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回禍福與共同甘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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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琪離開衙門,在街中漫無目的地閑逛,小燕子默默跟著。
累了,他坐在觀音廟旁的大樹下休息。老人家都愛在樹蔭下乘涼,也沒有人特別留意他。
小燕子剛才見他的臉部表情變化,起伏不定,不明所以,甚是擔心,忍不住走近他的身旁,溫柔地問道:「永琪,皇阿瑪說你死了,你是不是很傷心?他是否不再認你這個兒子,所以就用這一招!」
永琪道:「放心,我沒事!皇阿瑪讚揚我的德行,字裏行間,滿是哀思。看來,他不是不想認我,可是,不知為何會以為我死了?」
小燕子答道:「他以為你死了,一定很傷心!」
永琪聳一聳肩,道:「皇阿瑪宣布我已死亡,這也未必是壞事,至少,以後也不用擔心皇阿瑪迫我再娶小老婆了!」
「為什麼?」
永琪解釋道:「這些年來,皇阿瑪一直打算把帝位傳給我。他迫我再娶,主要是因為你不是滿人,將來立後,恐怕會引起皇親不滿,讓別有居心的人有機可乘,這個帝位就坐不穩了!可是,現在他已詔告天下,說我英年早逝,唉!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又怎可能繼承皇位?」
小燕子不解地道:「這明明是他自己弄錯了,趕明兒我們進宮見他,叫他再詔告天下,說你並沒有死!」
永琪苦笑道:「你又忘了,他是皇帝呀!他對了是對,他錯了也是對!他當初把你錯認是格格,結果,還不是將錯就錯,一直錯到底!反正,我若繼承了皇位,也處處受人製肘,要立你為後也不行,不如不幹!」
小燕子惴惴不安,道:「你不能繼承皇位…你是不是…為了這事…而不開心?」
「你也看出來了!」永琪道:「我口口聲聲說為了你,情願放棄太子之位,要跟你浪跡天涯;其實,心底仍抱有一絲希望--希望皇阿瑪和太後,有一天終肯讓步,到時,我既可以繼承大統,亦可以立你為皇後,魚與熊掌,兩者兼得,有什麼不好?所以,驟然聽見皇阿瑪宣布我已經死亡,我真的非常震驚和失望!我從此沒有了身份,我差點兒不知道自己是誰,該擔當什麼角色!」
小燕子怔怔地望著他,眼中滿是憐惜,低喚一聲:「永琪…」
永琪苦笑,道:「小燕子,現在的我,已不再是什麼親王、什麼阿哥了!我隻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平凡人,你有沒有後悔嫁了給我?」
小燕子噘著小嘴道:「你再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我可要生氣了!我嫁給你,又不是因為你是個阿哥!」
永琪立即把小燕子緊擁入懷,心裏的感激和欣慰,無法言喻,他溫柔地道:「是我不對,我以後也不敢了!」
小燕子笑道:「嘿!你真笨,你怎會一無所有呢?你還有我和綿億!」
永琪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哩!你在我最艱難困苦、接近死亡邊緣的時候,也沒有拋棄我,你對我實在是太好了!」
小燕子又道:「永琪,你白白錯失了做皇帝的機會,是不是覺得很可惜?」
永琪不答,反問她:「小燕子,你記得你讀過的《荀子》,論及不是聖人,不能稱王那一段嗎?」
小燕子想了又想,好一會,才道:「至什麼…非什麼…的,那一段像繞口令一般,都忘了!」
