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鳳凰涅槃 第七十五章 啞巴逼婚鬧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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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在酷寒中來臨,村莊在曙光中漸醒。鐵柱腳步急遝遝地走來叩響我家大門,隻聽他在門外撮起嗓子喊:“黃叔,快給我開門。黃叔,我是鐵柱。”我爹一驚,一骨碌從炕上爬了起來,從窗縫喊話問:“鐵柱,你有啥事兒?”鐵柱聽見我爹說話,啞著嗓子大喊:“叔,您快起來看一看,孩子病了,一夜發燒,現在一個勁地咳嗽,流鼻涕,可嚇人了。”我爹聽清楚鐵柱的話,應道:“你等著我這就穿衣服了。”不出半餉功夫,穿好衣服開了門。鐵柱心急如焚,一臉張惶,說:“叔,快跟我走,孩子哭鬧了整晚。”我爹有一絲困惑,一絲驚怪:“究竟咋回事?催趕人命哩。”兩人在朦朦朧朧的晨曦裏,三步並二步來到鐵柱家。一進屋,我爹直往孫桃仙的產房走。“給我看孩子。”我爹說。孫桃仙披著一件蔥綠色緞襖,斜襟一排紐扣鬆鬆解開。眼角泛著倦怠,兩鬢頭發淩亂糟糟,臉龐上紅潮沁汗,懷裏正抱著粉嘟嘟的嬰兒。我爹接過孩子,仔細一瞧,隻見目光飄忽,臉孔泛汗,舌苔蒼燥。憑借經驗,斷定孩子患上了寒疾。鐵柱顫聲問:“叔,孩子有救嗎?”我爹望了望他,肯定地回道:“說什麼喪氣話,孩子是發燒感冒,我配副草藥,保管明天下午前好轉。”鐵柱道:“那叔,您就快點配藥。”未敢猶豫,我爹返回家裏,在後堂房炮製出的草藥裏,找出牛膝草、甘草根、麝香草和西洋蓍草等幾味草藥,分門歸類,整裝成包,送給了鐵柱。
鐵柱在家煎熬草藥,喂給繈褓裏的孩子。結果喝完兩頓,孩子開始斂住了病症。鐵柱為表達感謝,特意燉了一鍋豬肉粉條排骨,以此邀請我們一家賞光。
我爹立在窗下,問:“鐵柱邀請咱們到他家吃飯,成嗎?”我笑道:“鐵柱又不是外人,他心底熱忱,咱們別見外了。”這樣,我與葆君悉心收拾一番,葆君特意穿上一件雙襟排扣花襖,圍上一條青黛色鳳穿牡丹綦巾,將頭發挽成一個鬏,盤繞幾圈紅綢帶。她薄施脂粉,雙唇抹上珊瑚色的唇膏,啟唇一笑,一口白瓷玉齒顯露無疑。一雙高跟藍色絲靴,更使她豔豔流香。我們一家,在中午時分來到鐵柱家。鐵柱生得濃眉大眼,膀粗腰圓,穿了身瓦灰布棉襖棉褲,是個豪邁之人。他和葆君是高中同窗,因為有過一段藕斷絲連的感情,所以向來珍視對方。但遺憾的是,鐵柱早已成家立業,這對於葆君來說是一件糾結之事,她心裏原有的那份感情,被迫一點點轉化為友情。來到鐵柱家,鐵柱望著葆君香袖風颻輕舉,竟然直想發笑。葆君看出他的笑意,遂問:“為何想笑?”鐵柱說:“葆君若是一隻鵷鵮,一隻鳳凰,怕是會飛出僑祖村,會有飛上枝頭的一天吧?”葆君帶著嚴肅的口吻說:“我不是鵷鵮,也不是鳳凰,永遠都是僑祖村的人。”