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鳳凰涅槃  第六十五章 上官黎拾繡春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4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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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葆君接到客戶送來的兩副圖樣。一副是《杏園雅集圖》,一副是《仙人乘龜圖》。她的心間不勝辛楚。她明白,近一個月是她大半年來最繁忙的日子,每天早出晚歸,不遺餘力地拚命刺繡。但,省城大客戶的《桃源圖》還未繡成。有時候,她簡直快要發瘋了、崩潰了,這麼努力做事,究竟要熬到哪一天啊。
    窗外,一片幽幽篁竹上,兩隻竹雀清脆地啼叫起來。葆君愜意地傾聽,使她浮躁的內心漸漸平緩。突然,葆君聽見窗外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音,伴著一陣雜遝的腳步,最後迫近在房門口。葆君感到納悶,剛一抬頭,一個麵容慈和、神態儀然的中年老婦帶著一大堆人湧入「碧月繡坊店」。葆君登時一驚,急忙擱下刺繡。未等開口,那老婦人首先說話:“你好姑娘,我是芙蓉鎮翻月街道的社區主任吳蓮如,他們是各社區選派的老百姓代表。我們正舉辦一項社區文化活動,他們前來參觀你的繡坊。”葆君一聽,不覺而笑,但她根本不懂“社區活動”這個詞的概念。在家鄉承德農村,可沒聽說過“社區”兩個字。葆君望著麵前吳主任,見她豐腴中微微盈然,闊臉大眼,皙白無暇,穿一件藕荷色牡丹花紋裕衣,寬腿褲,雙臂戴鐲,笑麵如花。同時,她身後隨眾也個個清利爽淨,關係和諧。吳主任笑道:“姑娘生得一副脫俗俏利的美人胚子相,是咱芙蓉鎮本地人嗎,我為何毫無印象哩?”葆君回道:“您取笑我了。我家在承德鄉下,來此香墅嶺,受雇於梁婉容夫人。有個姐姐在山莊,做家政服務,不知道葆君能給諸位做點什麼事嗎?”吳主任宛然一笑,道:“最近,翻月街社區要搞一個基層文化聯誼活動。換句話說,要把你的商鋪,同我們的其它實體店組成幫扶隊伍,在春節前夕舉辦一次文化演出活動。姑娘長得俏美,應該參加社區活動露露臉麵。”她話一落,身後一個年紀約摸二十歲的女孩,穿一身輕綢粉荷套裙裝,脖頸上搭一條雪坊紗圍,明眸皓齒,燦笑星河,舉手投足間溫婉可人,笑道:“我們吳主任熱衷社區文化聯誼活動,我也是這條街的主戶,被邀請參加文化活動,我叫史釵。妹妹若是比我小,應該極積參加,你看我們正在攏絡人員哩。”吳主任道:“是嗬來吧,一起參加我們的社區文化演出,將來還能擴大你繡坊的知名度呢。”葆君聽了眼眸一亮,微笑道:“大家皆為街坊,吳主任親臨敝店,我會考慮參加社區文化活動。”吳主任見葆君爽口答應,一時高興,喚人將葆君的聯係電話留了下來。接著,眾人紛紛參觀起繡坊店。吳主任環望製作精美的繡品,大加稱讚:“葆君姑娘真是好手藝,把刺繡活兒做得如此精深,了不起呀。”眾人亦嘖嘖稱奇,無不豎著姆指。史釵拿起一件《溪山行旅圖》,問:“妹妹,這件繡品叫啥名字?真是繡的巧奪天工,無與倫比。”葆君回道:“這件是前兩天繡出來的《溪山行旅圖》,乃杭州一個大客戶訂購。”