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以宸躲避著父親的視線，更不敢看他滿臉的麵無表情。
    本就是個多風的陰天，細雨簌簌，漸漸的大了。蘇以宸撐開黑傘，走近，黑傘擋住了陰沉的天空落下的雨滴，“父親……”
    不怒自威的臉上多出了幾條皺紋，不複記憶裏的嚴酷，眼裏卻像下著刀子，“聽說，”他道，“你哥是去你的訂婚儀式上，出的事。”
    “是。”蘇以宸囁嚅著。
    冷風夾著雨水掃過，衣襟上帶了濕痕。
    他聽見父親哼笑道，“你出生時，就有道士說過。”蒼老威嚴的聲音慢慢壓低，在訴說著他從不相信的事，“你是個天煞孤星的命。”
    如平地驚雷，炸在耳邊。他感覺到自己牙齒咬的死緊。
    冷雨越來越大，蘇父道，“你說，你是不是？”
    “我……”他張了張嘴，又低下了頭。
    蘇父第二天就走了，毫不遲疑地扔下他，還有失去了最高掌權人搖搖欲墜的蘇氏，麵臨著所有人的質疑。
    白芙愛戀依賴的眼神就像一座山一樣壓著他，看著她，蘇以宸恍惚想到自家兄長，越想越難受，索性住在了公司。
    所有人的質疑和嘲諷一起襲來，像那天的風雨飄泊。
    林淵開始還因著交情帶他，到最後，他遇到事就向林氏跑，麵對著的就是頗為冷漠的眼神，“我是幫你，卻不會像你哥一樣護著你，自己家的公司，自己去管！”
    說完，幹脆的不見客了。
    聽說林海歌回來了。
    蘇以宸埋首在成堆的文件裏，卻不敢想更多。
    三年過去了。
    在所有人看好戲一樣的眼神裏，蘇氏不僅沒倒，還撐住了。
    蘇二少以一種極快的成長速度，頂起了一片天。
    偶爾在飯桌上，他對著大老板的勸酒駕輕就熟，笑著卻不容置喙地敲下一份份合約，那些曾經為難過他的熟人，對著如今重新站起的蘇家當家人都是訕訕地笑著。
    他也見過林淵，一身西裝革履，對他的變化卻無甚驚異，偶爾隔空點了點頭算是問好，卻很是疏離。
    林海歌挽著葉少爺的手，經過時卻對他視而不見。
    連滿口說愛他的白芙，現在都不知哪去了。
    有一次，他從衛生間洗完手出來，聽見熟悉的驚呼聲，出門側頭一看。白芙踩著紅腫的腳踝，倚在葉少爺身上嘶嘶抽著冷氣，秀美的臉上微皺著眉頭，“謝謝、這位先生。”
    葉少爺溫柔一笑，禮貌地扶著她，“無事，我送你回包廂吧？”
    “我、我朋友都走了。”白芙低著腦袋，泫然欲泣，“我正想回家，現在這樣……”
    “我幫你把司機叫來。”
    “謝謝……”
    一牆之隔，蘇以宸額頭碰著冰涼的瓷磚，笑的涼薄。
    白芙，這就是你說好的愛嗎？
    一輛低調的黑色車子開到酒樓空曠的門口，降下車窗，葉少爺的臉上微微帶笑，“讓你久等了。”
    林海歌含糊的應了一聲，有些戀戀不舍地把手機塞到包包裏，拉開了後門……
    巨大的關門聲把整輛車弄得一震，葉少爺回過頭一看，林海歌已經踩著高跟鞋蹬蹬地坐到他旁邊的副駕駛座上。
    白芙在後座笑的清純無辜：“抱歉，讓你們添麻煩了。”
    “沒事。”方向盤一轉，葉少爺隻當沒看見兩個女人間濃重的硝煙，專心開車。
    既然是客，那便先把白芙送回去。
    白芙得體地站在車門邊朝葉少爺道謝。
    本來玩著手機的林海歌不語，啪嗒一下把手機塞到和白芙說話的葉少爺手裏，“幫我玩！”說完打開車門下去了。
    葉少爺看到她扯著白芙走遠了些，白芙的身影踉踉蹌蹌，從後麵看，倒像是被欺負得很了。葉少爺側了側頭，拿起手機，寬大的屏幕上是倒在地上一身血紅已經被宣布死亡的人物，他無奈一笑。
