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閨閫幽事 第一一六章 鮑臻芳凸露嬌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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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降臨,梁婉容帶著滿身倦意返回香墅嶺。她神情漠然,一頭鬈發淩散,臉頰上厚厚的脂粉似乎也濃淡不一。佇立花園邊,她望見紡織工人陸陸續續走出廠門,有的出了山莊,有的步入竹茅樓,還有的走進員工食堂。花園邊是一座巨大假山,噴珠濺玉,幻真幻美,假山之上薜蘿枯藤層疊,瑤草奇花不謝。水池裏錦鯉唼喋,荷花朵朵。這一切,在她眼裏皆微不足道。梁婉容不敢走進毓秀樓,不敢正視上官黎和蕭老太太。因為,早上她固執地離開山莊去找醉春。如今空手而歸,非但沒有討回債,還吃了閉門羹,險起被《醉春酒樓》裏的雇員趕出來。她剛剛準備下定決心,走進毓秀樓,發現上官嫦和一個男孩佇立鹿囿旁。男孩體態魁梧,漂染出葡萄色的頭發,胸前掛著鎏金“十”字架項鏈。她正左右遲疑,上官嫦已牽馬走來。
梁婉容問:“女兒呀,你牽馬要去哪兒?”上官嫦回道:“和他,還有鮑臻芳騎騎馬。”梁婉容左右環視,未見鮑臻芳的影子,問:“鮑臻芳在嗎?”上官嫦笑回道:“她馬上就來,在嫂嫂樓上。”
正說話呢,鮑臻芳一個人走出雪瓊樓。旦見:一襲粉紅蕾絲連衣裙,裙裾蓋膝,綴著數十個白穗子,腳上蹬著珍珠瓔珞涼鞋。一頭飄逸秀發,疏疏鬆鬆地垂在兩邊。眉細若柳裁,眸亮如星子,兩腮粉潤濕,小嘴翹彎彎。耳朵上是點鑽雙層藍色耳釘。一串熠熠生輝的黛米珍珠項鏈,每顆圓珠皆閃射耀目之光。手腕上,戴著嵌明鑽海水藍剛玉鐲。她挎著一隻黑包,轉盼多情,風流不羈。嬌氣地笑了一聲,又讓人立時覺得她天然去雕飾,出水賽芙蓉。曆曆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
梁婉容笑道:“臻芳,你何時來的?”鮑臻芳回道:“下午剛來,在淑茵姐的別墅裏聊了一個時辰。”上官嫦抿嘴輕笑,遞給範黟辰一根韁繩:“諾,給你!會騎馬嗎?”範黟辰聳聳肩膀,笑道:“Noproblem。我常騎山麓下百姓家的馬。”上官嫦又問梁婉容:“媽的臉色為何這麼難看?”梁婉容回道:“媽沒事!想必是累了。”鮑臻芳綰起頭發,擔憂道:“你不早說,我換件衣裳,這種情況如何騎馬。”梁婉容擺手道:“行了,你們聊,我回毓秀樓。”說完,搖著豐滿的體態盈盈而去。
上官嫦帶著鮑臻芳和範黟辰,三人牽馬走出香墅嶺,來到莫愁湖畔。湖畔植滿茂密的蘆葦和菖蒲,還有許多柳樹、篁竹和大桑樹。湖麵飛掠著水禽,鴛鴦和野鴨三五成群悠閑追逐。到處彌漫苦艾的苦澀味道以及蕎麥和三葉草的甘香。上官嫦向往常一樣騎在馬背上,隨著馬蹄的抬落,沿湖畔往前走。而鮑臻芳則與範黟辰兩人緊隨身後。鮑臻芳說:“你常來湖畔騎馬嗎?”上官嫦雙手勒著韁繩,淡淡道:“馬兒不聽話,我不敢經常騎,有時和嫂嫂牽出來散步。”