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這一句話，讓剛剛還慵懶的斜依的人，刷的坐了起來。
    他，扭過頭來，目光和大殿之下的清承對上。
    隻那麼一眼，便是滄海桑田。
    “清承？”那人呢喃一聲，飛至他的身邊。
    那些小兵一看這陣勢，早都跪倒在地，嚇得連連叩首了。
    “你穿的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趕緊給我脫了。”清承說道。
    清瑜此時，穿著一件火紅的長袍，如同烈火般，能將所有人都燒成灰燼。
    “還有，你的手下，他竟然打我，還拽我，我是不是得把仇撒到你身上啊。”清承瞪了清瑜一眼說。
    清瑜看著眼前鮮活生動，和六十年前沒有絲毫差距的清承，紅了眼眶。
    “師兄？承兒？真的是你？”
    “當然，用不用讓你驗明身份？”
    清瑜手足無措的站在清承麵前，手幾番想要觸碰清承，卻又顫抖著放下。
    清承看著比六十年前變化了那麼多的清瑜，早就沒了剛剛的跋扈和灑脫，淚水沒上了眼眶，這是他心心念念，想了六十年的人啊，這是他耳鬢廝磨，用生命在愛著的人啊。
    清承一把摟住了清瑜，哭道“阿瑜，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好想你啊。”
    清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顫抖著胳膊，慢慢環住了清承。
    隔著漫長的時光和艱澀的思念，兩人抱在了一起，那些曾經曆經的苦痛，熬過的歲月，在此刻都化為飛揚的喜悅，讓之前所有等待都成了值得。
    待了很久，很久，清瑜才開口說道“我的承兒，你終於，回來了。”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清承落著淚說。
    “恩，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清瑜抱起清承，穿過重重長廊回閣，走進了玉皇樓。
    “這不是我們之前住過的樓嗎？”清承我在清瑜懷裏問。
    “恩，是，我們以後還住在這裏好不好。”
    清承點點頭，摟住清瑜的脖子，在他的下巴上落下一吻。
    清瑜的腳步一停，眸色深沉地看了清承一眼，而後抬腳加快了步伐。
    走進玉皇樓，清承才發現，這裏，和他們之前住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一樣的擺設，一樣的位置。
    清瑜將清承放到床上，棲身壓了過去。兩人已有六十年未曾詳見相親，都太想對方，太想與對方親近。火在二人身上一點，便成了燎原之勢。迅速將他們吞沒。
    帶一番鸞鳳之後，清承開口問道“你不問問我，為什麼出現？”
    清瑜搖頭“我不敢，我怕一問，你就消失了。隻要你在，你是人是鬼，你仙是魔，都不重要。”
    清瑜如同一個大型犬科動物一般，緊緊摟著清承，仿佛害怕他忽然消失一樣。
    清承歎了口氣說道“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現在是妖，我那天中了劍之後，魂魄進了師傅在入門前送我的修魂玉中，我發現，修魂玉是個承載靈魂的很好的載體，我便在玉中修習，將靈魂與玉融為一體。修煉成功，便能化為人形，所以，我現在應該是妖怪。
    “師兄，承兒。”清瑜有一下沒一下的輕吻著清承。“師傅曾跟我說我，我們兩個必有一劫，也說過，你會回來的，我將你的肉身，保存了六十年，強留一縷魂魄在你體內，想有朝一日將你複活。但是，我尋盡天地至寶，卻無法尋到你其餘的魂魄，我隻當你。。。。。。。”
    “魂飛魄散了？”
    “幸好，有師傅的修魂玉。”
    “恩。”
