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啼笑姻緣 第八十七章 爾駭我驚摔詭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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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朦朧的月光浸潤回廊和花墀。夜已經深了。春風拂著海棠花,花兒透出美妙的光華,我望著海棠花像石榴一樣猩紅豔靡,不忍心離開我的目光。酴醿的芬芳陣陣湧來,將我縈繞,使我陶醉。
一連幾日,我因那個神密黑影人驚擾得心力憔悴,坐臥不安。我一直擔心他會再次出現,一定會像蛛絲兒般把我越裹越緊。晨光微曦,我帶著疲倦感佇立夢蕉園中,發現春風徐徐,垂柳蔭蔭,條條碧綠絲絛悠然垂擺。當我踅回房間,葆君收拾停妥,已前往繡坊店。我洗完衣裳,穿上一件素雅的淡緋色織錦長袖衣,準備到毓秀樓工作。即將走出夢蕉園,一群紡織廠女工,正在後院養卉苑裏左右張望。後院裏,長滿沒膝的蔓草和蓬蒿。隻見蘭蕙密森森,風輕燕引雛。新荷翻沼麵,繞塍春色苴。我放眼一望,原來是單卉、秦嗣嗣、姒丹翬和幾個新來女工。我走近問單卉,為何駐足後院裏?她說,今天一撥工友休假,故而想著放紙鳶哩。紙鳶已經做好,說是王瑞賀設計製做。我一看,一隻蜻蜓烏黑渾圓的龍眼赫然有神。單卉笑望著,和一個工友牽住我的手,大家決定與我共同放紙鳶。我稍有遲疑,但笑著答應了。
不遠處,上官黎穿著美國西部牛仔服飾,戴一頂牛仔帽,腳上是烏黑的高筒靴,進馬廄牽上馬到湖畔散步。當他走向馬廄時,耳畔傳來一陣女子銀鈴似的歡笑聲。他尋聲一望,我與女孩們手牽紙鳶佇立園中。隻聽一個女孩說,跑快一些,再往高放,讓它再往高處飛。姒丹翬手牽銀線,拚命地在草叢間飛奔。上官黎張望空中五彩斑斕的紙鳶,慧心一笑。當他走入馬廄,剛準備騎上馬,又聽見女孩們傳來抱怨聲。
姒丹翬道:“怎麼辦嘛,它落在大榕樹上了。都怨你,一個勁催促我。現在好了,繩子斷了,紙鳶如何取下來?”上官黎發現我和女孩們佇立一株蓊蓊鬱鬱的榕樹下,正哀聲歎氣,於是騎馬駸馳地靠近。我看見了他,指著樹梢上的紙鳶說:“黎哥你來了,怎麼辦嘛,我們的紙鳶斷線了,落在上麵,怎麼取下來?”上官黎仰頭看,紙鳶懸掛在半空枝丫上。他環看女孩們,隻認得單卉一人。
一群女孩們皆光鮮亮麗,尤其單卉,一身馥彩流雲束腰衫裙,裙底鑲著密密麻麻金絲縑線,而金絲縑線上又綴著數十顆如意銀珠,在陽光下看得人眼花繚亂。再看其餘女孩,個個花枝招展,亭亭嫋嫋,其中一個年紀稍小的女孩,兩麵耳垂上,綠色丁香米珠耳釘猶其逗趣。除此,其她人穿著藍綢明花輕薄上衣,下身穿黑青布料的短褲。自從進入山莊,秦嗣嗣和姒丹翬還從未見過上官黎。隻是聽說,他是個身性紈絝的富貴公子,卻未真正見過本人。此時,身邊威風凜凜,跨馬執鞭的男子會是誰呢?一群女孩仰望上官黎氣質不凡,騎馬前來,全身酥醉,驚得暗暗情搗花心。