範黟辰問:“好馬養在山莊,實屬不幸,它原屬牧場和草原,現在卻被拘禁。你哥會騎馬嗎?”上官嫦回眸笑道:“當然會。但他隻會訓斥它。”大約走了一截路,上官嫦突然從馬背上跳下來。那馬一慣乖順,她把韁繩扔在地上,任由它俯頭吃草。範黟辰坐在湖畔一座涼棚下,從衣兜掏出香煙。鮑臻芳摘下一朵菖蒲,拈在手心。上官嫦赤腳臨入湖水中,任由澈骨的水浸潤腳踝。誰知,鮑臻芳走近馬的身旁,一腳踩住馬蹬,一躍而上。範黟辰見她騎在馬背上,性感爆棚,取笑道:“臻芳,你徒有一身嬌態,你不會騎它,還是下馬吧。”上官嫦笑道:“沒關係,讓她騎一騎。”鮑臻芳騎著馬,威風凜凜,頗有女俠風範,凸臀挺胸,穩穩騎坐,起先隻在原地轉悠,不料,一隻黑頸僻鵜“哧”一聲,從蘆葦叢中驚飛而出。鮑臻芳尚未反應過來,馬已四蹄飆起,飛竄開來。“噯呀,臻芳會騎馬嗎?”範黟辰驚偼道。事實上,鮑臻芳從未騎過馬,此時,駿馬讓僻鵜一嚇,已不知命地狂奔開了。鮑臻芳騎在馬背上,勒緊韁繩,見勢不妙,大喊道:“快來救我。上官嫦,你們快救救我。”上官嫦和範黟辰怔悚半天,見情況不妙,紛紛起身追上前。範黟辰叫道:“勒緊韁繩,臻芳,拉緊馬繩。”鮑臻芳哪見過這般情形,已嚇得七魂六魄悉數散盡。她憑直覺雙腿牢牢夾靠馬腹,狠命地拉韁繩。但鬣毛飛揚的駿馬並不熟悉她,依舊在湖畔飛馳。範黟辰一麵跑一麵大叫:“別怕!我來救你。”範黟辰飛奔起來,一直追趕著那馬緩下步來。趁著馬一鬆神,他攬住馬脖,生生將狂奔的馬製止住。“臻芳,你,你不要緊吧?”範黟辰氣喘籲籲道。鮑臻芳花容失色,淚流滿麵。她顫顫悠悠地一個趔趄,又險些從馬上摔下來。“臻芳別怕,有我呢。”範黟辰抱住鮑臻芳,將她放在草地上:“怎麼樣,好一點了嗎?別怕,現在沒事了。”上官嫦跑了過來,一看鮑臻芳臉色蒼白,瞳仁驚努,倒吸了一口氣,氣恨道:“早給你說了,那馬你騎不了,你偏不聽。”範黟辰握住鮑臻芳的手,責怪上官嫦:“你就別罵怨了,她肯定嚇傻了。”三人躺在草地上,汗流浹背。鮑臻芳緩過神,揩盡眼淚,氣嘟嘟道:“這馬不禁世麵,聽見動靜就不穩當,不是匹好馬。”上官嫦笑道:“主要是你未騎過的原故,馬通人性,往常不會這樣。”鮑臻芳羞赧不已,嚶嚶低泣幾聲,越顯風情嫵媚,楚楚潸淚。上官嫦給她遞了塊香巾,責歎道:“多虧有範黟辰,否則我真不知道是什麼結局。”範黟辰唇間叼著一根狗尾巴草,仰望蒼空。團團白雲形似絮狀,在藍幕上瑩瑩流動。幾隻灰麻麻的小鳥、野鴨匆匆飛過。範黟辰笑道:“這是個小意外,臻芳你後悔嗎?”鮑臻芳望望,將淚痕揩盡,這個在她眼裏袒真肯切的男孩,總讓她有那麼一點欣悅之感。他懂女孩的心、懂女孩的情、也懂女孩在想什麼。隻是,迫於上官嫦的壓力,她不敢把心裏的感覺釋放出來。那種微妙的足可改變她人生的癡怨,使她有點迷懵。鮑臻芳半天回道:“哼,你是故意取笑我嗎?或是英雄救美?你的心腸好毒辣。”
黃昏的紫光輝瀉在湖麵上,水波粼粼,小舟輕蕩,一個女孩用清脆如磬的嗓子高聲唱:
湖上有仙闕,祥光照白霧。
小女泛舟湖上來,一蕩荷田央。
藤壺岩礁白瑩露,
朵朵青蓮搖葦莖。
湖上有歐鷺,隻隻淩湖砉。
小女撒網捕大魚,一篙驚鴛鴦。
蔥鬱青桑紅鯉遊,
映映群山倒湖影。
湖上有波粼,閃閃耀眼目。
小女戲水照鏡奩,一綰青絲望。
