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回 西山茅屋聞舊事 深林道路遇淫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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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了第二日上,程花鶯鶯請阿古麗用了朝食,便命人準備了兩頂小轎,引了阿古麗往西山來。二人走了約莫二十來裏地,到了西山腳下,登上山頂,便見一座觀音禪寺,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香火及其鼎盛。
阿古麗奇道:“這裏不是鬧淫賊麼?為什麼還有著許多女子?”
程花鶯鶯道:“妹妹有所不知,這裏的觀音娘娘是極其靈驗的,那些久無子嗣的人來拜上一拜,大半便能懷上。所以來這裏許願還香的人很多。”
阿古麗點了點頭。兩人下了轎,早有那迎客僧上前來對程花鶯鶯合十道:“阿彌陀佛!程夫人又來為員外祈陰福麼?”
程花鶯鶯點頭道:“一來確是如此,二來我這妹妹初到此處,想尋找地方遊玩一番。我便同她一道來了。”
迎客僧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隻是貧僧有言在先,此處乃佛門清靜之地,還請女施主解劍入內。”
阿古麗微微一愕,道:“這是為何?”
那迎客僧陪著笑臉道:“罪過,罪過,我佛慈悲,戒殺生,劍乃凶器,自有殺氣,恐怕衝撞了菩薩。還請女施主見諒。”
阿古麗眉頭微顰,心道:“我師父也是和尚,怎麼不見有這規矩?偏這廟裏多事!”轉念又想道:“或許因為我是我師父的徒弟,故而才沒有這些規矩。我聽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一個地方便有一個地方的禁忌,禁止別人帶兵刃進入寺廟的地方,或許也是有的。”思忖及此,也就不好再說什麼,把劍解了遞與迎客僧人。
那僧人合十道:“罪過罪過,貧僧乃是出家人,怎能妄動凶器?施主不妨將此劍交與程夫人的家人罷!”
阿古麗便將寶劍交付與一個轎夫,隨著程花鶯鶯進了廟內。過了彌勒堂,到了大雄寶殿上,程花鶯鶯先在菩薩像前頂禮膜拜,禱告了一番,又施舍了幾百兩的香火錢,這才帶了阿古麗在廟中遊玩,不時指指點點,說明各處。阿古麗心卻不在此,道:“夫人,恕我冒昧。我們還是找那淫賊要緊,莫要讓他再害人了才是。”
程花鶯鶯笑道:“妹妹說的是正理!你瞧我,見到這般美景,心念先夫,竟是將正事給忘記了。”
當下兩人出來,阿古麗拿回寶劍,問道:“不知那日夫人和木秀才的妻子是在哪裏分手?她又是往哪裏去的?”
程花鶯鶯遙指山路,道:“我們是在前方不遠的岔道分的手,便在那裏,妹妹上來時也該見到了。她說要去尋訪一個朋友,便往左首去了,我仍舊是原路下山的。”
幾人到了岔道,阿古麗緊了緊手中寶劍,道:“夫人且先回家去。我去看看前方是個什麼光景。”說著話,雙足一點,飛身上樹,展開輕身功法,幾個起落,便隱沒在樹林裏了。
程花鶯鶯不想她說走便走,也不聽她說的,打發了轎夫婢女在山下茶亭等候,雙臂一展,也如穿花蝴蝶一般追了上去。追了約有三五裏地,便見到阿古麗站在一間茅屋前,正要推門進去,程花鶯鶯趕上,道:“妹妹好輕功!”
阿古麗呆了一呆,道:“夫人怎地也來了?”
程花鶯鶯微微笑道:“偏妹妹來得,我卻不能來麼?”
阿古麗想起昨夜程花鶯鶯露的一手本領,便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兩人正欲上前叫門,那茅屋內便有一個蒼老的女聲瑟瑟縮縮的傳出來問道:“外麵是誰在說話?”
阿古麗剛要說明來意,程花鶯鶯已答道:“這位夫人。我們是山上的香客,賞玩景致,不想口渴了,正見到夫人的屋舍,前來討碗水喝,不知夫人方便否?”
屋內道:“原來如此。這位夫人稍待。”便聽得裏麵窸窸窣窣想了一陣,又過了良久,那扇破木門才打開,從裏麵走出一個白發矒目,拄著一根粗木棍的佝僂老嫗來道:“夫人請進來罷!”