永琪念道:「至重也,非至強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辨莫之能分;至眾也,非至明莫之能和。此至三者,非聖人莫之能盡。故非聖人莫之能王。」他歎了口氣,又道:「文才、武功、智慧,我自問都有,但跟陳嘉洛相比,我還是差太遠,還說什麼稱王。假如皇帝的繼承人不一定是皇帝的親兒子,而是可以任意選擇的,那麼,陳嘉洛一定比我更適合做皇帝。唉!我這個人,我有太多缺點了!我太過優柔寡斷,顧慮又多,皇阿瑪曾罵我:心慈手軟,做事拖泥帶水,婆婆媽媽。他罵的都是對的!我身為大清的皇子,明知皇阿瑪有意傳位給我,我怎會去跟反清複明的紅花會的大頭目結交?跟他講交情,講義氣!還有意無意地放他走,假若大清江山毀在我的手上,我真是百死莫贖,愧對列祖列宗!」
小燕子不解地道:「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不能跟陳大哥交朋友呢?他又不是壞人!」
永琪道:「那是因為雙方的政治主張不同!」
小燕子更奇怪:「可是,你們很投緣啊!」
永琪點頭道:「投緣是一回事,禁忌又是另一回事!我跟一個主張反清複明的人交朋友,就等於勾結叛黨。是我自己不慎,跟陳嘉洛相識了接近一年,從來也沒有懷疑他的身分。」他回想那段日子,忽然有了另一份更深的了解,微笑道:「想來,可能是我倆都覺得自己的身分不能暴露,因此,也不去深究對方的身分!」
小燕子憤憤不平地道:「又是犯了什麼大忌,究竟這些禁忌是誰定的?難道是神仙定的?是玉皇大帝定的?還不是人定的…」突然,她的眼睛閃亮起來,道:「永琪,說不定,有一天這些什麼禁忌都可以打破,那麼,我們跟陳大哥做好朋友,也算不上是勾結叛黨!」
永琪欣然道:「對,我相信,終有一天,思想不同、政治主張不同的人,都可以互相包容、互相體諒,建立真正的友誼,讓我們一起憧憬這美好的未來吧!中國人有一句話:君子和而不同,就是這個意思了!」
小燕子聽後,老臉上的皺紋更皺成一堆,立即道:「唉!又來跟我掉文,談什麼君子了!」
永琪看著她,所有愁緒一掃而空,開懷大笑:「老婆子,你不喜歡做君子,那麼,下一輩子還是做女子比較好,你做新娘子好美呀!不要跟我爭做新郎了!」
小燕子沒好氣地道:「你看你呀!剛剛才丟了做皇帝的機會,虧你還笑得那麼開心!」
以往,永琪對於太子之位,經常患得患失!但既生於帝王之家,自然要肩負起一大堆責任,對國家朝廷有一份承擔。有時,真的感到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現在,去掉了身份,反而有如釋重負之感。他一副陶然自樂的樣子,朗聲笑道:「我呀--是做慣了乞兒懶做官!反正想著也是丟了,不想著也是丟了,我還要時時刻刻記掛著有多可惜,那不是更加可憐?我幹麼要跟自己過不去!」
小燕子拍拍他的肩,讚道:「說得對!有見地!有見地…咦!這台詞怎麼這樣熟悉…」
永琪笑吟吟地望著她,覺得她真是有趣極了!
半晌,小燕子才指著他道:「原來是跟我學的!」
二人相對大笑一場。
永琪隻覺得:隻要有小燕子在身邊相伴,什麼煩惱都可以拋開。郤從沒想過,他的煩惱,正是由於他事事想得細、想得深,顧慮太多所致;偏生他又比常人聰明敏銳,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自然又比普通人更多,煩惱也相應更多!他跟小燕子相處久了,才漸漸被她那樂觀開朗的性格感染了。
永琪握著小燕子的手道:「我們不做阿哥格格,該做些什麼?」
小燕子想也不想便道:「當然是看綿億去!」
永琪立即答:「好!」
市集那邊傳來了一陣嘈吵之聲,一匹駿馬絕塵而去,行人都議論紛紛。
