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江山累(四)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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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張大人因獻美人而連升兩級之後,朝中重臣便都四處網羅美人,這些美人都有一個特點,與丞相景安相似,不是眼睛像,便是鼻子像,不是身段像,就是氣質像,這些美人中,最像的還是水千千。
    那水千千住進寧安殿後,鍾黎便三天兩頭過去,就算每次都隻是休息片刻,從不留宿,那隆恩也十分浩蕩,水千千一時風頭無兩。
    這日天下起了雪,鍾黎怔怔看了半晌雪花,便又走去了寧安殿。
    進去時水千千正披著一件青色大氅,站在屋簷下。
    鍾黎站在門口,怔怔的看了半晌,才走進去。
    水千千看到鍾黎走過來,趕緊迎了過去。鍾黎看著一臉喜悅的水千千皺了皺眉頭,但是終是沒有說話。
    “小安”鍾黎摟住水千千為他緊緊了衣服問道“冷嗎?”
    水千千伸出凍得通紅的小手說道“冷。”
    “冷,便進去吧,在外麵站著做什麼?”
    “我聽聞皇上喜歡看雪,還想著過去找皇上一同賞雪呢,皇上這就來了。”水千千笑著說,除卻剛一開始十分露骨的歡喜,水千千的表情竟然與景安十分相像。
    他喜歡雪?鍾黎詫異,也不知從哪兒傳來的消息。
    少年時節,寒冬臘月,太子將景安推到荷花池中,鍾黎將他救出,看著凍得昏倒的景安,他忍不住打了太子,不過是一點瘀傷而已,皇上卻要廢了鍾黎的郡王之稱,那是皇上在他母妃死前,許諾的郡王稱號,若沒了這個稱號,那鍾黎在這皇宮更什麼也不是了。景安便在雪地裏跪在禦書房前一天一夜,為他求情。明明看著弱不經風的人啊,偏偏認準了一件事就這麼不可回轉,硬是跪到暈倒,跪到丞相同來求情。景安那雙腿差點被凍廢了,在幾個太醫共同診治之下,腿是保住了,卻落下了個逢著陰天下雨便腿疼的毛病。
    鍾黎恨不得讓天空再也不要下雪才好,如何會喜歡?
    看著像極了景安的水千千,他忍不住伸手環住了身邊的人,在水千千耳邊輕聲說道“小安真是個傻子。”
    水千千的臉迅速紅了起來,這樣深情的皇上,這樣溫暖的懷抱,讓他忍不住起了貪念。如果這份深情真的是給自己的,那該多好。
    鍾黎在懷中人發鬢上輕吻一下。景安呀,他現在的腿該是又疼了吧,沒有自己在他身邊照料,為他疏解,他如何挨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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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安確實腿疼的厲害,自前幾天陰天了便開始了,這裏四處漏風,暖爐什麼的更是不要肖想了,從入了冬,這腿便開始隔三差五的疼,今兒更是疼得厲害。
    現在也是嬌弱了,景安不由自嘲一番,當初寒冬臘月,在不時吹進來一陣冷風的宗人府,他都能脫光了呆上一晚,現在裹著大衣倒是受不了了。
    “先生”狗剩抱著一個破毯子走了過來“先生,這是大家給你騰出來的,我們擠擠蓋著就行,先生身子弱,晚上需得多蓋些。”
    景安朝著棚子看了一眼,果然那些難民幾個人蓋著一條被子,縮在一處。
    “先生,你一定得收下,我們還指望著你給我們瞧病呢,你可不能凍病了。”
    景安感激的又往那邊看了眼,才接過被子說道“謝謝小剩,小剩也替我謝過大家。”
    景安抱著被子走到棚子最邊上躺下,忍不住想起宗人府那夜。
    當初鍾黎和景安韜光養晦,慢慢培養自己的勢力,萬般小心,卻還是出了紕漏,紕漏來自於從來沒有關懷過鍾黎的皇上,自狩獵回來之後,皇上忽然對鍾黎格外關心起來,不僅時常叫來詢問功課,還將他成年之後才有郡王封號,改成了親王。
    太子警覺起來,太子黨忽然彈劾並不支持鍾黎的常大人裏通鄰國,而那常大人卻恰恰是鍾黎的表舅。
