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間，林將軍和夫人攜手歸來，十分好奇家仆口中所說的‘少爺抱回來的人魚’，想見上一見。林淵本人也在鬧騰著，非要蘇劍卿下去跟他們一起用晚餐。
    “不。”蘇劍卿靠坐在水床上，麵無表情地拒絕，任由林淵在一旁撒潑打滾賣萌。
    “去嘛去嘛，就一會兒，就吃頓飯，你什麼都不用說。”已經徹底不要臉了的林淵嚐試著伸手把蘇劍卿抱起來，被卷成一團的書本啪地一下打紅了手，抬眼正對上蘇劍卿危險的目光。
    “又不是你親爹，做什麼這麼殷勤。”蘇劍卿皺眉道。
    林淵抱著枕頭傷心，“就算不是親的，四舍五入也算見過家長了啊。蘇美人你真不考慮一下嗎？”他眨巴著一雙可憐巴巴的極其渴望的狗狗眼。
    “不。”蘇劍卿麵無表情，抬腳就想踹他下床，抬了一半身子一歪，想起自己現在沒腿，又撐著床恢複本來的坐姿，慢條斯理地整理好白色的上衣。
    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林淵扯著枕頭開始各種委屈，連小姑娘‘嚶嚶嚶’的聲音都發出來了。
    忍無可忍的蘇劍卿直接把還在睡覺的青梧拎了出來。
    有了外人，林淵從林寶寶一下子變成林大人，房間內頓時變得安靜下來。
    被強行拽出來的青梧睜著一雙迷蒙的眼，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現在是魂體狀態，靠著蘇劍卿給他的那些魂力維持，在房間內晃了幾圈，就想去浴室裏泡水。
    半透明的手從浴缸上一穿而過，青梧一下子清醒了，又‘飄’著出了浴室，左右看看，坐在了價值不菲的地毯上，開始發呆。
    蘇劍卿打量他，見他開始發呆就開始催林淵，“還沒到嗎？”
    林淵皺著眉，心裏嫌棄著這大燈泡，又給趕過來的莫桐傳了幾次訊，不怕事大的說再不來人就沒了。
    “你喜歡玫瑰？”蘇劍卿忽然出聲道，他發現青梧似乎是一直盯著垃圾桶的花和枝發著呆的。
    不過一條魚，沒見過玫瑰也是正常。
    青梧回過神，勉強打起些精力，“嗯。”他盯著那火紅的花朵，“以前，總有人給我送玫瑰。”
    “是莫桐？”
    青梧笑了笑，開心道，“是啊。”
    久居深海的人魚，偶爾也會穿過幽暗深藍的海水，到海麵上去感受一下陽光，空氣。運氣好的話，也許還會見到或大或小的船隻，看一下那些有著兩條腿的人類，在陽光下肆意的喝酒，談笑，擁抱。
    和莫桐的見麵就像童話故事裏的人魚公主和王子一樣。
    夜色的籠罩下，亮著光芒的大船船聲一歪，歌聲變成尖叫，舞步變成逃竄，‘砰砰砰’地響起槍響的船隻開始迅速漏水，血腥味染紅了那片海域。
    “我告訴你，我們今天誰也別想逃！”甲板上的一個人類瘋狂地舉著槍，掐著另一個人類的喉嚨。
    又是幾聲尖叫伴隨著槍聲。
    被劫持的人類看準時機一躍而下，躲過了掃射的子彈，壓抑著呼吸的海水裏奮力掙紮，毫無防備間看見了一條巨大的魚尾，嚇得猝不及防吸入一大口又鹹又苦的海水，險些被嗆死。
    人魚救了男人，但是也沒把他送到岸邊，他也不知道哪裏才是海岸。
    男人很開朗，笑的和陽光一樣燦爛，養傷的時候趴在一麵曬幹的木板上，給他講一些聽不懂的笑話，講著講著，自己反倒笑了，然後身體一側，扯動了剛結好的血痂，痛的直抽氣。
    男人會給他描述沒講過的大陸，說各種好看的衣服，說好香的花，說美味的食物。也會靜靜地聽他說海底枯燥的生活，不切實際的想要靠近藍天的不知從何而來的念頭。
    男人似乎沒有一點憂慮，反倒是青梧，常常仰看著趴在木板上隨著海水漂浮著的男人，擔憂道，“你要怎麼回去呢？”
    男人眨眨眼，神秘兮兮，“你猜？”
    那時候，這片大陸上，人魚還隻有極少數人知道。男人對人魚表示好奇極了，趁人魚不注意的時候快速的伸手摸了一把藍色的大尾巴，被甩了一尾巴的水，木板也被折騰的翻了一個身，把他滑進海裏不說還砸了臉。
    當天，青梧沒給他送食物。
    悔恨交加的餓了一天的旱鴨子在木板上幹嚎了幾聲，可憐兮兮的認錯。被猝不及防的砸了一臉的小魚。甩了甩臉上的水珠，他拿著沒經過處理還在活蹦亂跳的魚不知所措四處張望。
    人魚躲在他木板下偷笑。
    過了好幾天，男人說，“我要走了。”
    “怎麼走？附近沒船。”
    男人朝他眨眨眼，笑了，寬大的潔白羽翼從後背撐開，擋住了落在青梧臉上的陽光。毛絨絨的，帶著陽光溫度的羽毛，照著男人溫柔的臉。
    像天使。