「咦!那人好像是額駙福都統福大爺!」「他不是帶兵平金川時失蹤嗎?」「他怎會這個時候,單槍匹馬趕回來?」「可能是大家眼花!」「我親眼看著他向榮親王府那方向走!」「他跟榮親王情同手足,一定是趕去送榮親王最後一程了!」「…」
永琪目送著那人的背影,也未能確定是不是爾康。
小燕子輕輕道:「如果真是爾康回來,紫薇一定會好高興,剛才就隻跟紫薇、金鎖說了一句話…」
永琪看著她難以割舍的表情,微一沉吟,道:「你想見紫薇、爾康?我們就上學士府找他們!」
小燕子非常詫異,問道:「你不怕暴露身份嗎?」
永琪倒是氣定神閑:「我們這身打扮,連紫薇也認不出來,不會那麼容易暴露身份。而且,爾康打勝仗回來了,他仍握有兵權,有他坐陣,我們什麼都不怕!」
小燕子奇道:「你怎知道他打勝仗?」
「爾康智勇雙全,小小金蠻,難不到他,我對他有信心!」
但這理由似乎欠缺了一點說服力,小燕子的眼神充滿疑惑。
永琪笑道:「依照爾康的性格,他若打敗了,當然是先回宮向皇阿瑪請罪!反正我已經『死』了,遲一步吊祭,也不打緊!」
小燕子聽他說得好玩,道:「你已經『死』了,郤又用這身打扮在他們麵前出現,不把他們嚇個半死才怪!」
「嗬嗬嗬!」
爾康直奔王府,在門外的侍衛又驚又喜,趕忙通傳。
爾康本來身心疲累,在大廳見到了妻子,又精神起來,高喊一聲「紫薇」。
紫薇突然見他無恙歸來,投入他的懷中,喜極而泣。流著淚道:「爾康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告訴我,我沒有失去你!」
爾康細細打量著她,她的腹部已隆起,身子也比起他出征時,略為豐滿;但眼睛紅腫,帶著傷感,重逢的喜悅,難掩這段日子的哀傷。爾康道:「是我是我,我回來了,我們平定了金川,凱旋而歸,沒有辜負皇阿瑪和大家的期望!你怎樣了?孩子好嗎?」
紫薇擦著淚水道:「我們都好!隻是聽說你掉下懸崖失蹤,生死未卜,不知有多擔心!」
爾康道:「我沒事,我被爾泰的人救了回去?」
「爾泰?」
「對!全靠五阿哥給他的密函,我以後再告訴你!」說到這裏,他環顧四周,搜索永琪的影子,道:「究竟是什麼事?你們幹麼為五阿哥發喪?我一聽聞消息,連大軍也拋下,獨自一人趕回來。他是不是和小燕子躲起來?他人在哪裏?你們把他倆藏起來嗎?」他瞥見了永瑢、簫劍和晴兒悲痛的樣子,不禁打了個寒顫,心中涼了半截,囁嚅著道:「難道…難道…永琪他…」
簫劍拍拍他的肩安慰道:「爾康,節哀順變吧!」
爾康搖著頭道:「不!這怎麼可能?」
眾人把他帶到永琪的靈前,將別後的事情一一說明,爾康邊聽邊撫著靈柩,悲憤交加,回想過去和永琪談笑風生,並肩作戰,合作無間的日子,已是可一不可再,心中淒楚。
紫薇輕扶著他,道:「你剛剛才回來,一定身心疲累,不如先回家休息!阿瑪和額娘知道你回來了,一定非常高興!」
眾人亦同時勸解他。
爾康知道雙親為自己失蹤而擔憂,於是,勉強打起精神來,隨紫薇回家。
爾康回家後,叩拜了雙親,福倫和福晉高興得說不出話來,知道他打了勝仗,福晉更堅持要親自下廚做菜。
爾康道:「額娘,不忙,我現在入宮見皇阿瑪,五阿哥不在了,皇阿瑪不知有多難過,我去看看他!不知道驛兵是否已到皇宮?我正好把勝利的消息親自稟報給他!」
福倫和福晉也非常讚成。
爾康進房梳洗,紫薇助他禦下戰袍,換上了朝服,他拿起官帽,又想起昔日與永琪在宮中的日子,四肢不自主地發抖,身子一軟,坐下來,掩麵而泣。
他倆情若兄弟,說話亳沒顧忌,異常親厚。
永琪對爾康,有如兄長般敬重,從不以小主子自居;爾康對永琪,除了忠心,更把他當作親人般愛護。他們曾一同出生入死,劫獄劫囚車,帶著心愛的女子亡命天涯,患難中相扶持,互勵互勉…縱使永琪脾氣不好,有時會使使小性子,但過後,又後悔不矣,誠懇地向他道歉。這幾年,爾泰不在身邊,爾康更把永琪當成親弟,現在失去了他,一顆心,好像突然被挖空了,再也沒法填補!
