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八,執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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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已至,夜。今夜會平靜麼?
蒙麵人穿著一身黑衣,偷偷躲在白伶房間的橫梁上。
他就是強暴並殺死婷婷的凶手。
這些是他的任務。上次的任務是拖延胡鐵花等人的時間,而最近的則是監視白伶。
上次任務雖成功,他卻被雇主責備了,因為他用的方法太狠。他不希望這次再被雇主訓斥,所以眼睛眨也不眨注視白伶的一舉一動。
隻是盯著,不敢有分毫超越委派的妄動。
白伶是極其安靜的人,而黑衣人更不敢發出動靜。所以屋子很安靜,靜得可以聽到微風吹起簾布的莎莎聲。
桌上點了一支蠟燭,散發幽暗跳躍的微光。
白伶靜靜地坐在桌邊,借著燭光仔細地欣賞一把刀。
刀是好刀,人是懂得欣賞的人。
刀身短小精巧,看上去不像男人的兵器,倒像女子專用的防身用具。微微彎曲,宛如美麗溫柔的玄月。半透明的刀鋒彌漫著淡淡的黃色光芒,四周的空氣鍍上了淺金色。
本該是殺人的利器,卻沾染了天上的仙氣,不帶一絲煙火氣。
連蒙麵人都忍不住想感歎,幸好他清楚地記得自己仍舊坐在橫梁上,沒有感慨出聲。
蒙麵人聽雇主提及過這把刀。殘月刀——白伶從不離身的兵刃。
當真是刀如其人。
如月如仙。
正思量著,白伶的聲音幽幽飄來:“兄台既已來了,為何不下來一聚。”
蒙麵人猛地一驚,穩住心神,連大氣都不喘了。
屋內仍舊沒有聲響。
白伶輕笑著從桌上撚起一根筷子,悠悠地射向了身後的橫梁。
他的手指白皙柔軟,仿佛沒有什麼力氣。動作也很緩慢,那姿勢更是無比的溫柔優雅。
他又根本沒有回頭,隻是隨意地輕輕地向後一拋。
可這看似輕柔隨意的一拋,偏偏來勢如疾風。筷子伴隨著“滋滋”聲而至,封死了蒙麵人的所有退路,逼得他落到了地麵。
如果是別人看到蒙麵人突然降落,必定先揭開他的蒙麵,然後盤問來曆。
蒙麵人也已準備好一番苦戰,但白伶眼睛都沒有抬,看都不看他一眼。
白伶仍舊注視著手中的殘月刀,那表情好似在欣賞著自己心愛的情人。他施施然地摩挲著殘月刀的刀柄,仿佛在情人輕柔滑潤的肌膚上輕輕撫摩。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蒙麵人的耐心在同行中算是不錯,可現在也有些沉不住氣了,開口道:“你想知道什麼?”
白伶把殘月刀輕輕擱到桌上,溫柔笑道:“如此良辰,兄台何不與在下共飲一杯。”
蒙麵人愣住。
他執行過大大小小的任務,數都數不清楚,也並非沒有失手過。但是他還是第一次遇到白伶這樣的人。
蒙麵人竟無法拒絕白伶的邀請,端端正正地坐下,但因為黑巾無法喝酒。
白伶倒不在意,呷了一口酒,唇角揚起一絲淡漠的笑意,道:“婷婷並非胡鐵花所殺。”
蒙麵人呆在原地,露在外麵的一雙眼睛瞪著白伶,拚命想看懂他的想法。
白伶笑得雲淡風清,道:“眾人見到屍體時,身體已冰冷,嘴唇呈現青灰色,是以說明她死了已有幾個時辰,閣下覺得對麼?”
蒙麵人不由自主地點頭,道:“是。”
蒙麵人的確被白伶與眾不同的氣質驚訝了。否則他完全可以狡辯自己當時不在場,壓根不認識什麼胡鐵花的。
“除了傻瓜,任何人但凡殺了人總是會趕緊離開的,在下的說法可對?”
“對。”
“胡鐵花卻在那兒。”白伶輕笑道,“難道胡兄竟是傻瓜?”