白臂玉膀黑窩眸,
淺淺雙眉淡幽情。
鮑臻芳愁悵低落的心緒被一陣歌聲撩撥開來。她直起身,用手搭起一個涼篷,向湖麵上望:“那是誰在唱歌?”隻見不遠處,竹筏上有個青衫女孩手執竹篙,從湖麵一堆荷花中緩慢蕩來。上官嫦也直起身,往那女孩身上一望,發現唱歌之人是餘鴦。餘鴦長發披肩,一襲套衫長裙,臉麵上罩著一塊白色輕薄綢巾,像是在防禦湖麵上墳蚋的叮咬。她悠閑地劃蕩竹筏,水麵上不時漾出一圈漣漪。而臨近湖畔,一株一叢的荷花開得嬌綻匝天,份外妖美。上官嫦道:“那是餘鴦。”範黟辰一聽是餘鴦,忙站起身。“喂,餘鴦。”他大喊了一聲。餘鴦還在唱歌,似乎沒有聽清楚有人喊。三個人便匆步向她那邊跑。
上官嫦給餘鴦招手,不停地喊她的名字:“餘鴦,餘鴦。”直到這時,餘鴦方回過神,停住歌聲,望見他們一臉燦笑:“噯,你們好啊。”她劃動竹筏,隨著波紋將筏子靠近岸。“原來是上官嫦,還有範哥哥。”餘鴦將竹筏停穩,一個躍步,從竹筏跳上湖岸,“你們怎麼來了?”她問上官嫦。上官嫦回眸望望在岸邊吃草的馬,笑道:“喏,放馬來了。”餘鴦和鮑臻芳早先見過麵,現在大家佇足相近,就格外親近。鮑臻芳笑了笑:“你好,餘鴦。”餘鴦又跳上竹筏,捧來三個大蓮蓬,笑道:“我剛摘下的,忒新鮮送給你們。”上官嫦笑道:“其實這種蓮蓬,我們山莊就有,但不及湖裏個頭碩大。”範黟辰看著蓮蓬,道:“那就送給我,我媽用它曬蓮子。”餘鴦便把蓮蓬都給了他。大家佇立湖畔,忽見斜陽西照,最後一綹清輝落在湖麵上,像一層透明柔軟的紗,將莫愁湖包圍其中。餘鴦拿下罩在嘴上的薄綢巾,一張娟秀含韻的臉龐露在外麵。範黟辰問:“你在唱什麼歌?那麼投入。”餘鴦回道:“《采蓮歌》啊!常在湖上無聊極了,不唱歌解不了鬱悶。”鮑臻芳撫摸餘鴦飄垂的長發,道:“你的頭發真好。”餘鴦回道:“我常年在湖上打漁,也有遊湖之時,想必頭發滋養了湖中養份,故而變成這樣了。”哈哈,幾人皆笑了笑。上官嫦問:“怎麼還不回家?太陽下山了。”餘鴦笑道:“你們不是也在湖畔嗎,反正天色好,稍有閑適。”說完,四個人坐在湖畔,海闊天空的暄談。
範黟辰在嘴裏街了一根草,目光像一束幽寒的冷光,不經意中注視著湖麵。漸已平靜的湖麵上,偶爾飛過一隻歐鷺,大群大群的野鴨從這邊的蘆葦叢飛落進那邊的蘆葦叢。荷花如一盞盞羊脂白玉,輕浮水麵上。落日餘輝淡然,花上露珠折射璀璨光芒,美如粉霞燦如翠玉。風荷曲卷,綠葉田田,波光碎影裏倒映著輕嫋的影子。餘鴦笑道:“湖上極美,以至於我總不願回家。”鮑臻芳坐在餘鴦身旁,抬手給她挽辮子。“聽上官嫦說,你認了個妹妹?”她漫不經心地問道,又覺得失口,假笑道:“有個孿生妹妹真好。我想有個還不成呢。上官嫦你說是嗎?”上官嫦彎曲雙腿,一手微撐著下巴,笑道:“餘鴦這麼辛苦,以後總算有個說話的知心人了。”
大家說了半天話,哪料,那匹馬吃著草噴著響鼻,慢慢離開了他們視線。待上官嫦往身後一望,不禁吃了一驚:“天哪,我的馬走哪了?”幾人前後站了起來,往四下望,那馬已走入一片灌木叢中。“別讓我的馬跑了。”上官嫦大呼。話音一落,範黟辰快步前去抓馬。不一會兒,他牽著馬返回。夜色愈加濃厚,遠處燈影恍恍。餘鴦說要回家,三人便將餘鴦送走。鮑臻芳對上官嫦說:“這麼晚了,我也不能逗留了。”這樣,上官嫦和範黟辰把她也送走了。上官嫦和範黟辰牽馬立在湖畔,不時有螢火蟲和蚊蚋撲麵飛動。晚風靜靜拂頰,上官嫦微微覺得寒意森森。