    “你弄疼我了！”白芙一把甩開林海歌抓的她生疼的手，蹙眉撫摸著自己手腕上的紅痕，生生成了被欺負的無辜女人。
    林海歌打量著她這番姿態，朝車裏拿著手機的葉少爺看了一眼，回頭冷笑著，“我咋沒看出來，你就這麼喜歡當三兒呢？”
    白芙側過頭沒看她，麵色顯然不好。
    林海歌向前一步，嘲諷道，“以前是蘇以宸，現在呢，你就這麼喜歡和我搶？”
    “誰搶誰的，你說反了吧？”白芙反唇相譏，她側過臉，眼裏是露骨的殺意和血腥。
    林海歌被這樣陰冷的眼神盯著，莫名有些害怕，她急匆匆地低罵一聲，“瘋子！”氣的揚手一抽。
    被截住了。
    白芙冷著臉看她，嗤笑著，甩開她的手，看她打人不成的狼狽姿態，“這麼多年了，還是這麼沒用。”
    “你說誰沒用？”林海歌回過神怒道“我是招你惹你了？就要這麼和我過不去！你這個人盡可夫的東西！”她把所有難聽的話都說開來，麵前的女人雖然臉色難看地冷眼看她。
    忽然，猛地拍了她一掌。
    林海歌時刻注意著，一把避開，但是明明避開了，臉上卻還是火辣辣地痛，活像被狠狠甩了不止一掌。她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果然是哥妖物！”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是這樣。她明明做好了一切準備，練習了無數難聽的話，來到白芙麵前，卻莫名地，教她心虛，教她不安。就好像，就好像她才是那個喜歡三別人的女人。
    白芙的眼神，就像活生生要把她千刀萬剮了。
    “說我是妖物？”白芙居高臨下地走近，在她耳邊輕聲道，“那你呢，你算個什麼東西？”
    ——————————————
    “你算個什麼東西！”白芙哭著把失神的她推倒，織女送來的婚服映的她就像個笑話，連胭脂都蓋不住新人麵上的慘白。
    殿外緩緩走進來一個人，麵上是九天神祗慣有的冷漠，無聲地站在她們麵前，身後是欲言又止的侍女。
    “星君……”侍女不忍，看了又看沉默不語的星君，自作主張先行把被推倒在地的女子扶起。
    這位星君才終於從和白芙對視的狀態裏脫離出來，深邃的眼神掃過她不久前才凝聚好的肉身，薄唇一動，自那一別之後，再見的兩句話卻是：“抱歉。”
    星君把穿著婚服的仙子打橫抱起。
    滿麵淚痕的神女卻攔在了麵前，這般仙人少有的狼狽姿態，讓她忍不住側了側頭避開麵前人的目光，“這算什麼。”她低聲道，“她不是我。”
    “我知道。”星君隻這樣說，黑眸微微垂下，然後繞過了她，走了。
    結契的典禮終究沒有舉行。
    曾經為愛不顧一切的千葉蓮王如今對著一池蓮花發呆，偶爾想到什麼，抱著腿，啜泣。她為星君擋了一劍，神體受損，化靈從這片孕育她的蓮花靈池裏重新凝聚神魂。
    星君受她因果，日日派人來蓮花靈池查看，觀這蓮王是否已出水。
    卻不料她沉睡之際，這片靈池早已無聲無息孕育著另一朵混沌王蓮！
    所有的靈氣都給了她，隻為她能一朝開放。
    千年萬年都不曾有過動靜的混沌王蓮，偏生在她魂歸靈池的時候，帶著眾仙的期盼破水而出，凝聚神格，位列仙班，甚至……成了那個人的唯一的弟子。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
    千葉蓮王白芙抓緊了手，下唇血跡斑斑。
    混沌王蓮，嗬，混沌之物。
    你雖出身高貴，但若染上敵對的黑暗，墮入地獄，你又如何？！
    白芙的眼神逐漸堅毅。
