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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這夜,幽深無風,星辰高懸。
    突然一聲短促慘厲的尖叫劃破寧靜的夜空。
    文無隅猝然驚坐起,那慘叫卻仿佛幻聽,周圍籠罩著夤夜該有的闃寂。
    翌日,嗓子緊澀的文無隅說話不作數,悄悄問文曲,昨夜是否聽見異樣的聲響。
    文曲淡淡回說王府的床褥又香又軟,他一覺睡到大天亮,別提有多舒暢。
    第二日,文無隅又被驚醒,叫聲延續了有一會兒,聽起來比上一次淒慘。
    於是又問文曲同樣的問題。得到了一個免費的白眼,還被說成疑神疑鬼。
    事實證明,睡得跟死豬一樣沉並不全是壞事,不然怕鬼的文曲恐怕下半夜將睜眼度過。
    第三日,文無隅抱了衾被擠到文曲屋裏,以五百兩打賭,王府鬧鬼。文曲鼻孔朝天表示不信。夜裏兩人喝掉五大壺提神茶,跑了二三十趟茅房,終於寅時一過,那慘絕的悲啼,飄飄忽忽像極了鬼嚎。
    把正在打瞌睡的文曲,嚇得一激靈,直接一屁股坐地上,鬼嚎聲不絕如縷,他拔腿就往床上竄,躲進棉被瑟瑟發抖。
    文無隅破喉嚨笑得要癲過去,好說歹說,最後隻得操著把沙啞的嗓音念道德經哄他入睡。
    好了傷疤忘了疼,世人通病。
    一覺過後文曲又恢複天不怕地不怕精神,在文無隅的唆使利誘下,閑來無事的主仆二人決定走訪友鄰。
    王府裏麵正主隻有一個,男寵卻有十幾個,同一屋簷下,受不受寵另說,彼此之間情敵這個身份曖昧不清。
    故此主仆兩個自報家門過後,連寒暄都省了,紮紮實實吃一路閉門羹。
    不過蒼天有眼,沒讓他們空手而回,其中有個好心的小倌多客套了幾句。大致消息是王爺又換新寵了,那日到過漣漪閣的一個小倌,因為在王爺麵前伺候不小心打翻茶水,燙到王爺,不知被怎麼處置,好端端一個芳華少年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人人心照不宣,好像王府裏壓根沒這號人存在過。
    想起連夜的鬼嚎,可把文曲嚇得不輕。所謂天不怕地不怕不過徒有其表,實質上紙老虎一隻,回去路上,小腿都在打顫。
    哆哆嗦嗦向文無隅提請求,“主子…我…我想養一隻青牛。”
    “養青牛作甚?”文無隅破天荒地頭一回沒跟上他的思想。
    文曲又說,“…你不是講過老子馴服大青牛的故事…”
    文無隅欣慰此廝還記得,“是了。”
    “…大青牛,一定沾了老子的仙氣,養在家裏,鎮宅辟邪保平安,我們必須養一隻。”
    文無隅扶額,“你不如供一尊太上老君神像。”
    “我不管,我要大青牛,它是個活的。”
    文曲堅持己見。
    要青牛這事,由於茲事體大,下午便傳到淵澄耳朵裏。
    見過要金銀要錦緞的,最不濟也有要隻貓啊狗來消遣的,神他娘的要青牛!滿大街敲鑼打鼓去找也找不出一個像他兩這般出人意料的奇葩。
    樓閣裏熏香邈邈,倦意襲人。
    淵澄側臥軟榻假寐,衣裳稍稍淩亂不整,像方經過一番雲雨般慵懶頹靡。
    兩個小倌跪在一旁給他捶背揉腿,每個動作都極度小心謹慎,生怕哪裏重了輕了惹這位爺不快。
    府裏剛沒了個人,不定哪天輪到他們頭上。
    說到底這榮耀傾天的王府,就像布滿荊刺的黃金屋,王府外的人想進來,王府裏的人卻想出去。
    主仆二人杵在那約摸一炷香,聽見一聲稀碎囈語,隨後屏風被撤下。
    淵澄打著哈欠坐起,掃了眼兩人,“誰要在王府養牛?”
    文曲連忙顫巍巍得舉了下手,“是小的。”
    淵澄投去個果然是你的眼神,“說個理由。”
    文曲支支吾吾開不了口,借他十個膽他也不敢說王府鬧鬼,這方麵知道輕重還算長了點心。
    一旁文無隅接過話,聲音微沙,“回稟王爺,這幾天他總夢見爹娘向他哭訴,心疼天災死掉的十幾頭豬,他孝心大發,原是想要頭豬來養,吾覺得不妥,因此建議他養牛。”
    文曲忙點頭附和,聲細如蚊,“是是…沒想到這事會驚動王爺…不養也沒關係的。”
    這廝顯然比幾天前膽子小許多,淵澄挑眉,嘴角彎起個意味深長的弧度,欠身向前欲調侃他,卻披散在背後的頭發被捶肩的小倌無意勾住,他冷嘶一聲,立時臉拉得三尺長,嗬斥道,
    “混賬東西!”
    兩個小倌連滾帶爬跪倒他麵前,“王爺恕罪……”
    文曲似乎也受到驚嚇,身子繃得筆直。
    卻在下一刻,隻見王爺一腳踹翻其中一個,回身抽出鏤壁上掛的寶劍。
    一道寒芒乍現。
    咚咚兩聲,血淋淋的人頭和跌出的小倌同時落在二人腳邊,鮮血橫濺,撲兩人一身,白袍如換新裝,紅梅點點木棉連枝。
    整個過程不過眨眼之間。
    文曲瞠目,臉上滴滴殷紅,“啊…”
    他尖叫一聲,慌忙躲到文無隅身後,臉埋在他衣袍拚命摩擦。
    削去頭的屍體頸部,暗紅的血液汩汩流淌,暈染開來,如蛆蠕動往文無隅腳下蜿蜒。
    “連齊,丟出府。”淵澄氣不喘心不跳,把劍隨手一擲,湛亮的劍身錚然入鞘。
    下人魚貫進來,拖走泥樣癱軟的小倌,灑水抹地,沒多久的功夫,暖閣恢複如初,較方才更潔淨許多。
    淵澄施然落座,神情一如平常。
    “青牛還養嗎?”
    文曲打出娘胎還是第一次親臨此等血腥場麵,現下高座傳來的聲音就像幽冥地府的勾魂使者,他死死閉著眼,全身不由自主顫抖,舌頭也打結了,好不容易蹦出幾個字眼,
    “不…養…了。”
    相比他主子倒是鎮定得很,眼睛低垂,白皙的臉上不著情緒。
    聞言淵澄發笑,“那不成,百善孝為先,回頭問管家取。”
    “不過清明將至,提醒你一句,便是再有孝心,千萬不可在王府焚香燒紙。”淵澄又接了句。
    “謹遵王爺教誨。”文無隅作揖回話。
    但他背後的文曲嚶嚶嗡嗡吱不出個聲。
    淵澄盯著他好一會兒,最後他發下話,
    “這樣,清明前一天,文公子準備準備,咱們踏青去。”
    說完他揮了揮手。
    文無隅壓低聲音,提醒文曲,“走了。”
    文曲頭也不敢抬彎腰鞠了個大禮急急慌慌先走一步。
    文無隅步子邁得方正,卻在跨出門檻時不知怎麼腿軟了一下,膝蓋快著地的一刻他及時穩住了,丟臉的一幕沒發生,但還是把淵澄給逗笑了,清朗的笑聲在他耳邊回蕩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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