    提到師傅，兩人都開始沉默起來，師門，魔族，是他們兩個誰也不願意麵對的兩道坎兒。他們都知道，隻要說起這些，眼前的所有溫存必將化為灰燼。所以，誰也不說，誰也不提。
    清承回來之後，清瑜便將所有事務全都推掉了，整天粘著清承，除了有魔兵過來彙報，否則，兩人分刻不離。而對於清承的所有要求，清瑜沒有一句反駁，甚至連問都不問一句，便會直接點頭答應。
    那日，小魔兵進來彙報，清承一眼便看出，那是那日抓他的哪個人。
    清瑜還未開口，
    清承先說到“我認識你，你是上次打我的人。。。。。”
    那小兵一聽這個，啪的跪倒在地，抖如糠篩，不住的扣頭說道“王後饒命啊，小的確實不識王後，衝撞了王後。。。。。”
    “什麼？你打他？”清瑜淩厲的眼神掃過來問道。
    那小兵一看這個，哪裏還說的出話來？
    “你的手下都好厲害，我被他們攔著，差點就見不到你，你說吧，我是不是該打你一頓出出氣啊。”
    清瑜握著清承的手說道“好啊，你想怎麼打，就怎麼打。”而後，眸光一掃，站在一旁的兩個守衛，早就拖著跪倒在地的小兵走了。
    清瑜和清承日日廝磨，但清瑜還是要去前廳處理魔族事務的。這日清瑜去大殿處理事務，清承一個人在後花園逛，便聽到兩個小兵在不遠處說道。
    “我們的王後，真是好狠的心，一來就知道跟魔皇告狀，小黃不過是錯抓了他，就被送進了澄峰樓。”
    “什麼澄峰樓？”那人大驚，一抬頭卻看到了清承。
    “王後”。那兩人白色發白的跪倒在地。
    “你們說的澄峰樓是什麼地方？”清承問道。
    “是。。。。。關押正道人士的地方。”
    “隻是關押而已，你們害怕什麼？”
    “王後。。。。。。”小兵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清承不依不饒地問道“澄峰樓在哪兒？”
    “屬下，屬下不能說。”
    “為何不能說。”
    “魔皇說了，告訴您有關任何澄峰樓的信息，我們都會死的。”
    “你們不說，我現在就弄死你們。”
    “王後，饒命啊。”兩人抖如糠篩。
    “放心，我不會告訴他是你們說的，再說了，你沒有看出來嗎？在這個魔宮，現在是誰說道算？我說讓你活，你們魔皇會殺你嗎？”
    這幾天，魔皇的表現，讓這兩個小魔兵知道，他們的王後所言非虛，兩人互相看了一眼，說道“澄峰樓在西邊程峰山上，那是關押折磨正道人士的地方，所有進去的人，都會在受盡折磨後，被處死，無一生還。”
    清承用手扶著一旁的桂花樹，臉色慘白。他緊攥著手，往小魔兵所指的澄峰樓走去。
    清承一路走來並無人敢攔，隻是走到澄峰樓入口，被兩個魔族將軍攔了下來。
    清承冷冷看了那兩人一眼說道“讓我進去。”
    “王後，沒有魔皇的命令。。。。。”
    清承用兩道淩厲的掌風阻止了那二人後麵的話，後麵一眾守門之人一見王後發怒，紛紛下跪。
    “是你們放我進去，還是我打進去？”
    誰敢與王後打？一種小兵在地上跪著，迎接清承進了那澄峰樓。
    這澄峰樓十六層，層層如同修羅地獄，被鐵鏈綁著的人，各個滿身血汙，骨瘦嶙峋，不成人形。
    那些人被封了口舌，被折磨如斯也並無任何聲響，隻是猙獰的臉色，昭示著他們正在經曆何種痛苦。
    被削去了鼻子的，被砍去了胳膊的，沒有了雙腿的，在烈火上炙烤的，在獸籠中與獸搏鬥的。。。。。
    這裏是修羅場，寂靜的修羅場，寂靜地隻能聽到呼吸與心跳，他們。。。。。。都是活人，是被他的阿瑜折磨成這樣的活人。。。。。。
    “承兒”
    清承豁然轉身，隻見清瑜穿著黑色的衣袍正站在門口。
    “承兒，你怎麼來這兒了？”清瑜神色淡然地說道。
    “這。。。。。。。”清承仿佛也被封了聲音，廢了極大的勁才說出一句話來，他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清瑜掃視了一下周圍，眉毛一挑說道“他們是害你我分離六十年的人，我隻不過給他們略施小懲而已。”