突然,產房裏傳來孩子呦呦地哭聲。我和葆君走了進去。我們坐在炕上望著臉龐粉嘟嘟的孩子,心裏充滿一抹漾然的愛意。我將孩子攬入懷裏,親妮著、戲逗著。孩子不哭鬧了。飯菜也做好了。大家在鐵柱的張落下坐在飯桌旁。鐵柱捧上一杯酒:“叔,感謝你三番五次給桃仙和我娃看病,這杯酒我敬你。”我爹毫不含糊,接住酒杯,一仰脖子喝盡。鐵柱看見一直給他幫忙的娘,笑道:“娘,您也來坐下,和叔一起喝杯酒!”鐵柱娘正佇立砧板前忙活,聽見鐵柱喚她就走了過來。“娘,我也給您敬一杯。”鐵柱將酒杯恭敬地遞給了他娘。他娘接住後,高興地喝盡了,抬手抹了抹嘴唇。孫桃仙坐在炕上,望著大家坐在桌旁耳鬢廝磨,笑道:“鐵柱嘮叨不下三回,隻說想請黃叔一家吃飯。現在,淑茵和葆君都在,你們要不醉不歸。”我望著孫桃仙說:“桃仙嫂嫂若能喝酒,我敬您一盅,行嗎?”孫桃仙忙擺手:“我奶孩子,不能喝酒。”我笑道:“我在逗姐開心哩,你正奶孩子,半分酒也不能喝。”孫桃仙給孩子喂奶,一個人坐在炕上望眾人。鐵柱沾沾自喜地給我爹和他爹娘斟上酒,顯得躑躅不安。我看出他繁雜不安的心情,問道:“鐵柱哥有啥事,怎麼臉上掛著顏色?”鐵柱悶悶地喝了一杯酒,臉上燒辣,象一隻發情的公猩猩,幽幽浠浠,笑道:“我能有啥事,就是……想給孩子取個乳名,又不知道取個啥好?淑茵你幫我想一想嗎?”我一聽,方明白他為何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笑道:“孩子還小呢,要過了滿月才取名,你心急啥?”鐵柱撓了撓後腦勺,呲牙咧嘴地囅笑。一張飯桌上擺出六道涼菜,每盤皆清素鮮香,有:香菇腐竹、鴛鴦卷果、茼蒿芥末、荔浦芋頭、醃雪裏蕻和香糟毛豆。另外,還有一道豬肉粉條排骨和一道蒸野兔肉。葆君夾了一塊野兔肉,銜進嘴裏覺得可口緊實,頗感興趣地問鐵柱:“兔肉分外美味,鐵柱哥,咋會有野兔肉?”鐵柱將葆君的嘴一遮,神密地笑道:“噓,聲音小些。”葆君眼皮一翻,吒問:“咋了?”鐵柱說:“村長三申五令,不準隨便捕殺野兔,國家大力保護生態環境和野生動物,野兔是從山麓腳下荒田裏用鐵絲套偷捉來的。”葆君望著“哧”笑一聲:“原來你會這一手,佩服!”鐵柱問葆君:“在山莊都幹什麼活?”我自豪而婉惋地插話說:“梁夫人慧眼識材,給妹妹在鎮裏開了一家繡坊店,她幹繡活。”葆君說:“繡活辛苦,我幾乎每天要不停歇地繡。生意還好,還接了杭州城大客戶的訂單。”鐵柱饒有興趣地問:“說說你的情況,每天都做些什麼事?”我的臉上浮著一層淡淡的蘊色,像冬天敷在窗欞上的薄霜,有幾分愧意,說:“我是個閑不住的人。山莊裏最苦、最髒的活全是我幹。山莊有位老太太,生活不能自理,也是我伺候。”鐵柱聽了深感辛酸,暗然無語。兩家人圍攏,杯盞掙掙分外熱鬧,卻突然闖進來一個人。
