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世門後山的一處深林中，有一團黑霧速度極快，穿梭其間，隱約看見那不詳的濃霧中的依稀人形。
    深林中一片詭異的寂靜，連蟲鳥葉落枝枯的聲音都沒有。
    紀筠走的極快，薄唇緊抿，眼中的漠然讓人心驚。
    很久沒有聽到那個女人的名字了……紀筠以為他已經可以冷靜的麵對他的過去，沒想到再次聽聞，他的心仍有波動。
    痛苦、掙紮、不甘、仇恨……
    沒有人天生是滿手鮮血的，不過是受盡了苦楚折磨，摘膽剜心，還給這世間的滿目瘡痍。
    哪有什麼鶯歌燕舞海晏河清！若沒有師叔救我於水火，人間哪裏沒有惡鬼，何處不是地獄！
    轟！
    紀筠終於忍受不住，一掌拍出，靈力鼓動衣袍，黑霧凝成龍形，怒吼著向前方激蕩而去。
    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
    一個時辰前。
    紀筠站在濟世門主峰側殿的一處密室裏，靜靜的看著眼前老淚縱橫的藥闌真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藥闌真人竟完全沒了那日壽宴的生機，老態畢現，死氣沉沉。
    藥闌一寸一寸的描摹著紀筠的眉眼，眼中滿滿的慈愛痛楚，“像……你與你母親……太像了……”
    紀筠看不出表情，但還是抬手扶住眼前的藥闌真人，“外公，坐下吧。”
    “好……好好，”藥闌扶著紀筠的手臂坐在椅子上，勉強收了收情緒，半是寬心半是疼惜的說，“筠兒，這些年，苦了你了。”
    “師叔待我極好，談不上苦。”紀筠垂眸，“母親去後我獨自逃亡，為保住性命便加入了太白宗，這些年一直沒有機會跟您聯係，如今才有機會與您相認。”
    “不妨，不妨。”藥闌聽到自己女兒的消息心中大慟，悲切道，“片玉她……你母親……究竟是怎麼死的？”
    “母親逃婚後便遇到了魔界之主弑九尊，弑九尊便將她帶回了魔宮，處處照顧，兩人不久就成了婚，生下了我。”紀筠頓了頓，“後來時日漸久，後宮的人越來越多，母親脾氣張揚不肯收斂，又是人族，我們母子二人在後宮處處受製，母親便帶我逃了出來，不料被人發覺。”
    “母親在後宮樹敵頗多，宮中尚不好動手，如今我們到了宮外便時時遭人追殺。”
    “母親靈力並不深厚，又帶上我一個累贅，我們在魔族邊界摸索了一年多，才找到了回到人界的辦法。”
    “好在母親功力雖弱，卻還有靈體濯素指，便以編織為生，一邊躲避追殺一邊紡織，勉強度日。”
    紀筠想起了片玉那雙異於常人的白皙柔荑，“後來……我們被發現了，母親不敵，帶著我重傷而逃，不久就去世了。我……便上了太白宗。”
    紀筠看著眼前老淚縱橫的藥闌，卻似乎毫無波瀾，隻不輕不重的說了句，“節哀。”
    “傻姑娘……傻姑娘……人魔相戀豈會有好結果啊！”藥闌佝僂著身子，萬千的悲痛將這個修仙界頂端的一派之長徹底擊垮，“我的女兒……我的片玉……”
    “是爹錯了，是爹不該逼你成婚。爹本想著我壽元無多，想為你謀個好婚事，卻不想你竟走在爹前麵……爹錯了……”
    紀筠看著藥闌悲痛的像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尋常老人一般，心中隻覺得荒誕。一個溺愛女兒，嬌慣的她身負靈體卻連個傳送陣法都不會用；一個大小姐脾氣，任性妄為從不考慮後果。
    我紀筠，果真不應該被生下來。
    悲痛的藥闌真人慢慢平靜，轉而生起了無邊的恨，“魔族……魔族……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藥闌體內靈力激蕩，一寸一寸的掃過密室內的一切，連牆壁都列出了蛛絲一般的紋路。
    “外公，”紀筠開口，“我想親手為我母親報仇，可以嗎？”
    藥闌猛地抬頭，震驚的看著紀筠，“你、你是說……”
    “我已經有了計劃。”紀筠抬手凝出了一朵靈蓮，其中壓縮著恐怖的靈壓，絕不可能是金丹期該有的實力。
    這還是師叔教我的招式。
    “你、你竟……哈哈哈，好哇，好！”藥闌驚喜欣慰的看著紀筠，“筠兒，你且說，有什麼我能幫你做的，外公絕對拚了命也要辦到。”
    紀筠收起那靈蓮，“我要濟世門的鎮派之寶，能變幻天下萬物的，萬幻紗。”
    ……
    待紀筠走到深林中約好的地方時，瑤姬已經在那裏等候多時了。
    瑤姬見紀筠到來，連忙行禮。
    “主人。”
    “嗯。”紀筠的麵容隱在一團黑霧中，看不出情緒，“這是一瓶天魔血，你隻需讓六皇子身上沾上紅蓮欲的花汁，再打開這瓶天魔血即可。”
