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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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這天下朝出宮路上,淵澄被徐靖雲叫住。
說抓到個疑似赫平章的嫌犯,請他過去大理寺看看。
此事要大理寺少卿親自出馬,原因很簡單。京兆府治理整個京城,是皇城不大不小的門麵,皇帝過問了幾句,於是抓捕行動便提升到一個重要層麵。
但隻是個疑似嫌犯而已,完全無需大理寺卿去親審。
徐靖雲這麼做,無他,為圓清明前夕偶遇的謊。
通緝犯半年無蹤無跡,卻在短短幾天內忽然落網,想想都令人發笑,淵澄不忍戳破他,吩咐轎輦往大理寺去。
刑房昏暗陰晦,隨處可見形形色色的刑具,散發著腐朽的氣味。
隔間裏還未用刑的嫌犯毫發無損地被鐵鏈鎖在十字架上。
炭爐裏一把烙鐵燒了很久,半截手柄和烙鐵頭埋在通紅的炭堆中,仿佛融化了一般。
“王爺請看。”徐靖雲遞去一張麵皮。
淵澄隻瞧著用手摸一下,做工粗糙手感像樹脂,雖潤滑但會拉手,這種皮貼臉上不僅不透氣,還得再修飾,是最低等的易容術。
“在哪抓到他的?”淵澄走近了打量那人,衣裳破舊,臉上膚色與脖頸及手部相近,偏古銅色,一看便知不是經常帶那種麵具。
“回王爺,就在京兆府附近。”
“喂,你們抓錯人了,我不是赫平章。”嫌犯見二人走來忙焦急道。
“你說你隻是路過,據我所知你在京兆府周圍遊蕩了不止兩天。”
嫌犯反而笑起來,“就憑這個,即便我有意學赫平章盜官銀,不是還沒下手嗎?這也算犯罪啊?那世上有殺人打劫念頭的都該抓。大人難道沒有過一點點惡念?也趁早把自己抓起來吧。”
“狡辯!你最好老實交代,別逼我們動刑。”徐靖雲厲聲道。
淵澄心中生疑,看樣子這嫌犯非是徐靖雲隨便抓來糊弄他的,遂問道,“你為何要效仿赫平章?”
嫌犯嬉笑道,“這位大人沒聽清嗎?我說的是即便,沒說要效仿啊。我們江湖中人最忌諱和官府打交道,小到縣衙大到刑部,更別說大理寺,我們躲都來不及。”
淵澄審視著他,倏地靈光一現,憂心道,“既然你已經進到大理寺,不說出點什麼,恐怕這天牢你再出不去了。”
嫌犯卻覺得此人說笑,“大人,我一身清白,不至於下半輩子坐穿牢底吧?你們辦案的,不講證據嗎?”
“說不說吧?”淵澄聲色平靜得挑了挑烙鐵。
炭堆冒出一團火星子,熱氣蒸騰撲麵。
嫌犯立馬心虛了,連忙道,“我說我說,有人出錢讓我戴那張惡心的麵具在京兆府門前晃悠,一天一百兩。”
“是誰?”徐靖雲追問道。
嫌犯腦門開始冒汗,氣焰一泄千丈,“這個真不知道,有一天晚上,我正睡著,屋頂砸下個包裹,我打開一瞧,裏頭一張紙一張麵具和三百兩銀子。”
“字條呢?”淵澄問。
“在我褲襠裏……”
一名侍衛徑直走過去,咻一下幹脆利落得扒下他的褲子,一個紙團掉了出來。嫌犯驚恐之餘連忙夾緊光溜溜的腿。
侍衛將紙攤開,向二人展示。
淵澄看罷,嘴畔閃過一絲詭笑,轉臉對徐靖雲道,“看來他說的有七分真,人就不必留在大理寺,徐少卿辛苦一趟,提交刑部請曲大人幫忙查實幕後之人。”
嫌犯苦著臉看著走遠的大人,怨忿道,“我已經交代了,為什麼要換去刑部,不是應該放了我嗎!”
徐靖雲提腳踹去,“方才我問你為何不說?”