徐大娘裹著天藍芙蓉四邊圍巾,氣喘籲籲地跑進屋,看見我爹坐在飯桌旁,連拉帶拽地說:“黃大哥,快去看看,苗喜妹和前村啞巴鬧別扭,兩人爭鬩得臉紅脖子粗,別整出個啥事,你幫忙勸說勸說。”我爹一聽,急忙站起身,眾人也跟著站起身,我爹剛要出門,鐵柱爹說:“走,我和你一起瞧一瞧。”兩人遂隨著徐大娘跑向苗喜妹的房子。三人剛到院落門口,已見門口圍聚著好幾個僑祖村的鄉鄰。我爹往屋裏一探,發現啞巴脖頸上青筋翻露,一臉橫霸,攔在門口。而苗喜妹則像個潑婦兩腿岔開,坐在崎嶇禿駁地磚上哭道:“啞巴你不識抬舉,家中錢財有數,你前兩天借走兩千,現在又來索要,我從哪找那麼多現錢?我們好歹相識一場,好合好散便罷了,你卻非要糾纏不清,將我往火坑裏推,你究竟還算個男人嗎?”那立在門口的啞巴怒目圓睜,張牙舞瓜地大叫:“篪……篪臡……去……錢篪……臡”眾人聽辯不清他在說些什麼,紛紛阻攔。我爹和鐵柱爹將他二人擋開,一邊站著一人。我爹道:“我說啞巴,啥事情弄得人仰馬翻不罷休?”啞巴看看我爹,不知道姓甚名誰,隻用手指比劃。一個會看啞語的人給眾人解釋說:“他的意思是要苗喜妹和僑祖村的鄉親說明他們的關係,還要成親哩。”我爹一聽,微然一笑,道:“成親是大事,你乍唬誰呢?苗喜妹你究竟和他有啥事?快說清楚。”苗喜妹黯然神傷,目色恍惚,一抹眼淚,哭喪地說:“我和啞巴能有啥事哩。前一年,我家收成不好,他給我救濟了一冬,來來去去便親近了些。誰想他竟賴上我,花錢用錢不說,還來我家吃吃喝喝,這叫我咋給鄉親們說清楚嗎?”啞巴望著一陣“之乎者也”地大叫。旁人解釋道:“他說讓苗喜妹和自己成親,會好好對她一輩子。”我爹笑道:“苗喜妹你看咋樣,人家非要跟你成親哩。”苗喜妹氣惱地大罵:“啞巴,你咋不知趣,我閨女說了,不許我和你成家。”啞巴一氣之下,衝上前抓住苗喜妹的衣裳,怒不可遏,撕扯大叫。眾人搞不懂他究竟怎麼回事,搖頭笑道:“人家苗喜妹不同意,你還生拉硬扯個啥?”有的幹脆就離開了,隻剩下我爹、鐵柱爹和徐大娘。徐大娘說:“苗喜妹,你好好和他說句人話,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們兩的事鄉裏鄉親看在眼裏哩。真不想成親,就斷個幹淨,別藕斷絲連的讓人惡心。”鐵柱爹勸說:“啞巴委實癡情呢,雖說身體殘疾,但他是真心一片嘛。”苗喜妹一聽,氣急敗壞地道:“我閨女死活不讓我和啞巴好,這件事你們也知道,我說過了,給他些錢財讓他離開,但他執意不肯,你們替我想想主意。”徐大娘輕歔了一口氣,道:“要我說好合好散,你們就別拉扯了。”啞巴驀然一扭頭,惡狠狠地盯著徐大娘。徐大娘臉色一凝,駭了一大跳,心慌忐忑,撇回了臉。我爹和鐵柱爹將他從苗喜妹的身邊拽開,好心勸道:“啞巴,你放過她,她一個女人不好活,你究竟是個男人。聽哥的快點回村,以後別糾纏苗喜妹了。”苗喜妹坐在地上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啞巴一看無趣,吼嚷道:“篪……篪臡……去……錢篪……臡”大家不清楚他的意圖,微笑著半推半就。苗喜妹披頭散發,神色慌張,徐大娘想拉她站起來,卻被啞巴按住。徐大娘詫異地問:“啞巴,你要幹啥呢?”我爹怕啞巴動手打人,和鐵柱爹緊緊擋護在身旁。