吳主任接道:“葆君姑娘,你的繡坊還能攬上城裏的大客戶?真是了不起呀。”葆君笑說:“是一位朋友介紹,省城大客戶出價高、要求高,我也是討乖獻拙了。”史釵笑道:“我從小就喜歡刺繡活,可惜沒有緣分懂得一針半線。以後認識妹妹,一定要討教,妹妹你說呢?”葆君允諾:“史釵姐若是喜歡,以後天天來我店裏,我保準給你教會。”眾人中有人問:“姑娘看年紀不過二十歲,怎學會這般好手藝?你住在香墅嶺嗎?”葆君笑道:“今年十九啦,從小,家鄉的女孩都要學刺繡針線。我和姐姐來此謀生,得益於山莊上官先生庇護。”吳主任說:“我是說嘛,怎麼以前從未見過姑娘。”一旁的史釵補充說:“妹妹有所不知,我們吳主任神通廣大,芙蓉鎮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本鎮人沒誰不知道。”眾人中有人高聲說:“葆君若有難事、急事都可以找吳主任,她是個熱心腸的好主任,啥事也能幫忙解決。”這邊話一落,那邊有人拿著兩副繡品說:“大家快來瞧呀,這副《西施浣紗》和《貂蟬戲侯》繡得奪奪逼真,簡直是天衣無縫,鬼泣神愁啊。”眾人一聽,全湊上前一看究竟,紛紛發出一陣驚歎之聲。有人說:“妹妹心靈手巧,以後認識妹妹了,一定要多像妹妹學習,不知道妹妹肯不肯教一下我?”葆君笑道:“隻要有心,啥樣的活都不是難事。你放心,隻要你來繡坊店,我肯定給你教會刺繡。”
    吳主任同葆君相約之後,帶著眾人逶邐地走出了繡坊店。葆君感到受寵若驚,博得眾人嘉許使她心裏美滋滋的,坐在窗下,不敢有任何懈怠,拿起《桃源圖》飛針走線地繡。
    香墅嶺後苑,我抱著一個大木盆,提來戽水桶,用手清洗梁婉容夫人的珍珠薄絲衫。門樓後晾曬著衣裳、被褥床單。一排綠柳垂細枝,似三月春風剪成。幾株杏樹結青果,遍處落果鳥啄。清池飄紅,一帶粉垣,千株梅花枝虯偃蓋。回廊曲曲折折,一池荷塘香溢肆流。一座三楹茅樓,薜蘿遮蔭。天上蠓蟲亂飛,夾雜飄絮如蝶。後苑荷花塘邊,一株烏桕樹和一株枸櫞樹多枝繁茂。樹下植滿叢叢蘭蕙。一隻鷦鷯,正跳躍在蘭草裏,啄吃小蟲。我將木盆和戽水桶放在樹下,仰望輕雲霏霏。但是,我怕驚擾了蘭蕙叢裏的鷦鷯,便靜靜地坐在板凳上。我望見樹丫上,一隻梅雀盯著一顆琥珀瑩珠。偶爾,從樹葉上飄落一兩顆露珠,落在荑草上。
    悄然間,玉鳳盈盈而來:“淑茵在瞧什麼?那麼認真,像捉虱子。”“噓”我做了一個手勢,說:“聲音小點,別驚擾了鳥兒。”玉鳳一聽,往左右一看,恰好看到蘭蕙叢裏一隻鷦鷯。玉鳳駐足腳步,不敢移動半步。玉鳳說:“單是一隻巧婦鳥,何必這麼仔細地看它。”誰落,話音未完,那鳥“忽”地一聲展開雙翅飛走了。我回眸看樹丫上的梅雀,低聲說:“這棵樹真是茂密,隻有樹木茂密了,才有鳥雀棲息。”玉鳳吃吃地笑了一聲。我又說:“鳳姐,你瞧這棵樹,開滿黃花,真漂亮呀。而那株枸櫞,初夏時開著白色小花,你還記得嗎?”玉鳳拿著笤帚走近:“我當然記得呢,那花白花花的,像白色的雛菊,可現在開敗了。”玉鳳拿著笤帚將樹下落葉掃成堆。接著,走到茱萸和篁竹下,將飄落的枯葉打掃幹淨。玉鳳喃喃地問:“那件事過去了,你心裏的陰影應該抹去了吧?”我微微苦笑,望著說:“這樣的事,輪到誰的頭上恐怕也不見得好。一連幾天我夜夜做噩夢,昨夜還好,終於睡了一個安穩覺。”玉鳳道:“經曆種種窘事,你有啥想法?”我說:“還有什麼想法?從前在承德鄉下,我覺得自己像一隻埳井之蛙,是個懵懵懂懂的女孩。自當來了山莊,單園中景致就像皇帝的園林,讓我一夢不醒。”