二人謝了,那老嫗卻吃了一驚,道:“原來是兩位夫人!唉!老婆子眼睛瞎了,耳朵也不好使了!老了,老了。”便領二人進屋,阿古麗看時,隻見這屋子裏幾具粗木家具,一張土炕,牆上掛了些幹菜幹肉,桌上放著一把粗陶土的水壺,雖不能說家徒四壁,但卻也破敗不堪。阿古麗四下看了看,問道:“這位老夫人,這裏難道就你一個人住麼?”
那老嫗歎息道:“夫人好心,我卻沒有那樣好命。這裏便隻有我一個人住。”摸索著到了桌前,摸到水壺提起來晃了晃,道:“兩位稍等,這裏沒有現成的水了,容我去打點上來,燒開了給兩位夫人吃。”
程花鶯鶯忙道:“夫人歇著,小女子去便是。”
老嫗道:“這卻怎麼好意思?”執意要去,程花鶯鶯不依,對阿古麗做了一個眼色,兩人便出屋,就屋旁的水井裏打了一甕水,又替老嫗把水燒了,這才進屋落座。那老嫗感激道:“老婆子眼不能見物,然而聽兩位談吐,似乎是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卻為我這瞎眼婆子做這種粗活,若是受了傷,教我如何擔待得起?”
程花鶯鶯笑道:“老夫人不需如此客氣,我們冒昧前來,已是叨擾,你頗有不便,我們畢竟年輕,做點事情也不算什麼的。”
那婆子喟然一歎,道:“兩位好心,若是我女兒來了,定能與二位夫人結為好友。”
程花鶯鶯道:“老夫人,我是出了嫁的,可是我這妹妹卻還是個未出閣的閨女哩!”
老嫗愕然半晌,忙道:“哎呀!失禮失禮。還請這位小姐莫怪。”
阿古麗也笑道:“老夫人還有一個女兒麼?”
老嫗道:“正事呢!我那女兒也是個孝順的人,時常來看望我這老婆子,可惜今天沒來,不然定要與二位見見才是。”
程花鶯鶯奇道:“夫人既有女兒,何以一個人獨自住在這裏?”
老嫗長歎一聲道:“二位是久居深閨之中的大家閨秀,自然不知道人世間的嫌貧愛富。我那女兒嫁了一個好郎君,若是知道有我這麼一個貧賤的阿娘,隻怕要叫人看不起了。”
程花鶯鶯和阿古麗都是一呆,程花鶯鶯道:“自古百善孝為先,你女兒若是真接了你,且不說共享榮華富貴,便是一家人享受一番天倫之樂,也是人之倫常,隻怕人們都要說你女兒孝順,何來看不起一說?”
老嫗歎息道:“夫人如何曉得個中原委?不說也罷!”說罷又是一聲長歎。
程花鶯鶯愕然道:“難道是你女婿是個嫌貧愛富的人?這樣的人又豈能配得上令嬡?”
那老嫗道:“不是姑娘這般說。其中緣故連我女婿也不知道呢!更該說是我女婿連我都不知道。”
程花鶯鶯奇道:“這卻如何說起?舉凡成親,從無不拜見高堂的道理,他卻如何能不知道老夫人?”
那老嫗默然許久,忍不住淚水涔涔而下,道:“夫人是有心人,我也變不瞞二位了。我本是甘州高唐坳人氏,嫁了劉家村的裏正為妻,原本夫妻是恩愛的。可是我這不爭氣的肚子,生不出兒子,隻生下了一個女兒便不能再生產了。我丈夫家裏便嫌棄起我來。我那丈夫也因此常常喝酒,喝醉了便將我毒打。後來經家人說和,又娶了一房小妾,不多久便給他生了一個男孩,取名叫做劉高……”
話未說完,程花鶯鶯已然驚呼出聲道:“劉高?夫人女兒莫不是木劉氏婉娟麼?”
阿古麗奇怪道:“夫人認識這老夫人的女兒?”
那婆子也驚愕道:“夫人何以知之?”
阿古麗又要開口說此次來這裏是要尋找木劉氏的事情,程花鶯鶯卻已經搶著道:“我聽聞木劉婉娟的雙親都過世了,原來夫人尚在?若如此時,更該將夫人接去納福,何以流落至此?”