隻見啞巴像個矮樹樁,膚色黎黑,覷覷眼,身穿黃棉襖,頭戴一頂灰蒙蒙鴨舌帽,褶褶的皺皺的,像是倒扣的西瓜皮。他嚷了一陣,苗喜妹解釋說:“他說隻要我同意,明天就抬聘禮來,明媒正娶。”眾人眼巴巴地注視苗喜妹,想聽她再怎麼回複。苗喜妹阻滯地抽噎,一陣啼,一陣止,臉上因羞怯被憋漲的一片紫紅。她望著徐大娘,這個同自己關係親近的女人,一時騎虎難下。我爹看出三分眉目,拍拍啞巴肩膀,和藹地笑道:“又不是小孩子鬧家家,非要努嘴胖唇,唧唧噥噥,幹嘛火冒三丈的,非要把關係弄僵硬呢。”啞巴茫然無措地吱唔:“我給她幫了很多忙,不是憑白無故。她不仁不義,到最後回拒我,實在忘恩負義。”鐵柱爹說:“那隻是你的一廂情願,根本不能同婚姻大事混肴一談。”我爹無耐地搖頭道:“苗喜妹有難處。不是她不願意,人家終歸有個女兒,要顧及臉麵的。啞巴,聽我一句,慎思吧。”苗喜妹擰住口,驚嘬嘬的,硬著膽,喝了一聲:“啞巴,我閨女是我唯一的親人,不能為你讓我背信棄義。你原諒我的不仁不義吧!唉……”徐大娘替苗喜妹抱打不平,拿來一張板凳,一屁股坐在苗喜妹身邊。苗喜妹目光幽怨,仇恨地瞥了一眼,難過慚愧地望著地上,像熟透的葵花垂下了頭。啞巴憤憤道:“別拿假話蒙人,別仗勢唬人,我啞巴賤命一條,誰也不怕。今天若不答應,我就賴在你家不走。”說完,一屁股重重坐在地上。四壁蕭然,陰暗窄陋的房間地上,三隻黃絨絨小雛雞,唧唧地叫個不停。事態已僵持近一個時辰,眾人勸說的口幹舌燥,精疲力竭。鐵柱爹給我爹又遞了煙,兩人倚靠窗下,吧嗒吧嗒一明一暗地抽。暗淡的煙霧像陣陣氤氳縈繞四周,氣氛沉窒,尷尬異常。苗喜妹嚶嚶咽咽地抽泣,一隻小雞跳上她的腿,她托在掌心間撫摸。徐大娘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裳,給她使了個眼色。她心領神會,隻是望了眼啞巴,卻有點猶豫。徐大娘催促:“說呀,愣著幹嘛?”苗喜妹再三斟酌,終於道:“啞巴,要不你先回去,我……我與我閨女再合計合計,看有沒有折轉的餘地,你說咋樣?”啞巴一聽,眼前頓時一亮,雙眸滴溜溜地盯著望:“你可不許再欺騙我啞巴,你騙了我不止一回。”苗喜妹回道:“我不會騙你。你就回吧。”話音一落,啞巴注視著幾個人,手腳比劃著蠻橫地大踏步走了。徐大娘朝啞巴身後啐了一口,說:“還當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比牲口強不了哪去,還想強娶苗喜妹。”我爹和鐵柱爹一看啞巴已走,將苗喜妹摻起來。我爹道:“行了,你別怕別鬧,家醜不可外揚,你就忍一忍。我想那啞巴也不敢再來造次,你好好過你的日子。若是他再來胡鬧,我們給你想法子整治他。”苗喜妹全身顫栗,那樣子比關漢卿筆下的竇娥還冤屈三分,難澀地道:“啞巴究竟對我有情有義,我不是不講事理之人,隻是閨女有言在前,若是嫁了啞巴就與我斷絕母女關係,我不好活呀。”我爹說:“閨女有閨女的想法,當大人的要替她的麵子著想。苗喜妹,以後記住,和這種人不能當真。”苗喜妹淚汪汪地望著,應允了我爹。
