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檀躺在床上雙手舉著畫有檀木的那張宣紙細細品味著。小時候，在那張書案前，他依偎在葉笙懷裏，葉笙手把手地教他寫著自己的名字，教他讀書認字。
    “上善若水，子淵哥哥，這是什麼意思啊？”
    “指的是，最高境界的善行，就像水的品性一樣，澤被萬物而不爭名利。我們家若水長大後也會成為這樣的人。”葉笙耐心地解釋道笑著勾了一下葉檀的鼻子。
    “不要”，葉檀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然後在葉笙懷裏仰起頭露出兩顆小虎牙衝葉笙笑嘻嘻地說道：“我長大後要成為兄長那樣的人。”
    葉笙無奈地笑了笑，揉了揉葉檀的頭發，眼神裏滿是寵溺。
    葉笙精通六藝，溫文爾雅，在江陵地區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句話：“葉家有雙傑，心如明台葉無尤，溫潤如玉葉子淵。”在葉檀心中，葉笙一直是一個完美無暇的人，即便是現在，葉檀也想成為兄長那樣的人。
    “想什麼呢？”葉笙把食盒放在飯桌上，一邊把飯菜拿出來一邊向葉檀問道。
    葉檀回過神來嘻嘻笑道：“看兄長的大作看的入迷了。”
    “就你嘴甜，快過來吃飯。”葉笙衝葉檀招了招手。
    “來啦~”葉檀雀躍地跳下了床，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兩手扒在桌子上看著葉笙舀飯。
    清蒸鱸魚，桂花糯米藕，蓮蓬豆腐，紅燒赤貝，金絲蝦炙，合意酥，雖然隻有兩個人，葉笙卻準備了不少菜，一旁的葉檀大口吃著飯菜，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讚賞道：“好吃！”
    “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葉笙一邊往葉檀碗裏夾菜一邊關切地說道。
    正在兩人吃飯時，房門被人推開了，一個身披翠色薄煙紗的少女走了進來。
    這少女十八九歲年紀，容貌秀麗，身姿豐盈窈窕，長著一張圓圓的鵝蛋臉，有一雙晶亮的眸子，一對小酒窩均勻的分布在臉頰兩側，此刻正淺淺笑著，可愛的酒窩若隱若現，全身透著一股青春活潑的氣息。
    “如是，進我房前要敲門。”葉笙皺著眉頭有點責怪道。
    “好啦好啦，師兄，別那麼拘板嘛，我是受師父所托來給小師弟送東西的，順便再看看我的小師弟。哇，都長這麼高了麼，長得還是這麼可愛，來，讓師姐摸摸。”少女笑嘻嘻地跑到葉檀跟前掐了掐葉檀的臉蛋。
    葉檀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女，有點不確定地說道：“納蘭師姐？”
    少女拍了一下葉檀的頭，嗔怪道：“八年不見你都認不出你美麗的師姐了嗎？師姐都要難過死了。”
    “怎麼會呢？我怎麼敢忘了納蘭師姐啊？”葉檀幹笑道。
    葉檀記起了眼前這個少女，她叫納蘭如是，小時候最愛欺負的就是他，每次不是把他氣哭就是把他打哭，給他的童年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陰影，導致他後來每次遠遠的一看見她，就害怕的趕緊跑去找葉笙。同輩的師兄弟們都不敢惹她，當時送了她一個‘小老虎’的外號，葉檀私下裏也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大魔王’。令他沒想到的是，從前凶殘的‘大魔王’如今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真有點女大十八變的感覺。
    納蘭如是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嘟起小嘴說道：“大師兄還是一如既往地偏心，平時一道菜都不做給我們吃，小師弟你一回來就做了這麼多好菜。對了對了，小師弟，你知不知道啊八年前大師兄他……”