紫薇溫柔地坐在他身旁,輕撫他的背,爾康拭去淚水,向她道:「永琪去了,小燕子音訊全無,我又失了蹤,這些日子,真難為了你!」
紫薇依在他的懷中道:「你回來了,我已經非常感激上蒼!我亦相信,小燕子終有一天會回到我們身邊,至於失去五阿哥的痛苦,唯有靠時光的流逝去把它衝淡!」
爾康道:「可是,他的神態容貌,仍在我的腦海中盤旋;他的聲音話語,仍在我的耳邊回響;他的一切一切,在我心中徘徊不去…我無法淡忘他!」
紫薇立即道:「不!我們當然不會淡忘他,我們怎可能忘掉至親的人?但我們可忘掉悲傷!我想,五阿哥在天上,亦隻希望我們記著以往快樂的日子,不希望我們記著失去他的痛苦。我們一定要努力,完成他的心願!那些美好的時光,永遠屬於我們,五阿哥的肉身死了,但他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活在我們的腦海中。」
經過紫薇的鼓勵,爾康積極多了,答了一聲:「對極了!紫薇,謝謝你!」,正想俯身吻她的臉,丫頭在外敲門道:「格格,有一雙老夫婦,說是你在濟南的親戚,要進來見你!」
紫薇開門道:「我在濟南的親戚?他們有沒有說自己是誰?」
丫頭道:「他們沒有說,隻叫門房交這封信給你!」
紫薇滿腹狐疑,打開一看,一隻小鳥兒從遠處飛回老巢,另一幅,小鳥兒和小花兒快快樂樂在一起。
紫薇興奮莫名,向爾康道:「這是小燕子畫的圖畫,終於有她的消息了,快請他們進來!」
爾康奇道:「你的親戚在濟南,小燕子怎會認識?」
他們在偏廳接見那雙老夫婦,紫薇見來人正是適才領白米的老婆婆,非常眼熟,已信了幾分。
老伯伯道:「我們有秘密消息相告,可找一處安全無人的地方嗎?」
爾康夫婦立即領他們往書齋。他們打發仆人出去,又關上了門窗。
老夫婦交換了一個眼神,老婆子才道:「紫薇,你竟然連我這個姐姐也不認得!」
紫薇頓感愕然,細細打量她,看見她那靈動而俏皮的眼神,才歡呼起來:「小燕子…」
小燕子忙掩著她的嘴巴,發出一聲「噓」!
爾康望著小燕子,張口結舌,冷不防被老伯伯在肩上重重一拍:「你連我也不認得,真不夠兄弟!」
爾康呆上一呆,凝視著老伯伯,半晌,才抓著他的雙臂叫道:「永琪!�
永琪和小燕子突然出現在眼前,爾康和紫薇隻覺疑幻疑真,仍有如身在夢中。
永琪搭著爾康的肩膀笑道:「怎麼眼睛紅紅的?鐵漢也流下男兒淚?」
爾康笑得合不攏嘴,他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弄得身心皆累,想到自己擔心了好幾天,傷心了大半天,真的有如傻瓜,可憐兼可笑,又是氣又是歡喜,半晌,才搥他一拳,道:「好小子,這都是你害的!你真懂得嚇唬人,大家真的以為你死了!」一時不知該歡迎他,還是該責罵他。
紫薇跟小燕子早已擁抱成一團,唧唧咕咕地說起話來。紫薇又過去仔細察看永琪,她最擔心的是他的傷勢,永琪笑道:「我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可惜那裏人太擠,沒有我的位置,我又被迫轉回來,死不了!」
紫薇總算放下心頭大石。
爾康冷靜下來,道:「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喬裝?害得我們也認不出來!」
小燕子聳聳肩道:「這點子是永琪想出來的,你問他吧!」
永琪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怕隔牆有耳,我們找個安全的地方再談!」
紫薇提議道:「不如到簫劍那裏去吧!他由蒙古回來後,立即受命找你們,未及召回仆人,現在府中隻有晴兒和她的心腹侍婢,閑雜人較少,出入比較方便。」
永琪非常同意。
未既,四人來到簫劍的府邸,簫劍和晴兒剛回來,聽見爾康夫婦來訪,接待到大廳,看見他們身後一雙老夫婦,心中納罕,不知他們是誰,爾康已道:「我們有秘密的事情找你們商量,可以到客房去嗎?