嫌犯支吾道,“我、我怕那位大人動真格,他看上去比大人你凶狠得多…”
徐靖雲一聽,腳抬起又放下,不管怎樣,這個嫌犯也算幫到他一點小忙。可王爺發話,赫平章盜竊官銀一案隻能繼續追查。
這邊淵澄回到王府,下人稟告文公子在香閣門口待了有段時間。
人是自己叫來的,他沒忘這茬,詢問過東西是否準備齊全,便往香閣去。
春末的太陽,暖而不燥,舒服極了,文無隅曬得愜意。
卻不知大樹底下多了個水缸和幾案是作甚用。
遠遠看見王爺一身孔雀繡為主四爪蟒盤邊的官服,踏著日光款款而來。
他稍微立直身子,但沒挪腳迎接。
淵澄在樹下站定,朝他招手。
然後端起幾案上的青瓷碗,放他眼下,
“可見過這玩意兒?”
碗裏裝著滿滿半個小拇指指甲蓋大小的黃色東西,圓溜溜的像豆子也像珠子。
文無隅搖頭,“不曾見過,是金子做的?”
他掐手捉一個,發現還挺堅實捏不動。
淵澄把著他手腕,探進水缸,“你再捏捏看。”
文無隅又捏了下,驚道,“軟了!”
淵澄展笑,把東西從他手裏抖落水缸底,“這叫英砂,多用於裝飾水池,顏色多樣,為了你我專門挑了金色,這東西唯一神奇而無用的地方,便是遇水而長,碗裏這些浸泡一個時辰,大約能長到兩個大小。”
他撿起幾案上另一樣東西,類似麥稈,但不同尋常,上端一段粗,得張大嘴才能吞進,卻薄軟如紙,下段是麥稈般細長,口小到隻能容納一顆英砂通過。
淵澄遞給他,表情玩味,“拿這個,把這些英砂一個個吸上來。”
言罷他手一翻,將青瓷碗底朝天倒幹淨,英砂悉數沉浸水底。
文無隅捏著麥稈,徹底啞口。
一陣微風吹來,那薄細的麥稈像垂柳一般隨風飄揚。
“完成了有賞,當然時間很多,你可以先琢磨琢磨。”淵澄最後說了句。
文無隅獨自站了會,一旁有個小廝看著,他想偷奸耍滑也不成。
隻得把麥稈插進水缸,彎下腰咬住,猛吸一口,英砂沒上來,倒是喝進一大口水。
多試幾次後他摸出技巧,嘴巴一定要張大,牙齒不能碰到麥稈,找準目標,一鼓作氣。
如此反複,順利地完成小半碗。
可英砂吸水脹大之後就沒那麼容易吸上來。
經過一番奮戰,終於完成了最後一顆,他拖著濕噠噠的衣袖前去複命。
換下官服的王爺穿著似曾相識的寬袍,對著一桌文書下筆如飛。
“王爺…”文無隅發出兩個模糊不清的音節。
淵澄抬頭嗬嗬笑了兩聲,“這麼快?怎麼樣,學會了嗎?”
文無隅打了個飽嗝點頭,他有心回話,卻無能為力,一肚子水不說,下半邊臉酸脹到麻木,兩腮及下顎實在很難開合說話,由於需要時不時地憋氣,連帶著腦仁也有些抽疼。
淵澄瞥見他點頭,於是擱筆挪開文書,身子往後靠上椅背,“過來,我得驗收一下才能給你打賞,不然明天你還得繼續練。”
文無隅忙擺手,現在要他幹那活簡直要命,他努力一字一字地讓口齒清晰,“吾保證已經學會,可否過幾日…”
說到後麵一嘴的口水溢出,稠滑一柱滴落在胸前的衣裳上。
淵澄哈哈大笑起,半捂麵不忍直視他。
文無隅拿袖子擦嘴,看著座上王爺樂不可支,也跟著笑了幾嗓子。
淵澄走下座,雙手捧上他的臉頰揉兩圈,很是溫柔地問,“難受?說不出話?”
文無隅又是點頭。
忽地臉肉一緊,兩邊臉頰被王爺左右拉扯開,鬆了又緊,
“回去像這樣多捏一捏,才好的快。”
淵澄鬆懈手勁,一股笑意實難平息,“你喜歡王府嗎?”
“嗯…”文無隅吭聲應話。
“即便命不保夕,也喜歡?”
文無隅眼神也不躲下,頭點得堅定。
淵澄笑笑,拍拍他的臉,轉身走書案,
“那你就安心住下,哪天我要想殺你了,提前知會你。”
他看向書櫥,“琴你拿去。”
文無隅順著眼神走到書櫥邊,掀開織錦布,一把純金打造的七弦琴,熠光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