鮑臻芳自回到家中,對範黟辰陡生一絲好感,使她情竇初開。她回憶著在湖畔騎馬險遭意外的一幕。回憶著範黟辰殷殷嗬護,讓她倍受感激。那個家境不算富裕,骨子裏卻透著果敢堅韌的男孩,是她十八年來,第一個為之傾倒之人。他驚為天人的帥貌,翩然紳士一般的舉態,使她心裏種下了一顆萌動的愛情之籽。
自當鮑臻芳得知上官嫦返回學校後,便主動邀約範黟辰,請他吃西餐,逛街,參加舞會,繁此種種,加速了兩人友誼的深華。這天晚上,範黟辰送鮑臻芳到了家門口。
鮑臻芳注視著範黟辰一雙風情萬種的眸子,一時難舍難分,笑道:“黟辰,謝謝你送我回來,我怎麼感謝你哩?”範黟辰拿下戴著的格子呢鴨舌帽,想要給她揮手,神情卻凝固了。原來,鮑臻芳上前擁來,緊緊地摟抱住範黟辰,同他深情地接吻。“別,臻芳,這樣不好。”範黟辰及力控製自己的感情,想要擺脫。鮑臻芳用雙手牢牢地攬住他,周身散發性感火辣的氣息,依然熱切地接吻:“不!我愛上你了。黟辰,你懂嗎?”範黟辰有些措手不及,無法回避之下,隻能任由她與自己激情吻別。激吻過後,鮑臻芳為自己的失禮道歉:“很抱歉,我太自私了。”範黟辰笑道:“沒事兒,你已經不是小姑娘了。”鮑臻芳問:“上官嫦知道我們的事嗎?”範黟辰回道:“我沒告訴她。”鮑臻芳一聽,非常高興,伸出指頭和他做了個約定:“為我保證,在我沒答應之前,不能告訴她。”範黟辰點點頭,笑道:“我答應你!但是,明天我就要回學校了。再見麵隻能等到寒假。”鮑臻芳一蹙眉梢,眸角間露出一絲遺憾:“我等你回來。”範黟辰目送鮑臻芳走進家,依依難舍之情,盡數無語。當他們返回學校,交往愈加頻繁,經常視頻約會,短信聊天,彼此之間成為無話不說親密無間的朋友。
鮫簾紗幕半垂半卷,正對著窗外月光一般潔白的海棠花。晚上,淩晨兩點半,上官家突生狀況。蕭老太太因不堪梁婉容傲慢無禮,心髒病複犯了。我和上官黎早已在夢鄉之中,根本沒有意識到會發生任何事情。當上官仁打來電話時,我們還互相推諉。我說:“黎哥你聽,有人打電話來了。”上官黎鼾聲不絕,側身躺著隻是哼了聲。我睡意正濃,闔著兩隻眼皮,無心起身,又使勁推了推:“上官黎,快點嘛,電話在響哩。”不料,上官黎道:“讓它響吧,大半夜的會是誰呢?”話音未落,他的手機又響了。上官黎抬眸一看,是父親上官仁。“爸,啥事呀?”他迷迷糊糊地問。上官仁見半天才接電話,氣呼呼道:“你奶奶心髒病犯了,你們都快點過來。”上官黎聽後,一個激靈坐起身。月光靜靜照在他僵屍般的臉膛上,仿佛異常慘白。夜靜闃沉沉,涼風徐徐,吹得鮫紗輕拂。偶爾一兩聲鶯啼,反而使夜更深、更靜。“咋了?”我迷懵地問。上官黎道:“爸說奶奶心髒病犯了,恐怕要送往醫院。”我道:“那,那還等啥,快點去看呀。”我們兩人遂起了床,穿著單薄的衣衫,趿拉拖鞋,冒雨匆匆前住毓秀樓。六棱格子小路上,我們像暗夜下的兩個幽靈,踩在路上,濺泥帶雨。上官黎剛走近蕭老太太的房間,就張口大嚷:“奶奶,奶奶。”梁婉容在找藥丸,而上官仁偎在床頭,低喚道:“媽,您別怕,我們在身邊哩。”