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我來看您了。”葉檀跪在祠堂中望著其中一個牌位，喃喃自語道。
    葉笙站在祠堂外的一棵柳樹下，遠遠地看著葉檀。他覺得，此時讓葉檀一個人跟母親獨處會兒應該是最好的。
    他跟葉檀其實並不是親兄弟，他是葉樽當年執行一次任務時從一個被土匪劫掠的村子裏救出的孤兒。
    當時他隻有三歲多，他的父母把他藏在馬廄的厚草堆裏讓他不許出聲，誰來都不許出來。
    耳邊不斷傳來馬蹄的踐踏聲，木頭的破碎聲，人們的慘叫聲……他害怕極了，強忍著不哭出聲。
    過了兩三個時辰，周圍漸漸恢複平靜，能聽到馬蹄遠去的聲音，他遵循著父母的囑托，依舊老實的呆在草堆裏。
    就這麼呆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時分，在草堆裏還迷迷糊糊著的他被一隻手揪了出去。
    手的主人是一個英挺的男子，那個男子緊蹙的眉頭看到他的一瞬間舒展了開來，男子蹲下身，拿出手帕擦著他有些髒兮兮的臉蛋。
    他直直的盯著眼前這個男子，用稚嫩的聲音很小心地問道：“叔叔…你看見…我的爸爸媽媽了嗎？”
    男子擦著葉笙小臉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柔聲道：“他們啊，去了很遠的地方，以後你就跟著叔叔好不好？”
    葉笙從小就很聰明，他明白，他的父母一定是不在了。
    葉笙咬著嘴唇，猶豫了下，然後點了點頭。
    “從今天起，你就叫做葉笙。”男子揉了揉葉笙的頭發，背起了葉笙。
    就這樣，他被葉樽帶到了葉家。
    那時，他第一次見到了葉檀的母親。那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每天教他讀書寫字、吟詩作畫，為他做各種好吃的點心，夜裏還講故事給他聽，把他當親生孩子一樣對待。
    而葉樽和另一個被稱作‘南琛’的男子會時常教他騎馬射箭等武藝，也嚐試著教他怎麼去修煉和控製靈曦。
    “嘖嘖嘖，無尤，你箭法這麼遜怎麼教笙兒。笙兒，別聽你父親的，叔叔教你怎麼射箭，你老爸箭法跟叔叔比差的遠了去了。”身著一攏紅衣的南琛衝葉樽嫌棄地搖了搖頭，一把搶過葉樽手裏的弓，向空中用力地拋出三枚銅錢，閉上眼睛，從箭筒裏迅速抽出三支箭矢搭在弓上，拉如滿月猛的一射，還沒來得及下落的三枚銅錢就被三支箭精準的穿過銅眼帶往更遠的高空。
    南琛睜開眼，看了眼自己的傑作，滿意地吹了聲口哨，然後拍了拍葉樽的肩膀語重聲長地說道：“無尤，我知道這對你來講實在太難了，不要仰慕我，隻要你拜我為師，我一定會努力教會你的。”
    葉樽滿臉黑線，猛的一腳把南琛踹進麵前的荷池裏，冷哼道：“蘇南琛，我警告你，在我麵前收起你那些臭毛病，不要帶壞笙兒。”
    蘇南琛把頭浮出水麵，抹了把臉上的水，用可憐兮兮的聲音衝葉笙說道：“笙兒，你看看你父親，知道比不過我就暗下毒手報複我，多麼心胸狹隘的一個人，你還是早日棄暗投明，到叔叔這裏來吧。”
    “快滾快滾，雪瑤最近都快生了，你不去陪著他還有閑心在這扯皮，我現在看著你就煩。”葉樽有些忍無可忍地說道。
    “無尤，世人可是常言‘江陵葉無尤，秦川蘇南琛’，我們可是世人公認的天造地設的一對啊，你這麼絕情，我真的很難過。”蘇南琛捂住胸口痛心地說道。
    “滾！”葉樽實在受不了他了，拉起葉笙就往回走。
    蘇南琛笑嘻嘻地看了眼葉樽父子的背影，爬上了岸，低頭瞅了瞅自己的衣服，摸了摸後腦勺，有點為難地說道：“慘了慘了，這個樣子回去又得被雪瑤說了。”
    走在路上的葉樽也知道這幾天這個家夥不時的找他們父子扯皮是因為他確實也挺緊張的，天天為雪瑤忙裏忙外的。蘇南琛這個人雖然玩世不恭，但遇到快要當父親這種情況，卻還是很上心的。
    雪瑤生產的那天，兩個大男人在產房外急的像熱鍋上的兩隻螞蟻。
    “你能別在我麵前亂晃了嗎，煩死了！消停點不好嗎？”葉樽惱怒地衝蘇南琛說道。