六人進了客房,永琪和小燕子才跟他們相認。
簫劍和晴兒悲喜交集,跟他們擁作一團。看見兩人滿臉皺紋的樣子,令人發噱,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永琪和小燕子洗去化妝,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才跟他們坐下,彼此詳談別後的事情。
大家聽得如癡如醉,時悲時喜。
他們知道原來是榮錕向皇阿瑪通風報信,在旁挑撥離間,均異口同聲罵他陰險歹毒;他們又大罵張軒卑鄙,竟敢帶人追殺阿哥格格,不知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受了什麼人指使。
永琪一轉話題,談及玄虛與方家之仇。
簫劍驟然聽見救了妹妹和妹夫的玄虛和尚,竟是方家的仇人,真不知該恨他,還是該感激他,一下子陷入沉思之中,一臉茫然。
紫薇握著小燕子的手道:「那麼,後來怎樣?我看,你和五阿哥不會那麼狠心,留下他獨自對付敵人,不理他吧!你們一定又回去看他了!」
小燕子得意地道:「可不是嗎?我們又轉回去救他,他傷得好厲害,全靠我和永琪送他到太師父那裏,才救活了他!」
永琪微笑著向簫劍道:「你這個妹妹,口硬心軟,嘴裏天天說:待他好起來,再找他算帳!到頭來,人家跪在她麵前,求她把自己一劍了結,她又下不了手!」
小燕子道:「我們出盡了渾身解數,千辛萬苦,才打退了敵人!哈哈!也幸好我們兩人武功高強,才能化險為夷,把敵人打得落花流水!這麼艱難才把人救回來,若然一劍就把他殺掉,豈不是可惜?啍!也太便宜了他。現在,我差他去救十七條性命回來,算是讓他做點好事,補償他欠我們方家的債!」
永琪沒好氣地道:「唉!還說呢!要不是張軒想搶你的寶劍,自己掉下懸崖摔死了,我們才沒有那麼容易脫身!你們不知道,她呀--還害怕張軒會變成僵屍,來找她報仇,擔心了一整天,後來我們把張軒安葬了,她才放心!」
晴兒向簫劍關切地問:「簫劍,這個和尚,你還要向他報仇嗎?」
簫劍兩眼浮現出異樣的光芒,道:「連一向有仇必報的小燕子,也肯原諒他,更何況是我?我不是早跟師父立下誓言,不傷人命麼?」他淡然一笑,再道:「死者已矣,就算當真殺了他,也不能挽回些什麼,徒令太師父和眾位師叔傷心,倒不如讓他行俠仗義,做一些對世人有益的事,我簫劍已認了命,唯有一笑泯恩仇!」
眾人立時鬆了一口氣。
爾康讚歎一聲:「好一句『一笑泯恩仇』!簫劍,你的胸襟,福爾康自愧不如。」
紫薇道:「簫劍,你這不是認命,而是不願意受命運擺布--不願意被命運安排成一個充滿仇恨的人,浪費了寶貴的一生!」
簫劍歎服:「紫薇,你說得對極了!」
眾人齊聲附和。
簫劍又向永琪道:「奇怪,為什麼村民、通州的冥衣店老板和車夫,全都說你病死了,還被媳婦兒火化了?他們說得言之鑿鑿,並不似是道聽途說,信口開河!」
永琪道:「我想,他們全誤會了!上山時,我確實傷得非常嚴重。可是,後來經大師的醫治,已經沒有大礙。小燕子也真的買來了骨灰甕,但她葬的,郤不是我,而是張軒!」