近前一望,蕭老太太緊閉雙眸,臉色蒼黯,額上汗珠滲密。上官黎焦躁地問:“怎麼不送去醫院呢?”上官仁輕托著蕭老太太的頭,衝著梁婉容吼:“藥呢?怎麼藥放在哪都不知道。”梁婉容翻桌倒櫃半天,還是沒找到藥。我應道:“爸,我知道藥放在哪兒。”說完,僅忙跑入客廳,從廚紗櫃裏拿出藥。蕭老太太輕“嗬”著嗓子,一聲不吭地平仰身子,隻有微微的鼻息在觸動。直到我把藥遞給上官仁,將藥含在她嘴裏,她的喉嚨又“嗬”了一聲。上官黎一臉急迫地湊在身邊,哭喪道:“奶奶,你好點了嗎?”我垂立房中,目光緊緊注視著,心髒由於恐懼而怦怦亂顫。“媽,媽,都是我不好,惹著您生氣啦。媽,我給您陪罪。你醒一醒呀?”梁婉容飲泣吞聲,不停自怪:“我不是故意的,我一意孤行去找醉春,我隻是希望,希望要回那筆錢,沒有別的意思。”一語未了,上官仁和上官黎同時注視著她,上官黎道:“你就別說了,還想給奶奶添氣嗎?”我不敢靠近,也不敢說話,兩隻手不由自主絞著衣襟,暗自垂泣。隻聽上官仁回過臉,急喝:“快問一問,救護車來了沒有?”我驀地一驚,回道:“嗯!爸,我……我馬上打電話。”我撥通了電話,鎮醫院接診台說救護車已派出,隻消三五分鍾就到。上官仁目不轉睛地盯著蕭老太太,直到聽見山莊外傳來救護車的響動。上官仁吩咐上官黎:“快,去把外麵的人帶進來。”待兩名救護人員走來,蕭老太太依然沒有醒轉,便急切地將她抬上車,送進醫院搶救。
我和上官黎,隨在上官仁、梁婉容的身後,來到了醫院。從夜裏一直等到天明,我們在忐忑不安之中,還是等來了好消息。蕭老太太經過全力搶救蘇醒了。
上官仁攥住蕭老太太的手,輕聲嗬護地問:“媽,您好點了嗎?”蕭老太太微睜雙眸,慢慢環視我們,將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孫媳兒,你別凍著,穿的那麼單薄。”我一聽,登時湧出激動的淚水。佇立病房中,我頭發淩亂,綰起的發髻上,隨便卡了一個玳瑁梳子。我上身穿著淺粉色蕾絲裳,內裳卻滑稽的露出胸罩。下身也隻是穿著一件白色長褲,不倫不類的同上裳混搭。而上官黎同樣張顯。上身套件白色二骨巾,下穿大褲衩,腳上趿拉拖鞋,眸中含淚,神色哀漠。上官仁一臉鐵青,眉毛一挑一顫,大吼一聲:“快,還站著幹嘛?過來給奶奶陪不是。”蕭老太太聽見他發脾氣,責備地抬了抬手:“上官,你別把孩子們嚇壞了。我,我不需要他們陪不是。”上官仁轉而回眸怒視梁婉容,說:“那就是你,非要為兩萬塊錢低三下四,你是‘陪了夫人又折兵’。我怎麼取了你這麼個婆娘。”梁婉容被他一罵,羞愧不已,回道:“你,你敢罵我婆娘,我……”一句話未說完,扭頭跑出了病房。
窗外天已大亮,雨過初霽,一條明媚的彩虹掛在天空。梁婉容跑出醫院,立在花甬旁掩麵低泣。我隨了出來,輕輕走近,喚了聲:“媽!你不要緊吧?”梁婉容一驚,止住了哭泣。梁婉容乜眼問:“醫生怎麼說?”“醫生說,”我有點吞吐著,“說是老太太病情穩定,中午就能出院。”
正說話呢,上官仁和上官黎走出醫院。上官仁對梁婉容說:“走,我送你回山莊,別讓媽看見你,否則她會更生氣。”梁婉容憤懣地哼了聲,回道:“誰要你送。”說完,撇下我們自己嫋盈而去。