我見他騎在馬背上,嗔怪地一拉韁繩,說:“黎哥,怎麼發呆哩,快幫姐妹們想辦法呀?”上官黎輕輕一笑,便躍下馬。上官黎觀察枝梢上的紙鳶,一拍胸脯,說:“因何六神無主?這事包在我身上。”他扔下馬鞭,雙手一抓樹杈,兩腳一蹬勁,像個猴兒,利索地爬上了樹。我望著他身姿輕盈,甚感喜悅,姐妹們亦是佩服至極,歡呼雀悅。孰然不料,上官黎拿住了樹枝上的紙鳶,一時得意忘形,居然一腳踩斷樹枝,在女孩們的注視下,從樹上倏然而落。眾人一驚,唬得臉色紫青,怔怵地望著上官黎。我急忙近至身前,見他雙目圓瞪,嘴巴張大,毫無氣息的樣子,我以為上官黎從樹上墮落摔傷了。頓時,嚶嚶抽啼。
女孩們見此情形,驚慌失措地立在原地,她們望著我呼喚上官黎,已嚇得魂飛魄散。我抓住上官黎的手,狂亂地喚著他的名子,卻不見上官黎有任何動靜。他仰麵朝天紋絲不動地躺在地上,不論我怎麼呼喊,他也置若罔聞。而橫躺在草叢間的上官黎,心裏正想:讓我試探一回你對我的真愛吧,我要讓你知道我對你的重要性,讓你不能離開我,半時半步。我抹著淚無助地望著他,不料,上官黎突然醒轉,一骨碌翻身坐起,順勢攬我入懷,將我吻了又吻。
上官黎說:“我就知道你不能離開我,我屬於你,永永遠遠都屬於你,明白嗎?”我一見他在和自己開玩笑,氣得雙眸怒睜,直視著他,埋怨說:“你總是拿人家窮開心,這個世界上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怎麼能自私地拋開我?怎麼能如此狠心?”上官黎望望一群女孩們,朗聲說:“你們害怕了?其實,根本沒關係,我上官黎已經從閻王爺手裏逃回來兩次了,這回肯定照樣脫身。再說,我是唬著你們取樂子,何必緊張。”眾姐妹一看他故意戲耍她們,一躍而上,將他牢牢圍住,嬌打一通。單卉看了眼蒼鬱的大榕樹,感到疑惑:“黎哥,為何會憑白無故從上麵摔下來?這樹枝原本很粗壯的呀。”
上官黎說:“我從樹上摔落,何以說‘憑白’?你瞧,春天的樹枝有多嬌嫩,不必大驚小怪。”姒丹翬望望我們,走上前攬住我,對上官黎說:“淑茵關心你,怕你生出意外嚇得哭開了。”上官黎嘿嘿笑著,抓住我的手說:“走,咱們騎馬去。”我一點頭,隨著他跨上了馬背。我們起初隻是在山莊裏遛達幾圈,但後來上官黎不滿足了,鬆開拽緊的韁繩慢慢走出了山莊。馬兒小步駸駸地跑向了湖畔,湖麵上波光粼粼,鷺鷥浮水啄食水草。幾葉扁舟之上,村民在拋撒魚網,成群結隊的大雁一隻隻落在岸邊。我騎在駿馬身前,上官黎則騎坐我身後,兩人沿湖畔漫步。我雙手勒著韁繩,微蹙眉頭,問上官黎:“黎哥,你知道葆君之事嗎?”上官黎望著我:“你說何事?我不知道啊。”我漫不經心地長籲一聲,回道:“她和王瑞賀感情產生波動,鬧得天翻地覆,被外人傳揚得沸沸揚揚。”上官黎一聽,吃驚不已。詢問原故,我就把知道的實情告訴了他。我們騎馬來到一處水草茂密的岸堤邊,躍下馬背。我坐在湖岸,赤腳伸入湖裏,輕輕撥動幽碧的湖水,感到一絲入骨的沁涼。我扭過頭,望著他,笑道:“湖水真舒服,我最喜歡莫愁湖的水了。”上官黎將馬牽到湖邊,用隨身帶來的木刷給馬打理鬃毛。那馬兒立著,偶爾啃食地上的鮮草。他悉心嗬護著馬,從頭到蹄,幾乎是每根鬃毛都不放過地刷了一遍。我笑道:“好馬通人性,你這樣對它,恐怕它一定會感激你。”上官黎不以為然地回道:“我不需要它感激,隻要它乖乖聽話,由我馴服,讓我騎乘。”