簫劍聽後,心中大急,道:「原來死的是張軒,他真可惡,死了也連累大家白白傷心了一場!可是,皇上已詔告天下,宣布你已辭世,這該怎樣補救呢?」
永琪微笑道:「也不用談補救了!皇阿瑪這樣宣布,正好讓我脫離帝皇之家,擺脫身分的枷鎖,我終於可以像普通人一樣,自由地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
爾康惋惜地道:「這樣一來,你連繼承皇位的機會也丟了!皇阿瑪怎可能傳位給一位已死的阿哥!」
永琪滿不在乎地道:「我這個人,本來就不大適合做皇帝,皇阿瑪應該選一個比我更賢能的人來繼承他,這樣,大清的國勢,才可以強盛起來,人民的生活,才會富足!」
簫劍歎道:「從古至今,有多少人,為了帝位之爭而弄至而骨肉相殘,兄弟反目,你能夠這樣豁達,真是難得!永琪,你的胸襟,才真正叫人萬分欽佩!」
永琪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老實說,這一次,我大難不死,得以重生,對於榮華富貴、名位權勢,早已看得很淡,不想再回去過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我隻想跟小燕子找個地方,讓我們一家三口隱居起來,安安靜靜地過活!」
紫薇道:「你就是決定了要過隱居生活,也該先回宮去,見一見皇阿瑪,讓他知道你平安!」
永琪沉默起來,心中戚戚然,臉上有憂慮之色。
爾康隱隱覺得有點不妥,道:「你不打算回宮見皇阿瑪麼?他那麼寵你,他對你非常思念啊!」
永琪似乎有所顧慮,老半天才道:「他身邊還有許多阿哥和格格陪伴他,他的悲傷,會隨時間而慢慢過去。皇阿瑪既然以為我中了亂黨的暗算而死,就由得他吧!這…未嚐不是最好的結局!」
爾康還要說什麼,永琪已握著他的手,搶先道:「請相信我,我這樣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除非出了特別的狀況,否則,我絕對不會在皇阿瑪麵前出現!亦請你們替我保守這個秘密!」
爾康見他執意如此,也沒話可說。
永琪抱拳一揖,衷心地向眾人道:「以後,皇阿瑪就交給你們了,請各位代永琪多多照顧他!」
眾人紛紛答應,向他一再保證,請他放心。
小燕子忍不住打岔道:「你們說了大半天,還未說到綿億!永琪,我們的小子還在王府,這該怎麼辦呢?
永琪道:「我早已想好了,我現在修書一封,當作是臨終遺言,囑咐你帶綿億逃走,不得留在北京,皇阿瑪見了我的字跡,一定相信!今夜,我偷入王府,放下遺囑後,就把綿億抱出來給你!」
小燕子拍手叫好,其他人郤憂心忡忡。
在會賓樓的陳嘉洛和李光,早卸下了化妝。二人在廂房內,跟紅花會各堂的堂主見麵,商議訪尋小燕子的方法,並且調查暗算永琪的罪魁禍首是誰。
眾人談了半天才散去,陳嘉洛和李光都臉有倦意。
柳紅把晚飯端進來,李光一看,全是陳嘉洛愛吃的菜肴。他頗為識相,笑吟吟地道:「累了一整天,我先去洗澡!待會兒再吃!」
陳嘉洛見李光借故走開,趁機握著柳紅的手,溫柔地說:「你也累了,坐下來,陪我喝杯酒!」