    “你叫什麼名字？還會回來嗎？”
    “會的。”男人在他額頭落下一吻，“記住了，我叫莫桐。”
    莫桐還會回來，帶著玫瑰花，帶著那些濕了水沒幾天就臭了爛了的衣服，帶著香噴噴的青梧吃了肚子疼的食物……
    還嚐試過拉著他想要帶著他一直飛上天空，結果力氣不夠飛了幾米高就一起摔進了海裏，還要青梧陪他一起把翅膀曬幹。
    翻來覆去，直到把羽毛都曬得暖烘烘的。青梧看著眼饞，把臉邁進一堆溫暖的毛毛裏蹭來蹭去。
    後來有一天，說著會來的莫桐沒有再來。
    青梧怕他找不到自己，在海麵上探出一個腦袋等著，從吹著冷風的清晨等到繁星漫天的夜晚，從春天等到冬天……
    再後來，關於人魚的傳說在大陸上越傳越廣，人魚開始和人類接觸，青梧上了岸，找到了莫桐。
    莫桐的模樣沒有變，名字卻變了，翅膀也沒有了，也不認得他。
    高高在上地翹著腿坐在椅子上，玩味的看著他，“你的眼睛很有趣，好像會說話。”
    “也許你真是我恩人，畢竟我失蹤過一段時間。”
    “算了，養著就養著吧，好歹是條人魚。”他像看寵物一樣看著他。
    可能陸地真的不適合人魚，青梧在人魚和人類的衝突中受了傷，吃了多少藥都沒用，傷口越來越惡化。莫桐開始來看過他一次，後來再沒來。
    “007。”在他睡著的時候，耳邊卻響起了自己的聲音，青梧立馬從沉睡中嚇醒，他聽到‘自己’在說話。
    莫名其妙來到我身體的人。
    和莫名其妙變了的莫桐，有沒有關係？
    青梧鼓起勇氣，催促著艱難睜開眼的自己，問問他，問問他，反正他知道自己也快撐不下去了。
    ……
    “這可真有意思。”話語把青梧從發散的思緒裏拉了出來。林淵好整以暇地比劃道，“莫桐那家夥居然還會送玫瑰。”他彎下腰，單腳跪在床上，靠近銀藍色魚尾的人魚，“我好像還沒送過你什麼，莫桐那家夥還會弄水晶雕像呢，特好看。”
    蘇劍卿不以為然，“你送我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夠多的了。”
    “正經的定情信物還沒有呢。”攀比上癮的林淵不滿道。
    不說信物，光定情，他們就沒有。蘇劍卿殘酷的提醒著選擇性遺忘了這個的林淵。
    林淵說，“我不聽不聽，反正四舍五入，你就是我的了。”
    窗外滑過一顆流星，在窗邊轉了個彎湊到青梧麵前。房內另外兩人條件反射看過去。
    莫桐還沒站穩就一把把魚抱了起來，直接親上了。
    連話都沒說半句，幹脆利落地，親上了。
    兩個雄性外表的人在麵前嘖嘖親吻。
    蘇劍卿麵無表情。
    厚臉皮如林淵微微紅了臉，握拳咳嗽一聲，似乎不太好意思，卻迅速地轉身湊過去要親親，被更快的枕頭砸在了臉上，親的一嘴的布。
    “呸、呸、呸”林淵氣的把枕頭一把扔在地上，擼起袖子一把撲了過去，被蘇劍卿的本命寶劍忘塵給砸到了牆上。
    莫桐緊緊地抱著青梧，指尖的魂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過去，青梧的身體已經凝實，被一把抱起，淡藍色的尾巴晃悠悠地垂到一邊。
    青梧看著這個熟悉的歸人，端詳著這幅陌生的相貌，笑道，“你現在抱得動我了？”
    莫桐應了聲，對和忘塵‘相親相愛’根本沒法靠近的林淵熟視無睹，朝蘇劍卿低聲道了謝。“副團，我先帶青梧回無憂山莊了。至於我妹妹……”他眼光快速的掃過林淵，“有團長在，性命無憂便好。”
    各有各的命，再不帶青梧回去凝練魂魄，他真的很怕再失去青梧。畢竟即使有他的魂力加持，青梧到底還是這個世界一個普通的亡魂，本身沒有多少力量不說更沒有掙脫掉世界的烙印，能不能順利離開這個世界尚未可知。
    蘇劍卿頷首道，“回見。”
    林淵一把抓住忘塵的劍把，心情不好的朝這對嚷道，“問過我了嗎？我答應了嗎？到底誰是團長啊！到底這是誰的妹妹啊！”
    留給他的隻有莫桐張開翅膀的背影。
    “呼。”什麼便宜都沒占到的林淵氣呼呼地席地而坐，臉撇到一邊。
    毛茸茸的一支白羽毛從空中落下，落到林淵手裏，空氣中是已經離開的人的留言：“我知道團長最近在尋找情絲，這是謝禮。”
    林淵拿著那根羽毛，用魂體去看，上麵蜿蜒盤旋著一條極細極細的紅絲，麵上一瞬間多雲轉晴。
    蘇劍卿望著窗外晴朗的藍天，“我們也該出發了。”
    林淵收起羽毛立馬跳起來，滿血複活，開心道，“我抱你我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