湖畔雲蒸霞蔚,緋紅的光彩突破雲層裹夾像萬道金光撒向大地,又像一張巨大的紗網罩在莫愁湖上。晨光溫靜地落在我們揚溢青春的笑臉上,我望著湖中碧波苒苒浮動,望著幾隻鷺鷥遠遠斜睨著我們,內心格外歡暢。上官黎給馬梳理完鬃毛,任由它站在那兒吃草。他走過來,躺在我身旁的綠草地上,雙手墊在頭底下,仰麵望著一碧如洗的天空。天空中,一隻灰棕色的竹雀在啼鳴。我們身旁,一株不知名的千年古樹枝葉婆娑,在風中搖曳。他拔了一把菅茅草信手扔給了馬。我望著清洌洌的湖水,將發髻鬆散開,映著湖水用手梳頭發。
上官黎說:“我們要結婚了,你開心嗎?”我猛然一聽,梳頭的手頓時停下,回道:“當然開心啦,你不是一樣和我開心嗎?”上官黎微閉雙眸,腦海裏出現了一個場景:一棟雕梁畫棟的別墅,一群孩子繞膝奔跑,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曬在陽光下。老人一個是他,一個便是我了。他望向我,用熱切、期盼的口吻說:“假如我們都老了,身邊有一群可愛的孩子,你說那樣好嗎?”我遮嘴慧心一笑,說:“當然好了。你是爺爺,我是奶奶,我們有兒有女,有家孫外孫,這個世界隻屬於我們倆個。”我們坐在莫愁湖畔,靜靜張望湖中粼粼波光,魚兒競躍。岸畔蘆葦叢深處,偶爾遊出一隻野鴨,全身灰黯,雙翅間露出幾根藍白翎毛。野鴨嘎嘎叫著,用翅膀拍打湖麵。我不由得念道:“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蘼外煙絲醉軟,生生燕語明如翦,嚦嚦鶯歌溜的圓。”我正出神呢,遠遠地,餘鴦劃著小船緩緩蕩來。隻見她手持長篙,一身青裳青褲,用清脆如磬的童嗓子,高聲唱:
莫愁湖水秀,莫愁湖水美
千裏荷花萬裏浪
花香惹人醉
唆那一支郎鐺
花香惹人醉
願作那水下蓮根藕
生在汙泥身不染
願作水上一支蓮
百花叢中吐芳豔
蘆葦拂風隨岸擺隨岸擺
蕩舟采蓮滿倉歸
漁歌伴餘暉
唆那一支郎鐺
漁歌唱晚伴餘暉
我們目睹她劃船來到岸邊,向她大聲喊話。餘鴦聽見後,給我們頻頻揮手。待走上岸,隻見她身形嫋娜苗條,長發披垂後背,用一根銀色絲帶輕輕挽住。我們望著她的身影,隻覺她的身旁似有煙霞輕籠,當真非塵世中人。隻是瞧著她淡淡的眉毛這麼一軒,紅紅的嘴唇這麼一噘,似笑非笑,嘴角邊帶著一絲幽怨。“淑茵姐,我看像你們,於是劃船過來了。”她淡淡一笑,將挽在脖頸裏的一條蓖麻蠶絲綢巾取下來。上官黎問:“餘鴦,你感到熱嗎?”餘鴦雙眉一揚,嗲聲道:“咋不熱,我不停地使勁撐篙哩。”餘鴦脈脈相望,旦見我:一件素雅的淡緋色織錦長袖衣,搭配一條撒花絲綢袷褲,敞著褲腳。一頭秀發整齊地挽至左耳一側,露出的一麵耳朵上,郝現一隻麝香色燈籠狀耳環,遂饒有興趣地道:“姐的耳環真好看。”我的目光漫上一縷柔靜,對她充滿敬意,唏笑道:“它是去年上官嫦送給我的,瞧——”我又挽過頭發,讓她看另一側的耳環。餘鴦看了之後,笑道:“對了,今天捕上好幾條長吻鮠。姐,一會兒走時帶上。”上官黎望向莫愁湖,自遠處瓊山四周降下的紫色煙嵐平鋪湖麵上,平滑如緞,依稀模糊了人的視野。一群鷺鷥臨湖飛掠。上官黎讚歎道:“莫愁湖真是美如仙境。”