柳紅郤甩開了他,淡淡地道:「我還有別的事忙,不能陪你!」就要出去。
陳嘉洛搶先站起來,在門前一攔,緊張兮兮地說:「你已忙了一整天,還有什麼事放不來?難道就連陪我喝杯酒,說幾話的功夫也沒有嗎?」
柳紅扯開道:「哥哥決定了帶小豆子和小虎子南下找小燕子,明天就要起行。我既要忙會賓樓的事,又要忙著照顧一群老老少少,真的沒空!」
陳嘉洛郤道:「這些都是借口,自從那天,我把玉墜子送你,你對我的態度,就截然不同!你老是避免跟我單獨相處,你不再聽我訴說心事!你究竟在逃避些什麼?你是怕與我結伴同行,被各弟兄看在眼裏,覺得不妥,將來會輕視你?還是對我有什麼不滿?是不是覺得我過於急躁,沒有讓你考慮清楚,就硬把玉墜子塞在你的手中,所以在生我的氣?」
柳紅眼圈一紅,從懷中取出玉墜子,交給陳嘉洛,說:「這本來是屬於小燕子的,你還是拿回去送給她吧!」
陳嘉洛一呆,驚訝地反問道:「為什麼?」他頓一頓,吸了一口氣,心中突然抽動一下,續道:「難道…難道…這是我枉自多情?你對我的感情,並不是我想的那樣?柳紅,你不說明白,我怎弄得清楚是怎麼的一回事?」
柳紅躊躇了半天,才幽幽地道:「永琪不在了,小燕子成了寡婦,變得無依無靠,她一定非常需要你,你要好好照顧她,讓她幸福快樂…」
陳嘉洛立即打斷她:「你在胡說些什麼?我當然要照顧小燕子,也會盡量想辦法讓她幸福快樂,但那是因為,她不單是永琪的妻子,她也是你的妹妹--她是我們二人的妹妹!」
柳紅望著他深情的雙眼,似乎仍未相信:「可是,你心中始終放不下她…」
陳嘉洛歎口氣,道:「我以為那天已搞清楚了,原來,你還未了解,幸好你提出來,不然,我真是不明不白。讓我把事情再說一遍!沒錯,我承認,我沒法放下小燕子,在我心目中,她仍然像二十多年前那個小嬰兒一樣,需要人去照顧、去同情、去保護、去愛惜…但那一份感情,又怎能跟我對你的感情相提並論?」
柳紅感動了,輕喚一聲:「陳大哥…」
陳嘉洛緊握她的手,真誠地道:「我和你,才是情投意合,彼此相愛的一對!」說著,他把玉墜子的紅繩拆開了,套在柳紅的手腕中,又打了一個牢牢的結。望著她道:「不論是什麼東西,你都可以讓給小燕子;就是感情這一回事,絕不能讓人!以後,不準再把玉墜子送人!」
柳紅滿心歡喜,輕輕道:「你這個結打得那麼牢固,我想解下來送人也不行了!」
爾康見過了乾隆,把勝利的消息親自稟報。乾隆見爾康平安回來,更平定了金川,贏了漂亮的一仗,喜出望外,給了他許多賞賜。可惜,這一份喜悅,郤始終無法掩蓋失去兒子的悲痛!
爾康看著一向威風凜凜的乾隆,曾幾何時,他君臨天下,一個不如意,鼻子一啍,多少人腦袋要搬家?現在,坐在他麵前的,郤是個白發蒼蒼的老翁,斯人獨憔悴,連爾康也禁不住心痛起來。
爾康離宮後,又到簫劍的家,見了永琪,把乾隆的情形告訴他,力勸永琪回到乾隆身邊。永琪兩眼泛著淚光,垂首不語,倚牆而立,郤仍執意不肯回去。爾康和簫劍拿他沒法,也不再相勸了。
二人陪永琪夜闖榮親王府,他們負責在外頭把風。
想到這裏明明是他自己的家,郤要偷偷摸摸的翻牆進去,真是荒謬絕倫!