葆君一連幾日在家專注地繡《喜鵲踏枝》,根本無閑暇出門透一口氣。為了參選她幾乎傾盡所能,用盡招數,隻是想拔得頭名。原先,她手掌上就有皴起的胼皮,如此一來,不出三日,愈加紅腫奇癢。她坐在窗下,用五彩金線一針一針地刺繡帶著滿懷希冀和企盼的《喜鵲踏枝》,我們由衷得為她鼓勁。這一天,天晴麗和,窗外大榆樹上一隻鴳雀歡悅地啼叫。雪花融盡。地上又露出了一片稀薄土壤。葆君走出了家,聽說黃靜婷已回家,就想著到大娘家瞧一瞧。她穿著雙排扣鬥篷風衣,脖上挽著青黛色鳳穿牡丹綦巾,雙手揣入衣兜,哼著歌來到了大娘家。
黃靜婷果然回家了。一眼看去,旦見媚眼嬌蛾,一頭瀟灑的披肩長發,嫋嫋腰枝,內搭一件簡單的打底杏黃色T恤,外罩綠翎色包臀毛衣,下身再搭配一條今年最流行的緊身鉛筆褲,外麵搭配一件長款的花苞羽絨服,胸前掛著層層疊疊波希米亞珍珠串成的念珠項鏈,腳上穿著咖啡色皮靴。多看一眼姿妖嬈,媚眼綽約意氣嬌。她正在家裏拿著花灑澆海棠。
黃靜婷高興地將葆君迎進家裏後,欣悅地問道:“妹,早上有喜鵲喳喳叫,我當有啥好事哩,居然是你來了?”大娘笑道:“靜婷昨個來的,說是要去看你和淑茵,還沒來得及你就來了。”葆君說:“兩年沒見著姐了,我想著她就趕緊來了。”黃靜婷拉著葆君的手說:“妹你坐下,我給你看我的值錢寶貝。”說著,從一個粉紅包裏掏出飾品,有玻璃珠、佛珠、珍珠項鏈、手鐲、手鏈、腳鏈、吊綴、手機掛件和星座飾品,讓葆君看得直呼過癮。黃靜婷拿著一串象牙鏈珠,說:“妹,我把這條珠子送給你,來,我給你戴上。”她抻著葆君的胳膊,將鏈珠戴在她的手腕上:“好看嗎?”葆君笑道:“好看!”大娘望著黃靜婷說:“這丫頭從小就喜歡飾品,什麼流行時髦專買什麼,全是名貴的。”葆君用充滿羨慕和欣喜的眼神望著一大堆飾品說:“我也喜歡飾品,但我買不起。”黃靜婷說:“妹,你不知道,研究生的課程十分緊張,為了順利畢業,我每天都要學習到一兩點鍾哩。”葆君回道:“我姐在杭州給人做家政服務,也是沒白天沒黑夜。”黃靜婷看見葆君盯著她胸前層層疊疊波希米亞珍珠串成的念珠項鏈,於是卸下來,道:“妹,你喜歡這條項鏈嗎?要是喜歡,我就送給你。”葆君一回臉,擺手說:“不,婷姐,我不要。”黃靜婷燦笑道:“我們是姐妹,別和我擺普客氣,來,我給你戴上。”說著,將項鏈掛在了她的胸前。葆君望著項鏈,不知如何是好,又把它卸下來:“我怎麼能要姐的東西,不行。”黃靜婷隻好將項鏈接住。大娘見我們姐妹來回禮讓,笑道:“葆君別那麼謙讓。她是帶薪讀研,所以她沒有後顧之憂,花錢大手大腳。”葆君回道:“我們是姐妹,我才不會和她謙讓,隻是人家的東西,不能想要就要吧。”正說話呢,大爹拎著一隻公雞走進來,說:“葆君,中午留下來吃飯,我殺了一隻雞,給你們做小雞燉蘑菇。”葆君一笑,說:“這怎麼好嘛!大爹,你給婷姐做就是了。”大爹笑了笑,回身進了廚房。“妹,快告訴我,你在香墅嶺裏從事啥工作?”黃靜婷滿臉驚奇地問葆君。“我……”葆君有些不好意思。黃靜婷家境稍好於我家,對我家有接濟,所以兩人無話不說無話不談。