蒙麵人開始冒冷汗,他想起先前該否認知道胡鐵花的,更不該承認見過屍體。見過市麵的他,在白伶這俊美少年麵前,怎麼就成了初出茅廬的笨蛋?
白伶接著道:“胡兄自然不會是傻瓜,是以他亦非凶手。”
“我隻是來偷你的錢。”蒙麵人說完,恨不得抽自己耳光。真是不打自招,白伶並未說他就是凶手啊。
“在下仔細地查看了屍體。”白伶仿佛很滿意他的表現,淺笑道,“婷婷的指甲內沾染有紅泥,如此看來,她是在野外被殺,事後方才拖到屋裏的,對麼?”
白伶說著疑問的話,用的語調也很淡漠,但沒一句容得他人反駁。
蒙麵人滿嘴發苦,再不敢隨便回答了。
“此種紅泥的顏色甚是少見,但與你夜行衣上的泥印倒是剛好吻合。”白伶笑得雲淡風清。
蒙麵人坐不住了,陡然長身而起,欲衝出房屋逃跑。
白伶露出纖長的手指,輕輕拉住蒙麵人的袖子。隻那麼輕柔地一拉,看似完全沒有使力,蒙麵人便動彈不得了。
白伶笑道:“兄台請留步,在下還有幾句話想問。”
蒙麵的人心一沉,哪還能說出話來,隻能傻乎乎地站著。
他甚至懷疑,雇主讓他來盯梢白伶,其實就是為了讓白伶逮住他。這個想法很突然,讓蒙麵人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婷婷的耳環鉤子上有淡淡的血跡,乃凶手抓她時被刮傷留下的。”白伶的口氣還是那麼平靜,蒙麵人身子抖動的更厲害了。
白伶安撫似的微微一笑,嘴裏卻道:“鉤子的印記,又和閣下手上的傷口吻合。”
“你……你沒有對過傷口,怎麼知道吻合?”蒙麵人顫抖著問道。他已不得不開口了,否則他是萬萬不敢搭白伶話的。
“在下自然是可以分辨。”白伶道。這話說的完全沒有道理,誰能確定他是否能看得出?但由他說來,卻那麼讓人信服。
蒙麵人目光停滯,像等待審判的囚犯一般。
白伶凝視著蒙麵人,眼裏充滿了悲憫蒼生的憂傷,柔聲問道:“閣下可是服罪了?”
被他這樣注視著,蒙麵人仿佛中了魔,竟道:“服。”
即使沒有先前所言的證據,蒙麵人也一定會承認的。隻因沒人能對現在的白伶撒謊。
白伶此刻的眼神已不屬於人類,那是屬於月神的。
蒙麵人懷疑在他麵前的少年,根本不是人,而是宣判人類命運的神。
白伶笑道:“各位兄台,方才都聽清楚了麼?”
“聽清楚了。”一陣鬱金香的香氣飄然而至。
楚留香慢悠悠帶著個水手走近,身邊當然還有胡鐵花。
他們隻帶了隻有一個水手,隻需要一個就可以證明胡鐵花的清白了。
楚留香是個謹慎的人,他不多帶人來,因為那太容易打草驚蛇。畢竟水手不像他們,能夠控製呼吸不被凶手發現。
微風吹動楚留香的鬢發,他麵含笑意的緩緩走來。
蒙麵人卻知道,自己完了。但緊張非但沒有增加,反倒是減輕了,帶了一種必死的解脫感。
白伶接著問那人,道:“能否告訴在下,是誰派閣下來的麼?”
“雇主。”蒙麵人此刻已不需要有所隱瞞了。
“敢問雇主是何人?”
“我不知道。”
白伶秀眉輕顰,歎氣道:“閣下真的不知?”
“真的……”想到那把他推出來送死的雇主,蒙麵人咽喉梗塞了似的,說不出話來。
“在下明白了。”白伶的笑容中帶著憂傷,輕聲道。
沒人知道他在憂傷何事,眾人都一時都沒有開口。
白伶先淡淡的打破了沉默:“那麼……審判了。”
他的口吻是不容辯駁的,與此同時他出手了,優雅的動作一樣不容辯駁。
隻見他纖細的右手靜靜握起殘月刀,水袖一揮,劃出一道無比優美的淺黃色弧線,蒙麵人便“轟隆”倒地。
這殺人無算的凶手,自己死前竟連呼叫都沒來得及。楚留香暗暗歎息,不知這蒙麵人在殺害無辜時,是否有想過自己也會有今日呢?