    葉笙瞪了眼興致勃勃的想要繼續八卦下去的納蘭如是，沉聲喝道：“夠了，如是，把東西放下就趕緊回去修煉去。”
    “好好好，喏，小師弟，把這個收好，你需要的信息都在裏麵了。”納蘭如是一邊說著一邊把一封信箋塞到葉檀懷裏，然後狠狠地親了葉檀一口，走之前還從盤子裏拿起一塊合意酥，衝著眼神快要能殺死人的葉笙做了個鬼臉，臨出門前又扭頭衝葉檀眨眨眼，揮了揮手道：“小師弟，我走了，不要想師姐啊！”說著便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消失在門外。
    葉笙不禁扶了扶額，捏了捏太陽穴，從小到大，他拿這個師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樣的子淵師兄，還真是讓人懷念啊。”納蘭如是遠遠地盯著那間臥房，思緒有些飄渺。
    八年前，當得知葉檀要被關到水玉之森的時候，誰都沒想到，反應最激烈的不是葉檀本人，而是一向沉穩的葉笙。
    葉笙當時跟瘋了一樣跑去求她的師父葉樽，她從沒見過那麼聲嘶力竭的葉笙，一遍遍地磕著頭請求葉樽撤回決定或者讓他去代替葉檀，最終磕得頭破血流也沒有改變葉樽的決定。
    當時她看到葉笙站起身用手帕擦幹淨額頭上的血，把頭上的白色發帶解開係到了額頭上遮擋傷口，就那麼披散著長發默默走了出去，她舒了口氣，認為他一定是放棄了。
    她不知道的是，當時的葉笙默然離開是為了趕上正在被送往水玉之森途中的葉檀。
    他趕到的時候，家丁們正拉著一直哭喊道“哥哥，哥哥”的葉檀，準備把葉檀關到禁製裏，葉檀望著遠處趕過來的葉笙，眼裏燃起了一絲希望，衝著葉笙伸出小手，葉笙急忙跑過去伸出一隻手想要拉住他，卻隻能看著那隻手漸漸地消失在禁製中，‘子淵哥哥’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完全聽不到了。
    他終究沒有拉上那隻手。
    葉笙望著眼前這倒映著自己身影的禁製，他向禁製湊的更近，希翼著能看到裏麵葉檀的身影。
    裏麵什麼都看不見。
    他把耳朵貼到禁製上想嚐試著能否聽見葉檀的聲音。
    裏麵什麼都聽不到，他還被狠狠的擊飛了出去，倒在了泥水中。
    空中的雨，變得越來越大。六月的江陵，正是多雨的季節。
    葉笙趴在地上，雙手撐起身子，低垂著頭呆呆地看著地上的水窪，雨水順著他的長發在小水窪下不斷地積聚著。
    大滴大滴的雨水如亂箭似的，打的樹葉嘩嘩作響，落到人身上，也有些痛。
    禁製另一邊的葉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著。
    身在禁製兩邊的兩人，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隔了整個世界。
    葉笙站起身，拳頭上凝聚起一層薄薄的靈曦，向禁製揮了過去。
    然後，再一次被擊飛出去。
    就這樣一遍又一遍，葉笙不厭其煩的，直到拳頭上再也凝聚不出來靈曦的時候，他已經渾身是傷的躺倒在地上，用左手無力地錘了下地，右胳膊遮住了眼睛，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納蘭如是再看見葉笙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她看著一身狼狽的葉笙如同一具行屍走肉般走進了廳堂，重重地跪在地上，沒有再聲嘶力竭，而是低聲下氣地不斷哀求著：“父親，我要見若水。”往常那仿佛能漾出水的眼睛中此時沒有一絲神采。
    她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的那道光，滅了。
    就這麼不吃不喝跪了兩天兩夜，聲音都變得嘶啞，臉色蒼白、渾身顫抖著的葉笙依舊沒有放棄。畢竟隻是個十二歲的少年，淋了那麼大的雨，又跪了這麼久，修為再高身體終究也是撐不住的。