    不論這個表舅表的有多遠,到底沾點親戚,不用想都知道常大人裏通鄰國是為了誰。鍾黎是夜便被下了獄。那日景安不管不顧的衝進了獄裏。
    情之所至,肌膚相親,本該是世界上最美好得事情,即便沒有紅綃帳,也該是有一處幹淨房屋吧,卻不想如此狼狽。說來,他們之間得激情總是帶有窮途末路的滋味,所以便酣暢淋漓痛快刻骨得很。
    景安衝進獄中,用百兩銀子加丞相公子的身份揮退了一眾獄吏,便俯身將鍾黎壓倒在地。說來幸好鍾黎身份金貴,關押他的牢房也是獨立的,不然那日的聲響定然讓一眾獄友臉色精彩不已。
    鍾黎吻著他的唇,手在他身上留戀,得了便宜還十分不要臉的賣乖“小安不是不肯麼,怕今夜不來,再沒機會了麼”景安在喘息的間歇怒道“做不做,不做我便走了。”
    鍾黎的手實時的滑了下去“走?如此時刻,小安要走去哪兒?”說著惡劣的緊了緊手,成功換得景安一震喘息。
    過了如此久了,這些細枝末節他竟然都還記得,景安扶著頭笑道“景*不要臉*安,你還可以再沒出息些。”
    那日的一字一句,不僅隻有他分毫不忘,鍾黎的記性向來很好,他甚至能夠回憶起那日景安是什麼時候昏昏入睡,又是什麼時候悠悠轉醒的。這些景安自然不知,他隻知那日他剛醒過來不久,衣服都尚未穿好,父親便帶著大哥滿麵怒氣的衝進了這毫無遮攔的牢獄,也剛好看到他那敞開的衣襟下曖昧的痕跡。
    鍾黎連忙給他披上外衫,將他裹住,他卻是不急,還禮數周全的衝父親說道“父親過來啦,今日身子抱恙,沒有趕上給父親請早安,還讓父親過來探望,實在。。。。。。”他這句話沒有說完,便被迎麵而來的巴掌打斷。那日父親給了自己幾個耳光來著?兩個吧,後來鍾黎好似替他擋了。景安嗤笑一聲,那日確實被父親不堪入耳的責罵罵糊塗了,後來的事情竟都記不大清了。
    那些謾罵他也不必費心去記,反正聽過無數人罵了無數次,之後更狠更難聽的也聽了不少,他也不甚在意了。
    那天的行為,徹底惹怒丞相,也讓皇上和太子相信鍾黎不過是個不會有子嗣的廢物皇子,太子一黨終是放鬆了警惕,在心向鍾黎的大臣們和景安的奔忙之下,鍾黎在宗人府待了不到半月就出去了。
    也不知道,此刻的鍾黎是否正芙蓉帳暖度春宵?那樣完美的身材,俊美的相貌,將人壓在身下時迷幻的表情,他真不想讓別人分享,隻不過,誰讓他愛的人是皇上呢。即便他不出走,他也是做好了總有這樣一日的準備的。
    哼,景安在心中將鍾黎唾棄一番,那個人不準他和女人多說一句話,男的也不行,他自己倒好,此刻定然左擁右抱,唉,我真該也抱個美人,這破地方,能抱誰呢?抱狗剩麼?
    景安無聲笑了起來,笑完又唾棄自己,真真是沒出息,當初那麼多美人投懷送抱何必那麼守身如玉?此刻又何必在這四處透風的地方受苦?
    景安肯定是找不到答案的,想不到,便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夢中他又回到了當初年少,年少四麵受敵,卻心存希冀的時候。
    夢中的他和鍾黎共乘一驥,他半躺在鍾黎身上對他說“我願陪你征戰四方,一統天下,賞萬裏河山。”
    那時多好,我們還不知道征戰四方需要犧牲多少人,還不知道一統天下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更不知道萬裏河山是多麼沉重。
    景安第二日醒過來的時候,頭昏腦脹,整個身子沒有一處是舒服的,景安用他自己那蹩腳的醫術斷定,他發燒了。正打算給自己開服藥。就聽到外麵一陣喧嘩“大家快跑,敵兵要打過來了,他們要屠城。”
    這裏的人都是經過大世麵的,聽到這個即便是慌但也不算太亂,無甚東西好收拾,卷起鋪蓋就跑。
    景安還一臉懵怔的坐著,就被小狗剩一把拉住“先生,快些跑吧。”
    景安衝他笑了笑“小剩,你先跑吧,我隨後就走。”那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樣,不像是要逃難,倒像是要去參加華宴。
    這城後來沒有被屠,敵軍也沒有攻破城門,安寧侯旗下大將武將軍帶領三萬人馬,與敵軍血戰一夜,在黎明將敵軍打退。狗剩他們也在中午時分又回到了城裏。
    隻是景安卻不在了,狗剩在之後的幾天將幾個難民營找遍也沒有再見到景安的身影。他去哪兒了?
