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清歟繼續往前走，看起來不遠的路竟然這麼長。怪道人人都說望山跑死馬，原來就算直白白的看得見，卻是走到白頭，也到不了的。
    我以往不願意放下口腹之欲，不願意放棄普通人的作息習慣，不願意斬斷與這俗世的萬千情感，如今紀筠不在了，倒是什麼都看開了。
    我不覺得難過，雲清歟想。
    他一直走，一直走到天色放柔了，黯淡了，終於走到了小路的終點。
    雲清歟望著他的小院兒，在柔和的午後光線中顯得靜謐又遙遠，簡直不像這萬萬人痛苦掙紮的人間。
    終於到了，雲清歟想。他恍然想到了什麼，低頭看去，卻發現他的鞋子衣擺仍然一塵不染，潔白如新。
    這便是我的修行嗎？他有些迷茫悵然，原來我在這俗世中走過，卻連一絲紅塵都沾不得了。
    他靜靜的站著，就這樣注視著他的小院兒——他走過的路的盡頭，雲清歟覺得他似乎習慣了這份寧靜，這份孤獨。體內靈力不受控製的翻滾衝刷著他的靈台時，他沒有動；天上祥雲彙聚鶴唳鳳鳴時，他也沒有動。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問道：“天書，我突破了嗎？”
    “是，你進階了。恭喜你，進入了分神期。”
    他點了點頭，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他走進他的小院兒，像一步步走近他的道。
    我如今連紀筠都沒有了，這究竟是得道？還是失了道？
    他跨進房間，溫暖著他的陽光被關在房門之外。他摸了摸臉，入手卻是一片淚痕。
    他靠在門上，一點點失力的滑落下來，緊緊的蜷縮在一起，孤獨和悲傷在這一刻打碎了雲清歟偽裝的殼子，空蕩蕩的胸膛裏多了生機，也多了痛楚，逼得他瞬間崩潰。
    “天書，沒了紀筠我可怎麼辦？”
    天書沒有說話，隻靜靜聽著他失聲哭泣，於是在這空蕩蕩的房間裏，有一人泣不成聲，有一人悵然歎息。
    世間多愁苦，少歡欣，處處都是一樣的，悲痛的不隻雲清歟一個人。外麵陽光正好，卻一絲都照不進楚源的房間裏，寶鍾真人收攏了他的痛苦癲狂，恢複了往日的寡言沉悶，也許比往日更多了幾分死氣。
    他一塊一塊的將地上腐蝕的完全看不出形狀的爛肉細心的裝進盒子，顫著手拾起一隻還算完整的楚源的手。他托著那手，像楚源還完完整整的站在他跟前。
    他的手揚起來，在空中抖了許久，才輕柔的拍下去，他的皺紋裏、白發裏，都藏著顯見的溫柔慈祥。他喃喃道：“不疼了，不疼了。”
    寶鍾真人佝僂著身子站起來，抱著那不足二尺寬的木盒子，老態畢現。
    “不疼了，源兒，乖孩子。”他走出去，“師父沒有本事，讓你受這樣的苦，卻無人肯為你伸冤。”
    “師父知道你怨，知道你恨。放心，有師父呢，師父一定會，百倍、千倍的讓他們還回來，還回來！”
    “你的怨氣無處可去，便盡管纏著師父好了。我們師徒倆還跟以前一樣，作個伴兒。”
    ……
    紀筠陪在雲清歟身邊太久了，久到他走了，卻沒有離開雲清歟的生活。
    雲清歟坐在飯桌前，靜靜的看著這一桌的飯菜一點點冷掉，沒有動筷子。
    天書忍不住道：“不合你胃口？”
    雲清歟看著這桌菜，樣樣都是他曾經喜歡的，隻是換了個人做，便讓他再也沒有胃口了。他輕拂桌麵，將這盤盤碟碟移至後院的廚房裏，自會有弟子來收。
    “叫他們不必送來了，我早就該辟穀，不食這濁物了。”
    天書歎了口氣，模仿雲清歟的語氣發出一個傳信玉簡，轉頭看向他：“不食便不食，這都是小事。可紀筠的事，卻是重中之重，必須放在心上啊。”
    雲清歟：“我記著呢。”
    天書沉吟片刻：“對於楚源的死，你怎麼看？”
    雲清歟不語。
    “紀筠已親口承認，就算其中有內情，也洗不脫罪名了。”天書提醒道。
    “我知曉。”雲清歟垂下眼眸，“等紀筠回來，我們一起，贖罪。”
    天書愣了，沒有想到還能看到雲清歟這樣的理智成長。他有些詫異，一時不知說些什麼：“也、也不至於。修仙之路本就是弱肉強食，哪個手上還沒沾過血，何況紀筠沒有殺楚源的理由，肯定是有人從中搗鬼。”
    雲清歟臉色蒼白，偏過頭看向窗外。
    天書察言觀色，及時轉移了話題：“大比還得繼續，不過白靜遠已經發了玉簡來要你好好休息，這幾日我們便好好把線索捋一遍吧。”