    “你好意思說我，你手攢那麼緊幹嘛，臉都憋成什麼樣子了，又不是你在使勁，我看著你都快喘不上氣了！”蘇南琛絲毫不落下風地回敬了一連串話。
    正在兩人鬥嘴的時候，房裏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兩個人相繼衝進房中，雪瑤嗔怪地看了莽撞的兩人一眼，隨即用溫柔的目光地盯著懷中的孩子。
    葉笙雙手扒在床邊，神情專注地看著那個可愛的孩子。
    弟弟出生那年，葉笙已經來到這個家整整一年了。這一年裏，他在這個家裏感受到跟從前相比隻多不少的愛，他很慶幸，遇到了這麼多溫柔的人。
    好景不長，九個月後的一天，天象突然變了。
    烏雲密布，天空變得甚是陰沉，從天而降一道光束落在了天水嶺，那道光束太過巨大，囊括了大半個天水嶺，雖然光束很快便消失不見，但隔著萬裏依舊能感受到濃厚磅礴的靈曦。
    四個地區的普通民眾都紛紛以此為神跡，叩首跪拜，各大修煉世家也都紛紛派出高手前去調查情況。
    葉家派往的是以蘇南琛和葉雪瑤為首的一眾。葉樽本來隻打算讓蘇南琛一個人去，但考慮到可能會跟其他家族發生什麼衝突，又派了有著治療係星蘊‘春風化雨‘的葉雪瑤和葉家的幾個高手一同前去。
    如果再給葉樽一次選擇，他絕對不會派蘇南琛和葉雪瑤前去。
    葉家的人一個都沒回來，不僅葉家，所有家族派出的高手都杳無音信了。
    這是他有生以來做的最後悔的決定，丟了摯友，害了妹妹，讓他不到一歲的外甥沒了父母。
    不少家族紛紛派了第二波人，他也不甘心，又派出了一組高手希冀著能得到他們倆的一絲消息，可依舊石沉大海。
    各大家族終於發現了這件事情的詭異之處，不再貿然派人前往。經此事件，熙風大陸元氣大傷，不少家族還因此事動搖了根基自此走向了下坡路，逐漸滅亡。
    天水嶺自此變為了熙風大陸的一處禁地，世人將這次事件稱為——‘諸聖隕落’。
    那段時間，葉笙發現父親動不動就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發呆，一向不喝酒的父親喝起了南琛叔叔最愛的‘紅塵醉’。
    以前，南琛叔叔每次喝著‘紅塵醉’笑著問父親要不要來點試試的時候，父親都會一臉嫌惡地回應道：一身酒氣，離我遠點。
    父親變了，變得越來越冷漠了，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沒有了。
    不再像以前那樣常去看弟弟了，即使每次去看，也隻是遠遠的看一眼便轉身走了。
    明明都是那麼溫柔善良的一家人啊，為什麼會有這種結局呢？
    看著在床上躺著衝我咯咯笑著的弟弟，我覺得，我有義務保護好他，補償他失去的那些愛。
    明明他什麼都沒有做的，不該有這種結局的。
    我會努力成為一個好兄長的。
    年僅四歲多的小葉笙攥緊了拳頭，下定決心道。
    “別把這件事告訴你弟弟，向他保密。”後來，葉樽把葉笙叫到書房，沉默了良久，衝葉笙這麼淡淡地說道。
    從那以後，世上便再沒有蘇哲這個人，隻有他的親弟弟——葉檀。
    “兄長？”葉檀在葉笙眼前揮了揮手，打斷了葉笙的思緒。
    葉笙回過神，淡淡的笑道：“跟母親聊了些什麼？”
    葉檀嘻嘻一笑，把嘴湊到葉笙耳邊俏皮地說道：“保密~”
    葉笙無奈的笑了笑，“現在都學會對哥哥保密了。”
    葉檀衝葉笙吐了個舌頭，“哪有，兄長肯定都知道我會說什麼了。”
    “東西都收拾好了麼？”葉笙問道。
    “嗯，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明天一早就坐船出發。”葉檀雙手交叉放在腦後很自然地答道。
    隨即葉檀又歪著腦袋衝葉笙嘻嘻笑道：“兄長一定會來送我的吧。”
    “一定。”葉笙點了點頭，肯定地說道。
    臨走前的最後一晚，葉檀在臥房旁的浴堂泡起了澡，葉笙在他身後給他輕輕的擦著背。
    ‘咕嚕咕嚕’，葉檀調皮的把嘴沉到水中吐起了泡泡。發現還是不太盡興後把頭徹底地沉入水中，又猛的從水中鑽出來，濺了葉笙一身水，看著葉笙變成落湯雞一般哈哈大笑了起來。