夜深了,小燕子在簫劍府中等著,等得困了,靠著小茶幾,打起旽兒來,晴兒進來叫醒她:「三個大男人回來了!」
小燕子立時清醒,左看看,右看看,著急了,向永琪大嚷:「我的心肝寶貝兒在哪裏?」
永琪不作聲。
小燕子扯著他的手道:「你幹麼不說話?」
還是不得要領,她又去問簫劍:「你快告訴我!」
簫劍一臉迷惘。
小燕子改向爾康道:「爾康,你說!我的孩子怎麼樣了?」
爾康負氣地道:「我說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你自己問你的丈夫去!�
小燕子見三個大男人回來了,郤沒有把她的心肝寶貝兒抱回來,一時嚇得手足無措,大叫道:「永琪,綿億怎麼了?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永琪安撫她:「他沒事!他很好,他半夜起來,哭了一會,我哄他睡了!」
爾康光火了,按捺不住,道:「永琪,你這次回來,說話吞吞吐吐,神秘兮兮,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就連我和簫劍也信不過,真不夠意思!」
永琪搭著他的肩道:「爾康,對不起!不是我信不過大家,而是,我自己也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沒有把綿億抱出來,是因為我見到了十五阿哥…」
眾人期待著他說下去…
綿億半夜醒來,又嗚咽著要找額娘,李嬤嬤哄了一會,聽見窗子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於是放下綿億,去關窗。
不料,她才探頭出去,後頸已被什麼點中,立時昏厥在地。
原來是永琪,他跳進房中,把李嬤嬤扶起,放在椅子上。
他撮唇一吹,低喚了一聲:「小子,又在哭什麼?」
綿億聽見永琪的聲音,馬上跳下小床,跑過來喚:「阿瑪!」撲將過來,抱著永琪的腿不放。
永琪將他輕輕抱起,發現他重了不小,慈和地微笑道:「小子又胖了,小子已經不小了!」
綿億挽著永琪的頸道:「阿瑪,我要額娘!」
永琪鼻子一啍,道:「你就隻是掛念額娘,那你有沒有掛念阿瑪!」
綿億拚命點頭道:「有!好掛念阿瑪,還有,好掛念額娘!」
永琪不禁笑了:「早知你會這樣說,你呀,一張嘴巴,越來越懂得討人歡喜!我現在就帶你找額娘去…」說著,轉身向窗子走…
一個孩子的聲音驀地響起:「五阿哥,你別走!」
永琪心裏一驚,回頭一看,竟然是十五阿哥永琰。
永琰衝過來,扯著永琪的衣服不放。原來,他在客房中聽見綿億的哭聲,要過來哄他,竟讓他發現了永琪。
永琪不知所措,隨口道:「十五阿哥,你為什麼…不回宮?」
永琰道:「額娘叫我留下陪伴綿億!那你為什麼又不回宮?」
永琪無言以對,他動著腦筋,嘴巴隻能道:「我…我…」
永琰又道:「他們都說你已經死了,永遠不會回來,我就是不相信!」
永琪心中一動,扮作好淒慘、好痛苦的樣子,呻吟道:「我已經死了,我死在外頭,死得好慘,我變成遊魂野鬼,不能回宮!」他想:永琰還是小孩,他的話,成人未必相信!最好他跟大家說:見到五阿哥的鬼魂,他說得越離奇古怪、不倫不類,別人就越不明其中道理。
不料,永琰一點也不怕,反倒過來握著他的手腕道:「你是不是好辛苦,我叫太醫來看你,我們都好掛念你,額娘一提起你就掉眼淚;太後天天念經拜佛,說心口好痛,好想你回來;皇阿瑪把你寫的文章全翻出來,讀完了一遍又一遍!八阿哥更偷偷躲起來,大哭了好幾場,還說那些壞人要找人報仇,為什麼不找他…」
永琪定一定神,打斷他道:「你說八阿哥什麼?」
永琰搔搔頭皮:「八阿哥哭得好難看,被六阿哥罵了!」
永琪大急,再道:「不是,你剛才說:八阿哥哭著說那些壞人要報仇,為什麼不找他。」
永琰還未滿七歲,怎搞得明白「你說」還是「八阿哥說」如此複雜的問題,想了一想,才道:「六阿哥和八阿哥好想替你報仇!」
永琪又再追問:「你再說一遍,八阿哥大哭幾場,說了些什麼話?」
永琰被永琪迫得緊了,反而懷疑起來,缺了信心,期期艾艾地道:「他…說…要抓壞人!」
永琪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無計可施。他又向永琰道:「十五阿哥,是這樣的,我跟八阿哥和皇阿瑪玩捉迷藏,我要躲起來,不讓他們找到,你千萬不可告訴任何人,說曾經見過我!你一說出來,我就輸了,懂了嗎?」
永琰立即瞪大了眼睛,掩著嘴巴,悄聲道:「我懂了!」
永琪再道:「誰也不能說,連嬤嬤和額娘也不說!」
永琰豪氣地道:「當然!」
永琪還是不放心,又再補上一句:「除非我向大家宣布:不玩了,你才可以告訴別人,說曾經見過我!」
永琰似懂非懂,點頭道:「我明白,你說:不玩了,我才稟告皇阿瑪,說你曾經回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