    景安早已出了城門,一路向北,趕往武將軍的軍營,去當軍醫了。
    安寧侯受傷,返回京城,武將軍統領大軍,治軍愈加嚴謹了。
    景安也不敢透露出身份,隻化名安念,經過一番核查,進了軍營。為那些拚了一條命保家衛國的好男兒療傷治病。
    他在軍中,眼看了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歸於黃土,眼看著因糧草不濟兵器急缺致使完美的作戰計劃被拉開一個又一個缺口,然而他一點忙都幫不上。
    又一場戰爭之後,景安為一個斷了腿的少年止血包紮,那少年疼的全身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但卻暈不過去。那少年白著嘴唇顫顫巍巍的的說“安大夫,不要為我浪費藥了,殺了我吧。”
    景安焦急的為他撒藥“莫要瞎說,這傷好的了的。”
    “是好的了,但沒了腿我能幹什麼?這亂世中,全手全腳尚且無法贏得生機,我少了半條腿,怎麼活下去?安大夫,你不如現在殺了我吧。當做是戰死,指不定我娘在家還能領到幾斤糧食。”
    景安紅著眼眶不說話,依然固執的為小士兵治傷。
    這該死的戰爭,這該死的亂世,最該死的是他景安。
    “這仗,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一旁的大夫歎息道。
    “頭?我看啊,還早著呢。”
    “那當寵奸官當初迷惑皇上揮兵南下的時候,可曾想過這天下就是一堆幹柴,星點戰火就會造成燎原之勢?可曾想過萬千無辜百姓都會被這戰火逼死?”
    “想?那奸官怎麼會想這些,他想得都是怎麼往上爬。”
    景安垂著眼睛,不說話,但是他知道,大家口中的奸官就是他自己。
    “他真該過來看看,不知道,他看到之後,還能睡得著嗎?”
    “怎麼睡不著?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能送上全家人的性命,這樣的人還有心肝嗎?他怎麼會為不相幹的百姓睡不著?”
    景安在聽到這句話時,眼皮抖了抖,片刻後接過話茬說道“是呀這樣的人,簡直就是狼心狗肺,禽獸不如,那個禽獸不如的人確實沒有資格做丞相。這樣的人不僅沒有資格做丞相,連做人的資格都沒有,早該去死了。”景安語氣淡定如斯,像是在講一個完全不相幹的陌生人。
    “安大夫,你和那個人有仇麼?怎麼罵的這麼狠”一旁的一個小兵問道。
    “自然有,他不是和天下人都有仇麼。”景安嗤笑一聲,他不知道此刻除了笑還能做些什麼,他景安,自以為為國鞠躬盡瘁最後將國家禍害成這樣,自覺為民殫精竭慮,結果被百姓罵成這樣,景安,你可真是失敗呀。
    其實人生不過就是這麼回事,成功失敗不過是瞬息就能倒置轉換的東西。
    想他們景家權傾朝野,不過一夕之間,就從大宣第一大族,落得個滿門抄斬的結果。不,也不是滿門,不還有他景安嗎?
    那真是一個血腥的日子。整個皇宮,乃至京城都是血腥味。就在那個晚上,他和鍾黎站到了紫禁城之巔,那個世間貴極之地。
    他還記得,鍾黎那日抱著他坐在龍椅之上,跟他說“小安,從今往後,這天下就是我們的了。”
    他也還記得,他是如何窩在鍾黎懷中,看他父親帶著三百步兵與整支禁衛軍對峙。他父親又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他罵的體無完膚。
    他父親說“你個畜生,我真後悔沒有在你出生時就掐死你。”這大概還是最拿得出手的一句話,好歹這句話,景安還敢偶爾拿出來想想。
    太子敗了,他們家完了。
    景家一百四十多口人,他父親,對他還不錯的嫡母,三個哥哥嫂嫂,兩個妹妹,十餘個子侄,都在那一日之間,被斬了個幹淨。
    那日午門外血流成河,他的至親跪在地上哭喊,祈求,絕望,謾罵,他卻在未央宮內翻雲覆雨,鍾黎將他壓在身下,一次又一次貫穿,將他送向罪惡的頂端,被欲望逼至頭腦空白,眼中竟然有淚水滑落。鍾黎小心翼翼的吻著他的眼睛,將他的淚水吻去。
    鍾黎在他耳邊說“不要怕,你還有我。”
    鍾黎也隻有他。
    從那時候起,景安就成了見不得人的影子。在他看得見聽得見的地方,他是大義滅親,為國為君的丞相。在他看不見聽不見的地方,他便是狼心狗肺,人麵獸心的禽獸。
    他以為自己不曾在意。他是為了他深愛的鍾黎和黎民百姓才從人變成了這麼一副見不得人的樣子,所以即便夜夜景家一百四十多口人都會入夢尋他,他依然覺得不曾後悔。
    直到他發現,他的黎民百姓和鍾黎都不是他以為的那麼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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