    誰知剛張嘴一笑就被葉笙用手掌拍過來的水嗆了一嘴。
    “咳，咳，兄長，你偷襲我！”葉檀被嗆得咳嗽道。
    葉笙挑了挑好看的眉毛，一副‘所以呢？’的樣子回應道。
    “兄長，那別怪我不客氣啦！”葉檀一臉壞笑的撲過去把葉笙拉進水中。
    兩個人在浴堂玩鬧的不亦樂乎，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一樣。
    清晨，葉檀一起身就發現床邊沒了葉笙的蹤影，他以為葉笙又跟往常一樣在附近練劍。他穿好葉笙放在他枕邊的新衣服，係上了藏青色的發帶，飯桌上已經放好了葉笙給他準備的早餐，還有一張便條。
    葉檀洗完漱後一邊吃著早餐一邊拿起便條，上麵寫著：外江等我，一定。
    字跡是葉笙那好看的行書。
    葉檀吃完飯拿好行李，走到葉家大門前，回頭望了眼這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他其實真的很喜歡這個地方，比任何地方都喜歡。
    因為這裏是他的家，是他的根。
    我會回來的，葉檀暗自道。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向外江。
    等了快有一個時辰，葉檀才看見遠方急匆匆跑來的那道熟悉的身影。
    “兄長，你好慢啊。我都以為你不會來了呢。”葉檀嘟囔道。
    葉笙帶著歉意的眼神說道：“抱歉，小檀，拿這個耗了點功夫。”說著往葉檀手心裏塞了一個湖藍色香囊。
    “這是？”葉檀正準備伸開手想看看手心中的香囊。
    葉笙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神秘地笑了笑：“上船再看。”
    葉檀看著眼前這個從小到大他最依賴的人，最愛他的人，眼眶有些發紅，他哽咽地說道：“兄長……”
    葉笙整理了下葉檀的衣服，把唇湊到葉檀額前，吻了上去，然後低下頭抵著葉檀的頭輕聲道：“我等你回來。”
    “我會回來的，一定。”葉檀保證道。
    葉檀衝葉笙揮了揮手，然後轉身登上了船舶。
    船開了，站在船頭的葉檀看著那道白衣勝雪的身影漸變漸遠，最後消失不見。那一瞬間，他有些失落。
    “走了嗎？”不知何時，葉樽出現在葉笙身邊，望著遠方已變得隻剩下一個小點的船舶說道。
    “嗯。”葉笙點了點頭回應道。
    “難得你這次沒有尋死覓活的。”葉樽拍了拍葉笙的肩膀。
    葉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檀這次回來，真的成長了太多了。我已經明白父親您的用心了，也知道這次父親一定也有自己的理由。但不管怎樣，我知道，父親都是為小檀好的。”
    葉笙頓了頓，低下頭繼續說道：“隻是，這樣看著小檀再次離開終究還是會有些難過的感覺。”
    葉樽抬起頭望了望明媚的天空，長籲了口氣，“笙兒，人總會別離的，你比誰都更加清楚這點。但是，隻要還有重逢的希望，就會有更好的相遇，不是嗎？”
    如今，江陵還有著葉無尤，秦川，卻再沒有蘇南琛了。
    船舶上的葉檀調整了下情緒，緩緩打開手心，那是一個十分精致的香囊，光滑的絲綢錦緞，上麵繡著他最熟悉的那個人的行書，那是兩個淡金色的字——‘若淵’。
    葉檀解開香囊，香囊裏放滿了雪白的獨搖花，很香，還有一張小紙條。
    他把小紙條展開，看了上麵寫的字後臉上露出了會心的笑容，遙望著遠方的江陵。
    紙條上，還是那漂亮的過分的行書，上麵很工整地寫著兩句四字駢文。
    “上善若水，淵而不殆。”

    作者閑話：

    江陵篇就此完結，很感謝大家對此篇的支持，因為真的很喜歡本書中小說江陵這個地區，還超級喜歡子淵哥哥，也很心疼葉樽舅舅。
    希望所有的人都能被溫柔以待。
    我們扶風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