    “略施小懲？”清承紅著眼指向一根燒得通紅的鐵柱，此刻那鐵柱之上，正捆綁著一個目眥盡裂的人。“這就是你所謂的略施小懲？”
    “對，這些所謂的正道君子不過都是些肖鼠之輩，口中說著替天行道，做的卻是逆天利己之事，我殺了他們，才不辜負他們要維護的正道。”
    清承攥緊了手，說道“清瑜。。。。。。。你把他們放了。”
    “承兒，別鬧，跟我出去，這裏陰氣重，對你身子不好。”清瑜走過來去抓清承的手。
    清承一把甩開一字一頓的說道“我說把他們放了。”
    “好，我答應你，把他們都放了，我們先出去好不好。”清瑜一邊哄著，一邊攬住清承的肩膀往外走。
    清承卻掙開清瑜，率先跑了出去。
    清瑜看著自己手，自然自語道“承兒啊，你依然如此善良，又怎麼接受現在的我，接受過去我做的那些事呢？”
    許多事兒，清承不需特意打聽，便能知道，比如，清瑜滅了正道劍宗七門，六千多人。比如清歡是在正道與魔族大戰中，為清瑜擋劍而死。比如這十六層的澄峰樓一個月便會換上一批人。比如流雲宗正是因為清瑜才會如此快的凋敝。
    清承不願意麵對這些，但是，這些卻避無可避。那些清瑜殺了的人，欠下的債，一個個，一樁樁，嵌在兩人中間，成了逾越不過去的天塹。
    其實，也並非沒有退路，江湖紛爭不斷，何來正義，何分黑白？清瑜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他，隻要清承再私自一些，不管不顧，和清瑜一起守在魔宮，放棄所謂的底線，放棄無謂的善良，掌握這生殺予奪，與清瑜相守終老，或許還能一統江湖。
    隻是，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能夠掌的了權、殺得了人的無情者。
    又或者，他放棄清瑜，重回流雲宗，與魔族劃清界限，以他的能力，未必不能振興流雲宗，帶領正道修行者打敗魔族，重整修仙者的江湖。但是這條出路，對於清瑜和清承來說，卻是一條沒有任何生機的死路。深種的情根，盤根錯節，早已在這分離的六十年中，深入到了體內的每一個細胞，此刻拔出，那無疑，兩人都沒有活路。
    愛越深，恨卻切。
    清承也恨清瑜，恨清瑜為何不信他會回來，反而造了如此多的殺戮；恨清瑜為何能狠心至此，孤決至此，隻為了他一人與整個正道為敵。連清瑜對他專一到偏執的愛，都讓清承怨恨，正是為此，清瑜才放下了整個流雲宗，放下了師弟師妹，放下了正義和憐憫，而這些都是他放不下的。
    有人需為了那被屠殺的正道萬數之人，為清歡清音容月，為凋敝了的流雲宗負責。該負責人的不止是清瑜，清瑜是為了他才走到這步田地，所以，罪魁禍首是他，是他清承。
    這點才讓清承最恨。
    清承的恨，清瑜自然懂。
    所以清瑜擔著所有罪責，也並不承認自己做錯了，他錯了，那便是清承錯了，那清承的責任心，會讓逼得他自己再也活不下去。
    清瑜想，也許他該放清承離開，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沒有告訴清承，但是他們兩個何其默契。。。。。。在他打算將清承送出魔界的前一天晚上，清承趴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唇上帶著豔紅色的血跟他說“你想趕我走？信不信我會咬死你的。”
    清瑜環抱著清承沒有說話。
    隻要再用力三分，傷口隻要再深上一寸，那麼一切就都結束了。
    但是清承下不去手。
    跟之前他的師傅師兄一樣，師傅明明知道，哪怕他打不過，隻要他出手，師兄都不會反擊的。
    但是師傅還是下不去手。
    清承當初說過，哪怕清瑜入魔也不會對清瑜刀劍相向，會守著他，護著他。
    清承現在才知道，事情沒有走到那一步，你永遠不知道會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