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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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吹了些夜風便受了涼,次日起來就覺得身上不大爽快。便在宮裏歇了兩日。轉眼已到了十五,一早起來便梳妝了去向皇後請安。浣碧邊幫我披上披風,邊道:“今兒天氣也不是十分好,小姐偏起個大早過去問安。自己身子也沒好利索呢,又受了涼可怎麼好?皇後如今見了小姐客氣得了不得,小姐便是不去也不打緊。”我笑道:“正是她越發客氣了,才不能讓她挑出錯來。今兒可是中秋節呢。”到了鳳儀宮,下了轎輦便看到宮門緊閉。宮門前好些吃了閉門羹的嬪妃、小主紛紛過來請了安便四散回宮去了。我正欲上輦回去,卻看到端妃的轎輦也到了,便等她一等。端妃下了輦,看了看緊閉的宮門,便徑直向我走來。我迎上前彼此行了平禮。端妃仔細看了看我,笑道:“妹妹的氣色越發好了。”我攏攏披風,笑道:“姐姐的身子也比從前強了許多。怎麼仍舊深居簡出,平日難得見上一麵。”端妃輕輕笑笑,道:“宮裏這些日子越發不太平了,妹妹身處風口浪尖,自己多珍重吧。待風浪定了,姐姐還有一份大禮要送給妹妹呢。”我心中疑惑,卻也不再多問,隻是笑道:“如此先謝過姐姐了。”端妃點點頭,道:“天涼了,皇後又病了,妹妹也保重身子吧。”說著上輦去了。我便也回宮去了,再三琢磨端妃的話,卻也理不出個頭緒來,隻好丟在一旁。轎輦到了棠梨宮,早有候在門口的一眾內監服侍我下輦。為首的小福子撐了油紙傘,竟是下雨了麼?見地上還幹著,便道:“還沒看到一點點雨星兒,就撐著傘跑出來。”小福子收了傘,笑道:“方才奴才候在這裏,覺得落了幾滴雨,便趕著取了傘來,怕淋著娘娘。不想這會又一滴也沒了。”我笑笑,扶著浣碧進去了。天色陰慘慘的,往日這個時辰綰綰還沒起來,今日自然還在睡著。便先去西暖閣看予涵和嵐若。乳娘帶著予涵和嵐若住在西暖閣最裏麵的屋子。見我來了,小宮女菱兒忙福了福挑起大紅灑金的簾子。兩個乳娘剛喂過奶,趕忙迎出來請了安。我看看兩個小家夥又睡了,便擺擺手命她們先下去用早點。二人忙謝恩去了。我坐在榻邊望著他們紅撲撲的小臉,心中生出無限感慨。便伸手將予涵抱在懷中輕輕地拍著。良久,對侍立在一旁的浣碧道:“過了百日你就可以回家擇日出閣了,好好給他生幾個孩兒。”浣碧紅了臉,隻低頭看著自己的繡鞋尖,並沒有一句話。我心中酸澀,半日方低聲道:“永遠不要對他提起這兩個孩兒。”正說著,門外傳來佩兒的聲音:“帝姬慢點跑,別摔著。”綰綰掀起簾子鑽了進來,見我坐在榻上,也不問安。一頭紮進我懷裏,將臉埋在膝上。我忙放下予涵輕揉著綰綰披散著的長發,道:“綰綰這是怎麼了?”說著我不覺怔住了,伏在腿上的綰綰輕輕地抽噎著。我忙捧起綰綰的小臉,隻見綰綰滿麵淚水,鼻頭紅紅的。我蹙了眉,將綰綰抱上膝頭,綰綰一把摟住我的脖子嗚嗚哭了起來。我輕輕撫著她的後背,道:“綰綰告訴母妃怎麼了。”綰綰嗚咽道:“綰綰做惡夢了,夢到母妃說有了小弟弟和小妹妹,綰綰不聽話,母妃不要綰綰了。然後綰綰醒來就找不到母妃了。”說著越發委屈地哭了起來。我心頭一酸也落下淚來,將綰綰抱在懷裏哄了半日,綰綰方才好了。便吩咐菱兒去找了乳娘來照料小皇子和小帝姬。自己牽了綰綰的手,帶她回寢殿去。我親自給綰綰洗了臉,一同用了早膳。綰綰便纏著我看她寫字,我隻得依了,命佩兒研磨伺候著。綰綰新學寫字,正是心熱得不得了,每每描紅不糊得自己滿手墨汁不算盡興,我聽她要寫字便很是頭疼,奈何她總是一副一本正經的小模樣,也隻得由她。綰綰跪在鋪了軟墊子的椅上方能夠得著書案,剛寫了兩個字,門外便報貞貴嬪來請安,忙吩咐請去東暖閣坐著。