    她放下身段，與魔為伍，最後卻……再也見不到他了……
    料想千般萬般，唯獨沒想過，星君會為了那個人頂罪，自願受盡責罰，脫去仙骨入塵。
    任她在神殿中如何哭泣悔恨，也不過換他一句：“別鬧了。”所有的懲罰他一人受盡。
    “都是你，都是你！”撕裂寂靜的聲音帶著苦痛嘶吼，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脫去魔息、重歸光明的海歌沉沉看了她一眼，隻道，“我們不欠你的了。”
    從此閉門謝客。
    不久，這朵生來便有了神格的混沌王蓮便也跟隨了下去。甘願曆盡九九八十一劫，隻為了最後的情劫，情之所歸。
    她不願承認，可是，她徘徊多年，卻再也找不到那個人了。
    唯有這個海歌，她注定會遇上他。
    ———————————
    蘇以宸早晨起身的時候，咬著麵包片回想昨夜的夢，還有些驚疑不定。他夢見載著他早逝的兄長前往他婚禮的車輛，從山崖上飛了下去，任他在旁邊如何手足無措，都攔不住。
    不由扶額，想著是不是該去看看自家兄長了。
    他實在不是個合格的弟弟。以前兄長在的時候就很幼稚，幹過很多蠢事。近幾年來忙著公事，節假日都不曾放過自己，也就清明的時候匆匆去看過兄長，作為弟弟，還是不成熟的無法言語。
    大概，兄長會很失望吧。
    這樣想著，當日便也沒去公司，去了一家不錯的花店，想著先買一束花過去。還沒下車卻看見捧著兩束花的葉少爺從花店裏出來。
    一個人，兩束花。
    蘇以宸眼底有些疑惑，驅車跟了上去。
    葉少爺的車停在了一家醫院門口，他捧著百合下車，笑著遞給了一個還有些病色的女孩，兩人交換了一個吻，隨後拖著行禮上車了。
    蘇以宸握緊了方向盤，咬牙切齒地跟著他們，看著他們去主題酒店吃晚餐，甜甜膩膩地分別。更不能忍受的是，葉少爺把女孩送回去之後，接下來就去接林海歌了，送的是另一束花。
    偏偏林海歌還什麼都沒發現一樣上了他的車！
    蘇以宸緊緊盯著前麵那輛車，心裏掀起一番掙紮。
    林淵看了下屏幕，莫名奇妙的接起了電話，“以宸，怎麼了？”
    電波另一邊的人顯然心情很不好，不悅幾乎都成了實質，顯得有些咄咄逼人，“你知不知道姓葉的腳踏兩隻船！”
    林淵一懵，心想我當然都知道啊。
    但話肯定不能這麼說。
    剛剛澆完花回來的蘇劍卿把空水壺放下，隻見水壺蓋子微微一動，頂著蓋子的007一臉幽怨地看著把它當水龍頭的主人，一甩尾飛了出來，身周環繞著一個個小水泡，水氣氤氳。
    蘇劍卿輕輕地點了點他的尾巴，007哼了一聲，把水壺蓋子扔開，朝沙發上的人飛去，蘇劍卿跟了幾步，抬首正對上林淵唇邊帶著些不懷好意的笑容。
    隻見林淵用一口事不關己的語氣無所謂道，“那又怎樣，我隻在乎兩家的婚事。”
    那邊靜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蘇以宸陰惻惻的聲音，“我和我哥真是看錯你了！”
    “嘟——”
    林淵皺了皺眉，把手機隨手扔沙發上，對走過來的人抱怨道，“看看你的好弟弟，居然學會掛我電話了！”
    “不打你一頓，就已經算好的了。”蘇劍卿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那你會讓他打我嗎？”林淵狗狗眼湊過來一臉期待，“你忍心看我被人打啊？嗯？嗯？嗯？”
    “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