餘鴦讓我拿著那條綢巾,自個兒上船取魚,笑道:“還說呢,天天在湖上也就不覺得,反正常有嵐霧,咫尺之遙,細雨淅零。”上官黎遠眺一望,見一座青山巍峨雄壯,青山頭蒼莽罩雲,烏雲低沉團團似絮,詼諧地長歎一聲:“山美水美人更美。餘鴦,你好雅興呢。”餘鴦挑眼一笑,嬌聲駁叱道:“你隻會說些風涼話,難不成天天櫛風沐雨也成雅興了。”說完,隨同上官黎笑了。餘鴦回臉一望,見岸上一匹體格雄壯的栗紅色駿馬閑然啃草。湖畔岩礁上有蕨類和藤壺。四周草叢裏,長滿莎草和菅茅,一叢叢狗尾巴草,大朵的菖蒲,垂掛的蓽蘿,攀籠的藤葛,相繼映入她的視野裏。餘鴦笑問:“那是你們的馬嗎?”上官黎回道:“嗯!我們牽來的。”餘鴦笑道:“岸上鮮草豐美,常有人擄草。”我接住她送的兩條長吻鮠,她又把那條蓖麻蠶絲綢巾挽在脖頸上。我將兩條魚擱在草叢裏,見她凝眉望我,笑問:“你咋這樣望我呢?”餘鴦笑道:“聽說姐快要結婚了,是真的嗎?”我噗嗤一笑,帶著一絲得意,回道:“是真的,到時候你會來給我祝賀嗎?”餘鴦抓住我的手,我驚異地發現她含著一汪滾動的熱淚。餘鴦回道:“姐,真羨慕你。你結婚那天,我一定給你祝賀。”上官黎把馬牽在手上,對我說:“咱們回山莊。”
香墅嶺裏,單卉同姐妹們正在撒歡地放紙鳶。姒丹翬隨在單卉身後,不知不覺跑進了茱萸叢。單卉身穿鑲著密密麻麻金絲縑線長裙,裙裾中點染繡出大朵綠顫顫的荷葉,荷葉中兩隻鴛鴦在戲水。一不留神,一枝枝椏勾住了裙裾上一根金絲。單卉驚叫一聲,原地站穩,不敢動步,姒丹翬看見她的衣裙被扯住,急忙走來,對單卉說:“你莫動呀,我想辦法給你取。”她蹲下身,一手取金絲,一手折枝丫,幾乎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裙線解開。單卉一望金絲斷在裙外,傷感地說:“怎麼辦好嘛?真討厭哩。”姒丹翬想了想,說:“甭擔心,我給你想辦法。走,咱們回竹茅樓。”
誰知,姒丹翬剛步入房間,沙棘花坐在桌旁抽泣。她陡然一怔,不知何由,走上前責問道:“怎麼哭開了?誰欺負你了?”沙棘花隻顧低頭哭泣,一隻絹帕揩得溻濕了大半。姒丹翬關上了門,坐在她身旁,又問:“有啥事你就告訴我,我們是好姐妹嘛,別把傷心放在心上。”沙棘花抬眸望望,雙手捂住臉跑出了門。她失魂落魄地跑出了竹茅樓,一個人心滅意冷的在藕香榭轉了一圈,一直捱到了中午時分,發現紡織廠的工人下班回來,便揩了眼淚,悄悄來到王瑞賀的房間。沙棘花一推房門,聽見王瑞賀在吟唱《相思闕》:“你若像雲霞,我就是一朵相思花,生在幽穀深澗中,獨自散發清香。你若像溪流,我就是一座小屋,佇立在路邊茅草中,等候路人光臨歇腳。你若像姑娘,我就是一枝含羞草,長在園中花畹中,由你來采擷。你若像荊棘,我就是農夫,拿著鐮刀割除它,讓我親愛的妹妹經過。”“咦,你怎麼來了?”王瑞賀一轉身,發現沙棘花佇立門口。沙棘花擠出一絲笑,說:“王哥,今個兒我休息,我來給你洗衣裳。”