    玉鳳笑道:“你看後苑茱萸,是先生親自種植。聽說他對山莊隱晦,我們這些下人卻不計較,人貧又卑賤。”我怫歎了一聲,說:“鬻玉妾朱門,淑茵每望著一紙三年合同,自比杜十娘,隻恨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願有人拿來珍珠十斛贖我身。”玉鳳將笤帚扔下,神情驟冷,似帶寒霜,走進荷塘,俯身看荷池裏戢戢鯉魚,伸手輕輕劃動水波。
    玉鳳笑道:“淑茵,把我這件衣裳洗一洗,晚上我給你送點好吃的。”我一抬頭,問:“哪件衣裳?”玉鳳將衣襟抖起來,說:“這件繅絲單鳳撒花裙,中午做飯的時候,給汙髒幾片,我正愁著回家洗的麻煩。”我笑著回道:“那你脫下來,我給你洗洗。”玉鳳喜笑:“稍等,我換件衣裳。”不一會兒,玉鳳穿著慣常的藏青色工作服來了。玉鳳把繅絲單鳳撒花短裙遞給我,道謝了幾句話後,一個人轉身回了。
    一恍來到了晚上,玉鳳雙手捧著一盤糕點,步入夢蕉園。玉鳳一進門,對坐在窗下刺繡的我和妹妹說:“淑茵、葆君,看我給你們拿來什麼好吃的了?”我們放下刺繡一看,玉鳳帶來了好幾樣糕點,有糯米蒸紅棗糕、牛奶烤乳膏、熊貓奶蘸香酥糕等。玉鳳笑道:“早上的糕點一時吃不完,夫人交待了,若吃不完就處理了。倘若不嫌棄,你們姐妹可以嚐一嚐,是糕點房一位師傅親自蒸製。”葆君捧起一塊糕點,嚐了兩口,果然覺得酥香味美,微甜爽口,笑道:“好吃,這種糕點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我笑道:“讓夫人知道恐怕又譏笑我們了。”玉鳳坐下來,一望我們姐妹正在刺繡《桃源圖》,嘖歎地說:“瞧瞧,你們姐妹的手藝真好,我玉鳳從未見過有這般好手藝之人。好,真好!”“對了鳳姐,你的衣裳洗好了,我拿給你。”說著,將床頭上搭的繅絲單鳳撒花裙取給玉鳳。葆君柔聲細氣地說:“手上的活沒繡完,早上又接了兩幅繡品,忙得我已經‘治絲益棼’起來。還有呢,早上繡坊來了一些街道社區裏的人,是吳蓮如主任帶來,說是搞街道社區文化演出活動,讓我參加。”我聽了鼓勵說:“它是好事呀,可以多接觸一些人呢。”玉鳳也笑道:“這樣的機會難得,社區是專搞文化活動的,你能學些社交知識。”我笑道:“芙蓉鎮樣樣事兒都新鮮,比家鄉熱鬧多了,哪像承德老家,除了見著牛羊,就是山連山。”葆君氣不忿兒,搖頭說:“出了家鄉,方知道天下有多大,來了香墅嶺,方知道人家擺闊炫富。若生長在芙蓉鎮倒好,起碼圖個享眼福。”玉鳳惺惺相惜地說:“你們姐妹和我一樣是苦命之人,大家皆是受傭做仆的,老天若是有眼,直盼著下輩子把我玉鳳轉世投胎個有錢有勢的主兒,也能享受一番人間溫柔鄉、富貴場!”葆君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地笑笑:“鳳姐家就在附近嗎?家裏還有啥人?”玉鳳眉心微動,矍然變色道:“家裏有一個不長命的老酒鬼,哼,整天喝得七倒八歪,醉醺醺的,那死鬼比我整整大十八歲,原來是個殺豬賣肉有錢的倌兒,但近兩年轉行了,待在家裏整天隻尋思喝酒。除了死鬼,家裏有一個十五歲的丫頭,在鎮上上學,稟性刁蠻。”
    一連幾日,我遭惡人淩辱之事,上官黎一直耿耿於懷。