中午,蕭老太太在我們的陪伴下走出了醫院。這已經是她來芙蓉鎮第三次入院。回到山莊,我給她熬了一碗熱騰騰的粗梗糯米粥,盛上給她。我輕聲道:“奶奶,您喝點粥,恐怕一定餓了。”蕭老太太望望,笑道:“茵茵,還是你會疼奶奶。”她斜靠著榻邊的竹床上,一張擺案,有放置香茗、梅湯、茶點的小圓幾。玉鳳走來,問:“奶奶,您中午想吃點什麼?玉鳳給您做。”蕭老太太望望,隻見玉鳳穿著小褊衫,素顏淡妝,皙白的臂膀上戴著一隻赤金纏絲手鐲。“玉鳳,你就看著給做,主要不是我,你問問上官,問問黎兒,看他們的意思。”玉鳳聽了,應道:“奶奶,我明白了。”
午飯擺上來了,玉鳳特意給老太太做了脆皮炸糕和波菜雞蛋沙拉。同時,還有四碟小食:熱糕,砂仁,紅菱和藕叮。她盛上一盤斑斕扒紫紅醃牛肉,一眼望去,真乃美味珍饈,顏色金黃又半透明,湯汁稠粘,閃著油光,噴著清香而有微甜的誘人氣息。除外,一道嫩筍煎黃魚,黃褐清脆。一碟蔥爆羊羔肉片,紅綠摻雜,亦是香氣撲鼻。
我坐在她身旁,嬌聲細語地問:“奶奶,您喜歡哪道菜?”蕭老太太望著我,卻拐了話題:“葆君那丫頭呢?沒有來嗎?”我給她碟中夾了塊藕叮,回道:“葆君隨王瑞賀去喻宥凡家裏了,中午不回來。”上官仁和梁婉容默不作聲地吃飯。上官黎說:“奶奶,您身體不好,以後千萬不能生氣。”上官仁擎著筷子,嘶啞道:“你們都是晚輩,家中瑣事繁多,不要讓她操心。”梁婉容喝著果汁,嬌叱道:“上官,不要在媽麵前充當好人,我們替她著想的呢。但有些事情由不得人。”蕭老太太嗬了聲嗓子,笑道:“罷了,我老太太歲數不饒人,生出大疾小病實屬正常。你們爭爭吵吵,會讓我過意不去,我隻想消停消停。”上官黎給奶奶夾了塊脆皮炸糕。接著,在酸辣醬中用小勺舀了一些放在碗裏。我身著一條抹胸裙,小心翼翼地喝湯水,梁婉容由於蕭老太太之事而心煩意亂,將將咽了幾口飯菜,就站起了身。“媽,您慢點吃,我上樓了。”上官仁一看梁婉容走了,勸說母親慢慢用餐。玉鳳給老太太盛了碗醪糟湯,她吸溜喝了一小勺,嫌太酸,挪開湯碗:“玉鳳,你把湯碗端下去。昨個一夜,我的喉嚨燥上了火,吃不下泛酸的。”玉鳳聽了,便走過來,捧著湯碗回了廚房。吃過飯後,大家各自散開歇息去了。上官仁走進書齋,擺弄他的幾件藏品。其中一件是蜜蠟佛手盆景。這座奇葩盆景,事實上,一直擺置在客廳案幾上,是他的鎮宅之寶。原先,蕭老太太一直責斥他露富、顯貴,但他素來喜好麵子,非說擺置在廳堂正中,才是大吉大利。
他一時興起,飽潤香毫,在宣紙上隨手寫了幾個鐵劃銀鉤、入木三分的大字:“水善流而不爭”(《水善》出自老子的《道德經》第八章,“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他之所以揮寫這幾個字,是想讓他那顆浮躁的心舒坦一些,是想讓自己有所寄托。
我回到雪瓊樓後,想著去探望斜陽穀的恩人。其實,早應這麼做,但是瑣事纏身,一拖再拖。上官黎又出門了,倒是給我落下了清靜自在。我換上素衣素裳,將頭發盤繞腦後,耳朵上方各卡著一個玳瑁梳子,再帶上一條方形蠶絲薄綢巾。我走出房門,佇足影壁下,一番左右顧盼,最後下定決定,邁開雙腿走向馬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