王瑞賀笑道:“沙棘花,你別這樣,哥的衣裳自己會洗,你總是幫我會讓我過意不去的。”他話說完,再看沙棘花,一身素裳似舊縞,發髻鬆挽,全無神色,兩雙眼眸泛腥紅,嘴角一抽一抖,緊忙問:“怎麼哭了?眼睛也紅了。”沙棘花的目光似蜥蜴,呆板不轉,搖頭吱吱唔唔地說:“沒事兒,鑽進蠓蟲了。”王瑞賀微微一笑,回過身,整理他的被褥。王瑞賀笑道:“我可不像你們女同胞,樣樣打理得整整齊齊,你看我還沒疊被褥哩。”沙棘花走了過去,窗台上擱著盛水瓦釜,和一隻破成三瓣的紫竹篪。她勤快地幫忙收拾,找出王瑞賀的兩件衣裳,接著,打來一盆清水,幹脆坐在他的房間角落裏,洗開衣裳了。
一早上,葆君坐在繡坊店裏心亂如麻地發呆。她回憶曾經與王瑞賀的一切歡愉,回憶兩人在桃花樹下的山盟海誓。轉念又想起他的背信棄義、朝三暮四,不禁痛恨得咬牙切齒。她無心刺繡,悄悄瑣上繡坊店的門,一個人走回夢蕉園。坐在房間裏,我看出了她糾結的內心。我拉住她的手,好言相勸。
我對葆君說:“瑞賀壓根沒有背叛你,是你疑神疑鬼,造成了今天這個結局。聽姐的,我帶你上瑞賀那兒瞧一眼。”葆君秉性簡單,全無主見,一聽我極力相勸,便軟下心腸。葆君匆匆梳理梳理頭發,讓我給她編個麻花髻。換了一件蕾絲嵌白珍珠繡腰薄襦,兩隻腕上各戴一串黝簾石珠鏈,描畫兩撇柳葉眉,唇上塗一點朱紅。又找出我那雙帶紅穗的皮靴穿在腳上,隨我步入竹茅樓。但,當她走向王瑞賀的房間時,瞠訝地望見沙棘花在給他洗衣裳。兩人相聊甚歡,甚至未覺察到我們姐妹已佇立門口。葆君一看此情形,心中烈焰像一座火山爆發般立時湧現。她泫然淚下,咬著嘴唇,一轉身,難過地跑出竹茅樓。王瑞賀一開始尚未發現我們,隻是葆君奪門而出地一瞬間,才幡然醒悟。他心下一橫,趕忙追了出去。
兩人在香墅嶺裏奔跑,隻見葆君啼哭著跑在前麵,王瑞賀緊隨身後,一直追到了後院烏桕樹下。王瑞賀道:“你怎麼又生我的氣了?難道我見不得人了嗎?”葆君一甩手,掙脫了他,後背靠住樹,道:“你不要假仁假義,我看見你們了。”王瑞賀聽後覺得奇怪,溫聲溫氣地問:“你看見我們什麼啦?若因沙棘花的原故,你就真的錯了。她隻是來幫我洗衣裳,沒幹別的事。”葆君目光一凜,帶著伶俐嚴肅的口吻警告說:“你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誰不揣測其中微妙,你不會洗衣裳可以告訴我呀,怎麼能讓她給你洗衣裳?”王瑞賀百口莫辯,仰頭一望,烏桕樹上正結滿淡白花蕊,像零星雪花靜靜點綴在樹杈上。枝梢上,一隻黃鶯被驚嚇得撲撲楞楞疾飛而去。王瑞賀轉移話題,笑道:“你瞧,這棵樹多麼神奇,花苞即將坼綻。事實上,我們的愛情也應該像它開花結果。”葆君傷心欲絕,含淚緘默。她雙手擰緊薄襦衣襟,一腔羞憤,漠然地說:“也許,我們的緣分已到盡頭。從此以後,天南海北,我們分道揚鑣。”王瑞賀乍然一聽,唬得臉色黝青。他見葆君目光堅定,語調鏗鏘,又想起昔日那個語聲輕柔婉轉,神態嬌媚,明眸皓齒,膚色白膩,極難複製的美人來。葆君內心漸已凝寒,態度決絕。王瑞賀一望情形,用拳頭狠狠地捶向了樹:“葆君,你冷靜一點。我已經忍受夠了你的無理取鬧,忍受夠了你的冷嘲熱諷,也受夠了作為一個男人失去的尊嚴和驕傲。”
葆君已無法阻止淚潮泛濫。當她聽到王瑞賀的真情告白後,隨之,將所有委屈凝聚,一跺腳,跑回了夢蕉園。王瑞賀望著她離開的背影,一時愈加自怪。他蹲下身,惱恨地用雙手狠狠扯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