又看著綰綰寫了幾個字方才過去。婉愔正坐在窗下的玫瑰椅上款款地吃茶,見我進來忙立起身來問了安。我笑道:“妹妹坐吧,這會子雨下得不小呢,怎麼趕過來了。”婉愔看我在素日玄淩坐的寶椅上坐了,方坐下,笑道:“姐姐自然曉得婉兒做什麼下著雨趕過來。”品兒端了兩盅八寶茶來,婉愔笑道:“這君山銀針十分好呢,隻喝了幾口做什麼又換茶。”我端起盅子抿了一口,笑道:“這是特意調的補氣血的茶,是你這妮子口福好呢。”婉愔揭起盅蓋,聞了聞,笑道:“真是甜香撲鼻呢,婉兒認得有玫瑰骨朵、紅棗、桂圓、葡萄幹、枸杞子,還有些卻不太認得。”說著呷了口茶,又笑道:“真難為姐姐在上好的龍井裏調了這些好東西進去,真真稀罕呢。婉兒原是姐姐的體己人,也該喝一盅體己茶。”我笑笑,道:“教你個方子,自己調去,有什麼難的。”婉兒笑道:“姐姐賞的才好喝呢,回去喝就不稀罕了。”我禁不住笑道:“這丫頭嘴越發會說了,且說聽到什麼了,巴巴冒著雨趕過來。”婉兒拍手笑道:“就知道姐姐猜得著。可是個大樂子呢。”我命一旁伺候著的品兒帶著隨侍的宮女、內監皆到廊子上候著。婉愔方道:“那日皇上到鳳儀宮好好斥責了皇後一番,說她無能,以致後宮中烏煙瘴氣,奴才無法無天。說後宮中若再生出事端來,唯她是問,要她好自為之。”我笑笑,並不搭言。婉愔接著道:“聽墨香說皇後晚上獨自在鳳儀宮的小園子裏坐了半夜便又病倒了。”我輕輕歎了口氣,道:“原也是個可憐人。”婉愔愣了愣,道:“姐姐心腸太好了,她數次加害,若不是姐姐福澤深厚早被她算計去了。”我輕輕笑了笑,道:“以她的心機城府,若不是運氣差了些,原可以在這宮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處處棋差一招,豈不可歎?”婉愔道:“婉兒卻覺得她並不是敗在運氣上,她敗在心術不正,想將人人皆玩弄於股掌之上。殊不知玩火者必自焚。她抬舉婉兒得寵以製衡安陵容,又挑撥我與安陵容相爭,令我們在皇上麵前爭寵,在她麵前邀功。婉兒本以為她隻是利用我們彼此相爭防止後宮專寵危及她的地位,卻不想她竟讓婉兒接近姐姐意圖陷害。自那時起,婉兒便再不願與她為伍。一則婉兒隻求自保絕不願為非作歹,二來,婉兒那時便知道皇後如此急進唯有自討苦吃罷了。如此看來,婉兒猜得不錯。”我笑道:“就數你最伶俐,小心皇後看出你腦後有反骨,要了你的小命。”婉愔正色道:“婉兒隻是不想給她陪葬罷了。”頓了頓又笑道:“再說有姐姐在,婉兒什麼也不怕。”又坐了坐,雨下得越發大了。婉愔笑道:“這雨可沒有停的意思,婉兒回宮睡覺去了,這天兒可是睡覺的好日子呢。”說著起身告辭去了。我便又去看綰綰寫字,殿中光線昏暗,綰綰卻寫得興起,索性連描紅帖子也不要了,滿紙塗鴉。我恐她傷了眼睛,許了講故事給她聽,綰綰這才丟了筆隨佩兒去洗手了。下著雨天竟似比平日長些,給綰綰講了好幾個故事,不覺困倦起來。正要打盹玄淩卻來了。綰綰見了父皇頓時來了精神,問了安便猴在玄淩膝上撒嬌。我見玄淩便袍下擺竟沾了水漬,笑道:“皇上這是打哪來?怎地坐轎輦還濕了袍子?”玄淩低頭看看,道:“下了朝去看了容兒便過來了,這會子雨太急,方才又沒留神踩在了水坑裏。”我忙親自取了玄淩的便鞋來服侍他換了。玄淩道:“棠梨宮的院子竟能存得住水,內務府也不知整日忙些什麼。這趙安當管的不操心,不當管的倒跑得快。既然三天兩頭病歪歪的時常告假,不如索性攆回家去養病吧。”我不便說什麼,便笑道:“倒是聽說趙總管染了頑疾呢,如此也是皇上的恩典了。”玄淩歎道:“宮裏這幾年頻生事端,也是皇後太無能了。”我怔了怔,便岔過話頭,笑道:“容兒今天怎樣?”玄淩蹙眉道:“這幾日什麼也不肯吃,隻是呆呆的躺著,若是哭鬧還好些。”