“閣下為何要做錯事呢?在下本不想殺人。”白伶輕輕收好殘月刀,靜靜地凝視著蒙麵人,臉上浮現出一絲憐憫的神情,溫柔地替屍體擦去傷口處的血跡。
楚留香簡直懷疑這倒地的是白伶的至交好友,而非剛剛被殺的凶手。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殺他呢?”
白伶惋惜地注視屍體,笑問:“難道此人不該受到製裁麼?”
“他的確錯了。”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可製裁他的人,不應該是你。”
“隻要此人有錯,誰製裁都沒有不同的。”白伶笑得那麼溫柔,那麼優雅。
楚留香沉吟片刻,直視白伶道:“你不是審判者。”
“在下自然不是審判者。”白伶柔聲糾正道,“在下隻是執行者。”
“我覺得你越來越像一個人了。”
“楚兄覺得在下像何人?”白伶仍舊笑得很溫和。
“流雲公子。”
白伶臉色微微發白,笑道:“楚兄何出此言?”
“我雖不想說出這名字,可惜我實在不喜歡撒謊。”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每當他情緒有波動時,總會做這個動作。
胡鐵花卻好似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突然指著蒙麵人,大聲道:“不是這人把我引走的。”
“怎麼看出不是的?”楚留香笑了。胡鐵花這時候插進來,自然不是巧合,隻是他怕關於流雲公子的話題破壞了三人的友誼。
“那人輕功在我之上,這個人……明顯差了太多。”胡鐵花拍拍地上的屍體,一雙眼睛灼灼發光道,“若換做我,剛剛那招不會躲不開。”
楚留香笑嘻嘻的說:“我們知道你很強,你不用強調的。”他當然看得出,以這蒙麵人的智力和武功,想要害胡鐵花還遠遠不夠。
胡鐵花大大的眼睛瞪著楚留香,恨聲道:“你什麼意思?!我說正經話呢,別打岔。”
胡鐵花頓了頓,又道:“而且引開我的人,似乎是個女人,我聞到她身上有股香氣。”
楚留香笑道:“那說不定是我,我帶香氣的。”
“你得意啥?”胡鐵花咬牙切齒道,“那是胭脂香,不是你這種香精的味道。”
“也許人家是買給老婆的,正好隨身帶著。也許人家故意這樣,就是想誤導你。”楚留香露出狡黠的微笑。
楚留香覺得,惹惱胡鐵花真有趣。
尤其是那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一生氣就瞪得圓圓,可愛極了。
“你和我有仇麼?”胡鐵花的眼睛果然瞪圓了,氣鼓鼓地盯著楚留香,好像要把楚留香瞧出個洞來。
當然沒有仇,隻是逗弄你很好玩。這句話,楚留香自然不會說出口。
他隻是笑嘻嘻地凝視胡鐵花的大眼睛,胡鐵花也在回望他。
一時間,兩人的心神均有些恍惚。隻那麼一霎那,竟好似聽不到周圍其他動靜了。
白伶輕聲咳嗽幾聲,問道:“胡兄聞到的是何種胭脂香?”
“桃花吧。”胡鐵花摸了摸鼻子道,“當時很靜,應該不會嗅錯。”
“很靜和嗅覺有什麼關係?”楚留香又習慣性逗他道,“難道你用耳朵聞的?”
這次,胡鐵花沒有瞪他,而是得意的哈哈大笑道:“自然有關係的,和你這種沒鼻子的人,無法解釋這道理。”
他一直覺得楚留香的鼻子不通,是件非常有趣的事。
楚留香沒有反駁他,而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取出隨身攜帶的黑色紙片,上麵還是那四個紅色字——“莫管閑事”。
他把這信箋丟給胡鐵花,問道:“是不是這味道?”
胡鐵花大大咧咧地接過信箋,聞了聞。有香氣。
桃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