老嫗一聲歎息,淚如雨下,道:“這事情還得從我那歹毒的丈夫說起……唉!我那丈夫因為有了兒子,家裏人愈發的容我不下。我隻道他會將我休了,誰知道竟是在我飲食之中下毒,非要致我於死地不可。好歹天可憐見,不曾毒死我,隻是瞎了一雙眼睛,讓我逃出生天。我雖然記掛女兒,卻不敢再回劉家村,隻能爬進山裏躲避,僥幸活了過來。”
阿古麗聽到這裏,早已目眥盡裂,叫道:“天下竟有這般人?兩位稍坐,待我去殺了他們,也為天下人出去一個禍害!”
那婆子吃了一驚,程花鶯鶯急忙拉住了,道:“妹妹稍安勿躁。那兩個人已經死了。如此惡人,便是連老天爺也不能放他們過的。”阿古麗這才憤憤然坐了。
那老嫗默然半晌,接著道:“後來……嗯……也不知過了多久,我那女兒進廟燒香,下山的時候正撞見我,看我可憐,便搭了這間茅屋給我住。我那時因為有種分外熟悉的感覺,便道:‘夫人好心,我女兒若還活著,也有夫人這般大了,也不知她嫁了人沒有。唉……我也有許久沒見她了,女大十八變,誰知道是否出落得漂亮了?我隻記得她左邊屁股上有一塊朱紅色胎記……’說到這裏才知道麵前這人是我女兒。我們相認之後,她說起已嫁了一個姓木的讀書人為妻,她爹和那小妾因為劉高為了家產都被害死了,就連我那苦命的女兒出嫁也是被劉高給攆出來的!唉!他們當年下毒害我,自己也被兒子毒死……這真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了。”
阿古麗恨然道:“也是他們活該!”
老嫗道:“我女兒原本正如這位夫人所言,想要將我接下山去的,但又害怕他那兄弟,知道我尚在人世,要來害我。所以並不曾對任何人說起,隻是每每借著上香的借口來照顧我。我如今已是黃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這樣也知足了……”
程花鶯鶯喟然歎息了一陣,終於道:“好教夫人得知,我們此次來這裏,原本也不是為了遊山玩水的。昨日你女婿木秀才來我屋裏,說木劉婉娟一宿沒有回去,不知是什麼緣故,我們才來這裏尋找的,不知道老夫人可有什麼線索麼?”
老嫗一驚,從炕上一下跳了起來,道:“什麼?婉娟不見了?這怎麼可能?前日她給我備了些肉幹菜蔬,又劈柴擔水,雖說事情不少,卻也是回去了的。怎麼會沒有回家?難道是出了什麼事情?”
阿古麗不通人情世故,又要開口,程花鶯鶯三次截住道:“老夫人放心,我們這便要去找她的。”
老嫗道:“我也一同去!”一邊說著,一邊摸索著她那一根拐棍,隻急的滿臉冷汗,眼淚撲簌簌不住地往下落。
程花鶯鶯忙道:“夫人寬心。這山野之中,夫人多有不便,若是再有個不測,我們便是找到了木夫人,隻怕也是徒惹她傷心。我們都是練過武功的人,尋人的事情便交給我們罷。”
那老嫗也是一時心急,現下明白過來,立刻把拐杖丟過一邊,撲地便跪倒下來,盲眼中老淚縱橫,道:“二位俠女若能救我女兒,老婆子便是做牛做馬也不在乎,隻求二位女俠能夠救救我女兒!”
兩人駭了一跳,急忙扶起來道:“老人家快不要這樣。真是折煞我們了。我們既然是來尋找你女兒的,就必定要給你一個交代。”
老嫗仍舊不住口的道:“我那女兒是個好人哪!不是都說好人有好報麼?怎麼會如此?兩位行行好,我隻有這一個女兒啊!千萬千萬要救救她呀!”
程花氏和阿古麗好說歹說了半日方才勸住了她,都覺得事不宜遲,又安慰了幾句,出屋去了。
兩人出了茅屋,阿古麗問道:“夫人,我們該往哪裏去?”