    晨光微曦,上官黎躺在床上,回憶曾經與我的一切歡愉,心裏漸自浮起一抹愧疚。上官黎想著離逝的夢鸝,曾經美好快樂的時光不複存在,使他陡生怨懟。上官黎凝眉使勁吸著煙,想要平撫他波動的心緒。“黎兒,快下來用早餐。”梁婉容大聲喊道。上官黎微欠了下身,揉了揉眼,一個人緩步走下樓。大客廳裏,佇立幾個人,除了他的父母以外,還有張司機和琳琅,他心裏一震,猛然想起昨晚梁婉容給他做的一個決定。“快來用早餐,吃完以後,讓張司機帶上你們遊玩西湖,到了晚上就返回來了。”梁婉容不急不徐地說。上官黎僅管有一絲不悅,但還是硬著頭皮慢慢坐在餐桌旁。餐桌上,擺滿了玉鳳給準備的早餐,有臘腸煨豆腐、螞蟻上樹、蒸皮蛋、油炸花生米、外加醬瓜、肉鬆……還有一大堆小菜,玉鳳又給盛來兩碗豆漿和一盤油條。上官黎望了望琳琅,穿著一身鳳穿牡丹麻紡衣褲,繞著一條夔鳳鏤花圍巾,披垂長發,楚楚動人,心裏漫生一種異樣滋味。靜坐於桌旁,上官黎盛了一碗玉米梗粥,一個人喝。“慢點喝,小心嗆著,”梁婉容提醒說。大家坐在桌旁,各自低頭吃飯。上官仁拿著筷子問眾人:“怎麼都不說話?這麼沉悶,”張司機笑嘿嘿地說:“我查尋過了,杭州西湖周邊,全天晴朗無雲,最適合出門旅遊了。”梁婉容說:“黎兒自從醫院回山莊,一直待在香墅嶺裏,應該讓人陪著出門散散心。琳琅,記著把他看緊別走散了。”琳琅的目光輕輕瞥了眼上官黎,再看看上官仁和其餘幾人,甜聲說:“夫人,琳琅知道了。”上官黎氣嘟嘟地說:“媽,你別操心這件事了,我本不想出門。”一旁坐著的蕭老太太抓住他的手膀說:“好孫兒,就聽一回你媽的話,出門散散心,別整天待在毓秀樓裏。”梁婉容不放心,對張司機說:“出了門注意著點,他腿腳不好,別磕著、碰著。”
    吃罷了早餐,上官黎悶悶不樂地坐在沙發上,梁婉容催促道:“趕快收拾,看要準備什麼,琳琅和張司機正在外麵等著呢。”上官黎直起身說:“那是你催我去的,將來琳琅動了真感情,萬一我們覆水難收,你可別怪怨我。”梁婉容聽了,有點吃驚,愣神了半天。
    到了中午,我從玉鳳嘴裏得知上官黎和琳琅已同往西湖。孰然不知,當我聽說後,心裏立時燃起強烈的妒火,眼淚也濡濕了我的眼眶。我一個人踽踽地走在蘭蕙園中,心中失落、愁暢、難過。蘭蕙園中,蘭花已凋落,隻有一些青苔附在花墀和石板上。我踩在桫欏上,望著一些零零星星的鬱金香,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走到了一株石斛樹下,我凝望一樹蒼碧,一隻禾雀鳥在聲聲唧啾。我扶著樹,靜靜望著樹蔭深處傳來低囀地叫聲,像我心間一抹無言的蒼茫,將我冷寂的心刺得深痛。
    暮色渲染著香墅嶺的寧靜。夜鶯棲息在蓮霧樹上聲聲啼叫。這一聲聲啼叫使得上官黎心裏格外不悅。上官黎望著母親梁婉容,所有的委屈終於承受不住,痛快淋漓地發泄出來:“你了解那個女孩嗎?她那麼刁佞、那麼媚俗、那麼貪婪,她是一個拿腔作勢的婚姻騙子。”梁婉容坐在沙發上吃炸饊子,心中一凜,回道:“不是玩的很好嗎,怎麼要大發雷霆?”上官黎便坐下來,垂著頭,頹喪地說:“白天遊西湖,我就發現她是個自私和蠻橫的人。整個下午,她在不停地咯咯傻笑,簡直是個瘋子,瘋子!媽,你懂我的感受嗎?她根本不是你想象的女孩子,她還太小,一點不懂照顧我。”梁婉容聽後頗感意外,卻強裝笑臉。上官黎道:“媽,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琳琅根本不是我需要的人,她根本比不上淑茵。請你相信我,不要讓我再與她繼續下去了。”“好孫兒,”蕭老太太拄著鳳殤藜木杖,微步走來,“犯得著為一個女人受這麼大氣?”上官黎將她扶坐在竹藤椅上:“奶奶,這一切是媽給安排的,我無法容忍,一時一刻也不能忍受。”他幾乎是帶著咆哮的聲調說。蕭老太太睥睨了一眼梁婉容,梁婉容已然知趣,一個人扭動慵拙身姿走回房間。