我歎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本身就傷了元氣,哪能禁得住這樣糟蹋身子。”玄淩歎道:“當年你小產,容兒還來勸你,到她自己竟更不明白了。”我心頭冷笑,道:“容兒並沒有……”說著忙打住了。玄淩怔了怔,我便接著道:“用過午膳臣妾便去看看容兒,也不知能不能勸得了她,隻能盡力試試吧。”玄淩頷首道:“你們姐妹素來親厚,你勸她興許有些用處。今兒下著雨別受了涼,明日再去不遲。”玄淩仔細看了看我的臉,又道:“也真是奇了,宮中這麼多嬪妃懷孕生產,隻有當年的愨妃麵上長了一點黑斑,其他人都幾乎沒什麼變化。你生了予涵和嵐若,皮膚似乎更好了些,怎麼容兒麵上變成了那個樣子,朕都不忍心去看。”我笑笑,道:“許多女人懷孕都要生斑的,過些日子便會好些。”玄淩正要說話,小盛子來回備好了午膳。玄淩笑道:“今兒竟比往日餓得快些,這就傳膳吧。”用過膳雨也小了些,我便對玄淩道:“臣妾去看看容兒,皇上去婉兒那裏坐坐吧,這丫頭躲在宮裏睡懶覺呢,皇上不如去鬧鬧她。”玄淩便道:“也好,朕晚上再過來。”我不覺麵上有些滾熱起來,便起身先去了。延禧宮中靜悄悄的,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兩個小內監引著我沿著回廊向後殿去了。寢殿中兩個小宮女在爐子上煎藥,滿室藥香。寶娟在陵容榻邊伺候著,陵容麵向裏睡著。我輕輕走過去,寶娟要請安,我擺擺手命她免了,悄聲道:“你家娘娘這會睡著了?”寶娟搖搖頭,陵容輕輕轉過身來。原本因懷孕豐腴了些的麵龐已明顯瘦削下去,蠟黃的臉上成片的黑斑十分嚇人,眼中沒有一絲神采,唇色也是慘白的。一頭長發亂蓬蓬地揉在枕上。我輕聲道:“容兒覺得怎樣?”陵容輕聲道:“姐姐來了,容兒不能起來了。”區區幾個字竟停下喘了喘才說完。我歎道:“容兒虛弱了許多,該盡力振作精神才是。”陵容沒有說話,眼角滾下淚來。我歎口氣,低語道:“若是容兒生生地餓死了自己,指使下毒之人該是很歡喜呢。”陵容身子震了一下看著我。我看著她的眼睛,道:“容兒若想為自己和孩兒報仇,該好好保養身子,好好活下去才是。”陵容不說話隻是流淚,我歎口氣,命她好好休息,便起身去了。回到棠梨宮,眼前仍是陵容滿是黑斑的麵龐。不想鵪鶉與豬肝同食竟會長出這樣重的斑來,效果當真遠遠超出我的想象。想想心中不禁生出一片寒意,便喚了小盛子來問話。小盛子問了安規規矩矩地立著,我便道:“安昭媛那邊的飲食是小典子安排的?”小盛子應了“是”,我又道:“豬肝鵪鶉這道菜做得很好,是不是每日安昭媛都吃的?”小盛子道:“不是做成一道菜,是每日膳桌上都有豬肝和鵪鶉。豬肝是每日安昭媛都要吃的,鵪鶉便或做湯或紅燒或油炸了擺在膳桌上,因每日擺在膳桌正前麵,安昭媛便也每日都要吃些。”我搖頭道:“這兩種菜斷斷不許擺上本宮的膳桌來。”小盛子笑道:“其實安昭媛光吃這兩種食物並不會長這樣重的斑,是奴才囑咐了小典子另外加些不宜夏天食用的蔬菜每日服侍安昭媛一起吃的。況且若不是安昭媛聽了太醫的話每日在太液池邊曬太陽,也不會這樣嚴重。”我詫異道:“吃蔬菜也會生斑麼?”小盛子笑道:“莧菜、香菜、芥菜都不宜夏天食用,也是極容易生斑的。”見我臉色變了變,小盛子忙道:“不過娘娘放心,這些菜夏天從未上過娘娘的膳桌。”我輕輕點點頭,道:“很好,這蔬菜配得正合適。這樣子生的斑會褪掉麼?”小盛子搖搖頭,道:“幾乎是褪不掉的。”我輕輕歎了口氣命他下去了。我不禁暗自感歎,安陵容幾乎容顏盡毀,恐怕也是天意吧。那模樣當真讓人不忍看呢。太後新喪,中秋節便沒有舉行任何慶典。下著雨也無處賞月,便和玄淩用了些月餅、水果早早歇息了。按例初一和十五玄淩是要宿在鳳儀宮的,如今終於是破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