程花鶯鶯道:“木秀才的妻子若是回家去了,必定還是走的原路,我們且尋過去看看。”
商量既定,兩人原路往山下走,過了十字路口,正走在林蔭石板的小道上,忽聽得頭頂風響,兩個人便知道是有人來襲了,心中暗道:“來得好!我們正要去找你,卻不想你這廝自己送上門來了!”當下各自往旁邊一閃。那人頓時抓了一個空,才轉身,便見到一道劍光如匹練一般刺來,急忙把大袖一揮,飄過一邊。程花鶯鶯一雙玉手卻又攻到了。這人仿佛知道厲害,不敢硬接,急忙使一個鐵板橋的身法,身子平放下去,接著飛起一腳,踢向程花鶯鶯的左肋,這正是攻敵所必救的手段,程花鶯鶯叫一聲道:“好不要臉!”不得已隻得回招救援,這人卻趁這個機會把足下一點,越上幾階台階。阿古麗豈能容他走脫?劍交左手,一個“駿馬回頭”,劈手就是三顆鐵蓮子打出。那人叫道:“哎喲!”雙足一點,整個人縱將起來,兩隻大袖一卷,接住暗器,反打回來。阿古麗聽他叫那一聲,殊無中了的痛苦之音,便知道失了手,因為有在涼州城放暗器打智空喇嘛的前車之鑒,來不及細想,急忙躍起,這才避過,誰知這人卻跟著把衣袖一甩,“噗”的一聲,都出一片白色煙塵對著阿古麗劈麵打來。
程花鶯鶯驚道:“妹妹小心!這時迷藥!”但說話的哪有動手的快?阿古麗早吸了一口,頓覺得一陣香風撲鼻,腦子昏昏沉沉起來,這才吃了一驚,卻已然提不起內勁了,“嘭隆”一下重重的摔倒在地,渾身軟綿綿的甚是覺得舒服,雖說還不至於喪失五感,但已爬不起身來了。
程花鶯鶯見得真切,急忙一閃身擋在阿古麗跟前,雙掌翻上,拍向來人,四掌相對,程花鶯鶯到底是女兒家力虧,退了三步,氣血翻湧,那人卻淫笑道:“喲!這美人更好!爺爺今天運氣不錯,居然來這麼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妞兒,正好叫爺爺快活快活!”說著話,手下卻不停,猱身而上,直取程花鶯鶯。
程花鶯鶯跟這人對了一掌,已知之前小瞧了他,心裏暗暗後悔不跌,又一瞥見到阿古麗已是昏迷了過去,心中更是焦急,正所謂“急中生智,慌不擇路”了。程花鶯鶯忽然一個轉身,飛起一腳,阿古麗便滾入草叢,“嘩啦啦”滾下山去了。然而便在這時那人已到跟前,駢指一戳,正中程花鶯鶯的京門穴上,程花鶯鶯頓時氣閉,行動不得了。
隻聽那人哼了一聲,冷笑道:“你個小娘們兒!居然壞我好事?哼哼!那丫頭滾下山去,就算不死,臉上也必定被樹枝茅草刮花了,爺爺瞧著也倒胃口,你這娘們兒也不錯。就是凶了點。唉!凶點就凶點罷!看在你這般貌美的份上,爺爺便不追究了。”說著便一把扛起程花鶯鶯往山上走。
程花鶯鶯雖則身不能動,然而嘴上還能說話,被他一把扛起,心裏也害怕起來,叫道:“你這淫賊要做甚?”
這人哈哈一笑,說不出的浮滑,道:“你既然知我是淫賊,一個淫賊拿了一個這般好看的小娘子還能作甚?”
程花鶯鶯叫道:“放我下來!你知道我是何人麼?識相的快放了我,不然我那些家人定然饒你不得!”
這人腳下如風,卻依舊哈哈道:“來便來了,隻怕到那時,夫人已是我的人了,我看你就算不是個大家閨秀,也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夫人,你能拉的下這麵皮麼?”說著話,一陣風也似往山上去了。這一去也,正有分教:
人倫喪盡,休言世間無禽獸;天理昭彰,總是天地有英俠。
直教:
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
卻不知這人要將程花鶯鶯擄往何處?阿古麗生死如何?那木秀才的妻子木劉氏又是怎樣的遭遇?欲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