糊!
    蘇冷清想走就走吧,反正自己跟他不對盤,至此耳根落得清淨了!
    天下沒不散的宴席,等風筵磕頭謝罪後,自己就回姑蘇老家,風筵愛上哪就上哪,跟自己沒丁點關係。
    至於讓風筵當個絕戶小廝,這話也就在風萬侯麵前說說,自己當時也真是氣極了!
    更何況他蘇冷清也不傻,風筵巴不得留在他身邊,鞍前馬後圍著轉悠,吃苦受累跟喝蜜似,世間怎會有這號人?!
    章家小姐形貌不差,他卻鐵了心地拒親,放在旁人眼中就是如花美眷樂得其成,說到底還是祖上作孽太多,生的子孫都比旁人少根心竅!
    想起風筵的荒唐念頭都在自己身上,蘇冷清不由滿心氣惱,這一天對風筵就沒好臉色了。他風家就沒一個好人,老子逼死自己的爹娘,兒子是打自己的主意,活該落到眼下的田地!
    蘇冷清越想越恨,就跟轉牛角尖似,一門心思想替爹娘討公道。
    沒了阿辰在場的風筵自然好說話,蘇冷清想要怎地就怎地,說赤足牽馬就赤足牽馬,說磕頭謝罪就磕頭謝罪,整個就是一聽話的小媳婦。
    等真正到了那一天,赤足牽馬就遭罪了,山城不少碎石坡路,對穿慣鞋的人來說等於是在走刀山,風筵性子溫和骨子還是硬漢,悶聲不響一步一血印,從城口一直走到蘇家。
    蘇冷清那日端坐馬上,手裏捧著爹娘的靈位,十三年來恨火積蓄胸中,雙目早就瞪得血紅,腦中隻有被逼死的雙親,看不清馬前步履蹣跚的身影。
    山城的人跟著圍觀,大人們交頭接耳,小孩子嬉笑叫罵,跟看猴戲差不多!
    等到了蘇家門口,寒破的一間瓦房,風筵伏地躬起身子,讓蘇冷清踩著背下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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