    雲清歟打起精神，“好，正好我已進入化神期，我們能查看的各人的過去想必會清晰很多，就從這裏入手調查吧。”
    “好。”天書欣慰於雲清歟又有了幾分鮮活顏色，“不過關於那魔族紫薇星還是一點都看不到，恐怕得等到劇情再進展一些了。這次紀筠被陷害，恐怕與紫微星脫不了幹係……算了，紫微星自有紀筠去解決，我們還是先看看楚源的過去裏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吧。”
    “還有趙英成和瑤姬。”雲清歟關上窗子，抬手下了幾道禁製：“不知道紀筠瞞著我，究竟做了多少事。”
    天書抬眼看向雲清歟，不像是生氣，隻是看起來疲憊極了。
    ……
    “師父~~~”雲清歟才睜開眼，就看見一雙大眼忽閃忽閃的看著自己，幾乎貼到他的臉上。
    雲清歟嚇得往後一縮，待看清了又忍不住氣道：“霓依依！你都多大了，就不能穩重點兒？！”
    霓依依笑嘻嘻的貼上來，抱著雲清歟胳膊撒嬌：“我還小嘛，還小嘛~~在師父跟前，依依永遠都是小孩兒。”
    霓依依撅著嘴要親親，讓雲清歟無奈的推開，歎了口氣：“這一大早，你這是做什麼？”
    霓依依還未回答，門口窗邊便同時冒出了兩顆一模一樣的毛茸茸的腦袋：“哈，師叔，早上好啊。”
    楊千言身手利落的從窗子外翻過來，手上提了個模樣奇怪的燈籠，一屁股坐在雲清歟床邊，跟霓依依打招呼：“那小矮子叫你，快去快去。”
    霓依依了然的點點頭，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雲清歟莫名其妙的看著霓依依轉身出去，跟正進來的楊萬語交換了個長長的眼神。這幾個小崽子又在謀劃什麼？
    “師叔別看了，那丫頭都出去了。”楊千言湊過頭去擋住雲清歟的視線，獻寶似的捧上手中的燈籠，“要不還是看看我們的新發明？”
    雲清歟被他晃得難受，定睛細看那燈籠，奇道：“這是什麼？”
    楊萬語也坐在床邊，兩個一模一樣的腦袋同樣的嘻嘻笑著看著自己，雲清歟心情也不由得好了幾分，“你們兩個，不專心準備大比，又瞎搗鼓些什麼？”
    雙胞胎對視一眼，眉飛色舞語調歡快：“師叔在房中待得太久，消息都不靈通啦。大比已經結束了，要不然掌門師叔才不會放我們來煩你。”
    雲清歟聽得出來兩人聲音動作中的幾分刻意，又恍然發現自己已經許久沒有出門，連大比都結束了。他麵上不由得添上幾分落寞，“結束了……這麼快……”
    楊萬語搗了說話的楊千言一胳膊，一把把燈籠塞進雲清歟懷裏，那燈籠一碰到雲清歟，便滴溜溜的轉起來，發出粉紅色的光。
    雲清歟一下子被吸引了心神，“這、這是……”
    那燈籠轉的更快，卟的一聲吐出一塊粉色的糖果，正掉在雲清歟手上。
    雲清歟拿起那糖果，細細看：晶瑩的糖果被包在粉色的糖紙裏，在陽光下折射著微弱的光。楊千言麻利的給他剝開，“師叔嚐嚐？”
    雲清歟撚起那糖塊，不確定的看了雙胞胎一眼，才猶猶豫豫的吃了下去。
    “嗯？”雲清歟吧唧吧唧嘴，“草莓味兒的。”
    “對咯。”雙胞胎喜笑顏開，“這燈能預防心情鬱悶，根據不同的心情掉不同顏色的糖，還有不同顏色的光。改善心情用粉色，心情煩躁用藍綠色，精神不濟用淺藍色，顏色多的很。”
    雲清歟看著那模樣奇怪的燈籠，越看越有趣。他好奇道：“隻掉糖果？”
    楊千言與他弟弟嘻嘻笑著，擠眉弄眼：“能掉的東西可多了，師叔用一用就知道了。”
    楊萬語把燈籠捧出來往上一拋，又穩穩的接住：“怎麼樣，師叔？現在就安上吧！”
    ……
    霓依依把師父交給了那對活寶兒，出門去找楊千言說的那個‘小矮子’。
    霓依依繞到後院，左看右看：“王櫻蘿？小矮子？你在哪兒呢？”
    霓依依正奇怪人怎麼不見了蹤影，就被一團東西砸中了後腦。霓依依靈活的接住了團東西，定睛細看是張帕子。
    王櫻蘿晃蕩著倆腿在房簷上坐著，氣定神閑：“說誰矮呢，胖丫頭？”
    霓依依怒目而視：“我這是標準身材！誰跟你似的營養不良！”她擺擺手，“算了不跟你計較，帕子手盆呢？飯菜馬上就到了，師父還沒盥洗呢。”
    王櫻蘿抱著胳膊：“你們還真花心思。喏，那兒呢。”
    

    作者閑話：

    我肥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