    “放心吧，若水不會有事的，我允許你每年的年末去見他一次。”葉樽終究拗不過他，向他這麼保證道。
    葉笙的嘴角這時才又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暈了過去。
    這八年，葉笙對誰都是一副和煦的笑容，再沒有露出過其他表情。每次見到這樣的表情，她都會很不爽，她知道那是假的，明明他心裏難過的要死，卻從不表露出來。
    每年年末前，葉笙都會準備很多東西，那時候，她能看的出來葉笙是發自真心的笑，也再次看到了他眼裏的光。
    回過神，納蘭如是攏了攏耳邊被風吹亂的長發，咬了一口手中的合意酥，“這樣就好。”她笑著說道。
    要說熙風大陸上哪個地方的夜市最繁華，那一定就是江陵了。
    街市上，一排排的大燈籠把街道點綴的甚是溫馨，街道兩旁，各種各樣的小販在沿街叫賣，呼喊聲此起彼伏，賣古董的，賣首飾字畫的，賣小吃的，算命的……街道最前方還有一個大台子，上麵好幾個人正在表演節目，台下的觀眾不時叫好，街旁的閣樓上不時傳來樂器聲與女子的歌聲，街上人流不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在家悶了一天的葉檀走在街上，一邊吃著冰糖葫蘆一邊到處左顧右盼，看什麼都新奇，葉笙盯著葉檀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後。本來回家後的第一天晚上葉檀就嚷嚷著要來夜市，但是葉笙那天讓他必須呆在屋子裏好好養傷，葉檀也隻好作罷。兩個人早早的便上了床，葉檀不停地在葉笙耳邊講著這八年的所見所聞，兩個人就這麼一聊聊到了深夜才帶著倦意睡去。
    “兄長，這邊這邊。”葉檀揮著手向後麵的葉笙喊道，一邊指著身旁一個射靶的小攤。後麵的葉笙正在跟一個香囊鋪的老板說著些什麼，看到葉檀在遠處招呼他，他點了點頭回應著，向香囊鋪老板付了筆錢，便快步趕了過去。
    射靶的小攤上擺滿了各種小玩具和小飾品，“老板這個可不可以兩個人同時玩？”葉檀詢問道，“可以是可以，不過兩個人一起射箭，你們射中靶心的難度會增加很多，公子您確定嗎？”小攤的老板憨厚地提醒道。“沒問題。”葉檀胸有成竹地答道，同時扭頭向葉笙投去一個詢問的目光，葉笙笑著回以‘當然可以’的眼神。
    兩人拿起了弓，把箭搭在弦上，同時射了出去，兩隻箭矢各占了靶心的一半。他們倆人，都很有默契的給對方留了靶心一半的位置，一旦有一個人稍有偏差，兩隻箭便會撞到一起或是一支箭射在靶心外。
    “厲害厲害，兩位公子真是配合的天衣無縫！”老板在一旁驚歎道。
    葉檀得意地看了眼葉笙，小時候的他跟葉笙一起射箭時，每次他射的箭都離靶心偏了老遠，而葉笙總是能精準的射中靶心。
    葉笙向葉檀投去了讚賞的眼光，看來這些年，他真是成長了不少，葉笙在心裏默念道。
    葉檀在攤上挑起了禮物，最後選了一對玉佩，說是一對，其實是一個可以分開的雙龍玉佩，葉檀取下一半係在葉笙腰上，另一半給自己係好，點點頭滿意的拍了拍腰，便拉著剛付好錢的葉笙向前麵的小橋處跑去。
    小橋周圍人頭攢動，很多小孩子在橋上放著孔明燈。葉笙和葉檀走到小橋邊上，花錢向船夫租了一條小船。葉檀跳上了船，然後坐了下來，雙手放在身後抻著身子仰起頭望著繁星爍爍的夜空，葉笙坐在一旁慢慢地劃著槳。
    小船劃了一會兒，葉檀示意葉笙停一下船，他拿出準備好的兩盞荷燈，擦著火柴把荷燈中央點上火，把其中一盞遞給了葉笙。
    葉檀小心翼翼的把荷燈放到水中，輕輕地送向遠方。
    “真好。”葉檀喃喃地道。
    “嗯。”葉笙注視著葉檀應道。
    明月清風，繁星滿天，一簇簇孔明燈飛上夜空，伴隨著孩子們的歡聲笑語。
    兩盞荷燈順著水流慢慢漂向遠方，燈光越來越暗，直至熄滅。
    那一瞬間，葉檀總覺得，真有些像什麼東西被托走了的感覺。

    作者閑話：

    若淵虐戀~心疼子淵哥哥，不過總算後麵撒糖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