黃靜婷用手拽葆君,說:“走,咱們到外麵散步說話。”葆君便隨上她。兩人正要出門呢,院門外傳來一陣疾促的腳步聲,緊跟著,苗喜妹氣急敗壞跑進來。一進門,看見我大娘,喊道:“嫂子,讓我躲躲,那個死鱉龜要我好看呢。”我們皆唬了一跳,不知何故,隻見她一臉焦躁,眼珠亂轉,手上拿著一件陳舊破披襖。大娘問:“苗妹子,你究竟咋了?慌張的像鬼上身了。”苗喜妹使勁咽了咽喉嚨,期期艾艾道:“啞巴容不下我,非要我好看,馬上攆來了。嫂子,你啥也別說,一陣他來問我,隻說沒看見,我在你家躲會。”說完,四下瞅著,想要躲藏。她看見我大爹正在廚房,恰有一張黃檀木門櫃閑置,於是閃身藏進去。不出所料,須臾,啞巴果真尋上門來。“啊唔……啊唔……”他不停地筆劃,像一頭野驢,一頭闖進家。大娘驚懼一愣,扯住他的衣袖問:“啞巴,你咋隨便闖進我家來了?”啞巴一看我大娘拽住他,急綠了臉,指手劃腳。但是,沒人明白他在說些啥。大娘笑道:“啞巴,你究竟說啥呢,我們可一句聽不懂。”此時,葆君和黃靜婷被驚唬住了,眼望麵前矮樹樁,膚色黎黑,覷覷眼,身穿黃棉襖,頭戴一頂灰蒙蒙鴨舌帽的漢子正張牙舞爪,悄悄躲站一邊。大爹出來問:“啞巴你慢點說,咋了?”啞巴見大爹對他熱忱,一著急,淚珠溢滿眼眶,回道:“我要找苗喜妹,她答應做我的婆娘,不能出爾反爾。我看見她來你家了,我沒看錯。”大爹陡然一怔,有些茫然無語。大娘道:“啞巴,苗喜妹真答應你了?”啞巴點點頭。大娘再問:“你真看見她來我家了?”啞巴又點點頭。大爹滿手血淋淋的公雞毛,有心同情,又不知如何回答。大娘笑道:“啞巴,你怕是看走眼了,你瞧我們都在家呢,誰也沒發現有人來。”啞巴依然啊唔啊唔地狂叫,唾沫星子滿天飛。黃靜婷斯文道:“娘,啞巴興許有重要事?”大娘乜視一眼,瞞怨道:“你懂點啥,閉嘴!”大爹幽幽地道:“你和苗喜妹的事,鬧得全村沸沸揚揚。啞巴,你要尊重人家名節哩。”啞巴臉孔憋紫,像一條將要黴爛的鱉,看得人難過,回道:“隻要那婆娘答應我,我們就兩清了。她上哪了,你們快告訴我。”大爹麵慈心軟,正不知如何回話,大娘擺手對他說:“沒有!我們誰也沒看見,你到別處尋去。”啞巴眼淚汪汪地擤了一把鼻涕,拿一塊絹塊揩了揩嘴,見大娘不承認,又找尋不出人,四下張望一番,悻悻地踅身離開。
葆君和黃靜婷兩人走出屋,沿一條綠柳條插編起來的籬笆牆,走在村莊的沙石道上。黃靜婷問:“妹,你有男朋友嗎?”葆君羞羞答答的,不敢抬頭,隻是望著一片泥淖雪地。“有,是紡織廠工人。”她還是毫不思索地告訴了黃靜婷。冬雪在腳下已漸漸融盡,同塵垢混在一起變成了黃沙泥淖。一群鵪鶉立在一隆土坡下,啄食雪水。突然撲出來一隻野貓,伶俐凶猛地撲向了它們。那些鵪鶉毫無防範,其中一隻被生擒逮住。葆君登時一驚,想將那隻貓驅趕走,誰想貓喵叫一聲,已跳上籬笆,轉瞬而逃。黃靜婷笑道:“妹在疼惜那隻鵪鶉嗎?”葆君微微一笑,剛要回話,驀地發現村莊最西頭,正有一道嫣紅斜斜照在瓊山絕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