    瑤姬接住紀筠拋來的一瓶天魔血，剛收起來，紀筠卻又拋來了一件物什。
    “這、這是……”瑤姬震驚的看著手上輕柔微涼的一片麵紗，心中恍惚有了答案。
    “萬幻紗。待你殺了六皇子之後，便假扮作他的模樣，招兵買馬培養勢力，在魔界為我鋪路。”
    瑤姬驚喜道：“主人要回歸魔界了嗎？”
    聽到這話，籠罩著紀筠的這團黑霧終於散去了些，紀筠微微彎腰，看著始終跪在地上的瑤姬，血紅的眸子撞上了瑤姬的心神。
    “這也是你能過問的？”
    瑤姬臉色一白，“瑤姬不敢。”
    紀筠拂袖而去，隻留瑤姬獨自跪在深林之中。
    “你記住，我隻給你十天時間。”紀筠的聲音遠遠傳來。
    ……
    “紀筠！”
    紀筠剛一邁進屋就感覺一物衝著他急速而來，伴隨著自家師叔的怒火。
    紀筠不消轉頭，一把接住那物什一看，是個梨核。紀筠好笑又無奈，回身關上門才看向雲清歟。
    “師叔，怎麼了？”
    “你還好意思問！”雲清歟從桌子上跳下來，三步並作兩步跨到紀筠身前，一把拽住紀筠的領子，“說！去哪兒了？半個時辰前就該行船了，你怎麼才回來！”
    紀筠無奈看著氣鼓鼓的雲清歟，一根一根的把他的手指掰開，哄著他坐下，“師叔，我隻是去跟藥闌真人辭行。藥闌真人對我多有照顧，總不好不打聲招呼就走吧。”
    雲清歟也不是真的生氣，聽了解釋就哼哼唧唧的消氣了，沒骨頭似的趴在桌子上，一頭黑發潑墨一般流淌下來。
    “我餓了。紀筠，今天吃什麼呢？”
    紀筠輕笑，反手變出一個紅泥小火爐，和一套古樸自然的茶具。
    “師叔先喝些茶，今日弟子送來了一些新鮮的靈菌，今天不如喝些菌湯？”
    紀筠手上不停，嫻熟的煮上了一壺茶，半天不見雲清歟回答，有些奇怪。側頭看去，才看見雲清歟正怔怔的望著那紅泥火爐，眼中流露出了一絲傷感，三分眷念。
    這樣的雲清歟讓紀筠很陌生。
    莫名的，就有些煩躁。紀筠盡力隱藏情緒，喚道：“師叔？”
    “這樣的小火爐……”雲清歟竟不管不顧的伸出手，穿過那火焰輕撫著那火爐，暗紅的火爐襯著他的指尖剔透，寬大的衣袖順著那凝雪一般的腕子落下來，“這樣的小火爐，我師兄也有一個。”
    紀筠看見那雙玉白的手穿過紅焰，一下子心都揪在了一起，雖然他知道雲清歟身負冰肌玉骨，絕不可能受傷。
    紀筠一把拽過他的腕子，“師叔！”
    雲清歟恍然從回憶中驚醒，入眼便是紀筠極力隱藏怒火的臉。
    完蛋了。
    雲清歟悻悻的縮回來，乖乖的捧著茶杯喝了一口，不敢看紀筠的眼睛。
    紀筠深深呼吸，平靜著自己，眸中有幾絲暗紅漸漸消退，“師叔，不可如此，太危險了。”
    雲清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見紀筠消氣，趕緊抱住紀筠的胳膊，“記住了記住了，我下次絕不這樣了。”
    看著紀筠臉色好轉，雲清歟趕緊順坡上驢：
    “紀筠紀筠，我好餓啊，我今天一天都沒有吃東西，就等你回來了。”
    雲清歟適時擺出一副慘兮兮的臉，看著紀筠歎了口氣，轉身去廚房了。
    哈哈！
    危機解除！
    雲清歟不由得再一次佩服了一遍自己的雙商，美滋滋的喝了口茶。
    嗯……不如師兄烹的茶好喝。
    ……
    “師叔，湯可還行？”
    雲清歟雙手捧住紀筠遞過來的熱氣騰騰的小碗，小心翼翼的嚐了一口，燙的齜牙咧嘴。
    “啊好燙好燙。”雲清歟吐著舌頭，冰靈力運轉，凍住了半邊碗，才舀起一勺品了品。
    “嗯……”雲清歟蹙起眉頭，“靈菌哪兒來的？”
    “今日濟世門弟子送上來的，怎麼，不新鮮嗎？”紀筠遂也給自己盛了一碗，嚐了嚐，也皺起了眉。
    新鮮是新鮮，可紀筠忘了，濟世門是藥宗，以煉藥為主，漫山遍野種的都是藥材，這靈菌雖新鮮，卻生來帶了股苦澀藥意。
    向來挑嘴的雲清歟又嚐了一口，便說什麼也不肯喝了。
    “說起來還是我師父煮的靈菌湯最好喝。”沒得吃的雲清歟又開始回憶從前，“我師兄知道我愛吃，從來都是給我采最新鮮的。”
    “之前都是師兄百般照顧我，後來師兄下了山，便是他的徒弟百般照顧我。”雲清歟笑眯眯的看了眼紀筠，難得良心發現了一回，“說起來，我真的欠你們師徒好多。”
    “師叔與我還談什麼欠不欠。”紀筠垂下眼眸，看不出情緒。
    黎懷瑾……又是黎懷瑾……
    

    作者閑話：

    有沒有哪位小可愛猜出了紀筠的身份啊（其實我已經寫的很清楚了）
    PS：片玉仙子的濯素指是隱藏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