    蕭老太太撫著上官黎紅嫩的臉龐,喃聲說:“人生姻緣一線牽,每個人都不能視作兒戲。聽奶奶的話,不要放蕩自己了,要學會收斂,學會珍惜。”上官黎點點頭,謙遜地回道:“你應該明白孫兒的心思,這個世界上,除了夢鸝,我最喜歡的女孩就是淑茵,希望奶奶明鑒,支持孫兒。”蕭老太太一聽,眸間沁出淚珠,目光變得溫存。“姻緣富貴不由人,心高必然誤卿卿,婉轉迂回迷舊路,雲開月出自分明。”她勸導上官黎說。上官黎渾渾噩噩地聽著,搖了搖頭:“奶奶,這個世界上誰也能缺,唯獨不能缺奶奶。”上官黎擁住蕭老太太,在她的額頭上狠狠地吻了吻。
    上官黎一個人踽踽地走出了毓秀樓,覺得心裏釋然了,袒然了,穿過蘭蕙園,不自徑地走向夢蕉園。月光下,滿園梅花兀自搖曳,一束束婆娑的花枝仿佛在靜靜地吸收月華。他記得去年冬天,降下了數年從未見過的雪花。轉眼間,一年又將至,卻有無數往事曆曆在目。一條石板花墀道旁,長滿茵茵苔蘚,驀然,他發現石階上有個繡字香囊。俯下身,他拾起香囊握在手裏,輕輕展開,隻見兩行正楷字痕:“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他一驚,猛然回過了神,心想:它是淑茵的香囊,怎麼掉在這裏了?拿著繡字香囊,上官黎走向我的住所。我的房門微掩,他輕輕走上前推開門。走進房間,我一個人坐在窗下,正用鸞篦梳長發。
    上官黎笑道:“淑茵,就你一個人?”我含著淚光凝望他,倉促間,隻得緊忙用袖子揩了揩眼淚。“你,你怎麼在哭哩?”上官黎心窩生疼,用我的手帕來撫我的淚水。我哄騙說:“沒事兒,隻是想家了。”上官黎輕淡地哼了一聲,回道:“我不相信,你一定是有心事,是嗎?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放下鸞篦,望著窗欞外一束梅花。潔白的月光好似雪片輕輕落滿枝頭,一恍,我已在香墅嶺度過了兩年夢魘般的歲月。我轉了話題,帶著一絲揶揄的口吻問上官黎:“我的繡字香囊怎麼落在你手上?”上官黎遞給我香囊,嗔怨地說:“怎麼不小心,倘若被人拾去,豈不是可惜了?”我一蹙眉尖,繼而說:“你有琳琅陪伴你遊西湖,還管我的一個香囊可惜不可惜?”上官黎琢磨著我的話,正準備解釋,笑道:“你誤會我了!今天真是倒黴的一天,我根本無心遊賞西湖。哦,那個琳琅我拒絕了,從此往後啊,她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生活裏,也許……從此以後,隻有我們倆個人。”我一聽有點懵圈,趕忙問:“此話怎講?”於是,上官黎便將他與奶奶講的話告訴了我。我聽了高興,但轉而一臉陰沉,憂傷不已:“這全是你的小伎倆。你告訴我,縱然你奶奶同意我們,還有你爸,你媽,他們會同意嗎?”上官黎信誓旦旦地保證說:“同意,同意,我一定會爭取讓他們同意。”我掩口顰笑,算是相信了。
    秋天最後一抹暖陽照耀著香墅嶺。柏樹葉反射著光芒,幾隻梅雀棲在梅花枝上,抑揚頓挫地啼喚。王瑞賀哼著小曲踮著腳步,拿著一枝秋菊,笑容滿麵地來到夢蕉園,發現葆君坐在梅樹下刺繡。“葆君,一天到晚隻記得刺繡,當心累壞了身子。”葆君一抬頭,王瑞賀已近在眼前。葆君道:“還說呢,這兩天又接了兩樣活,杭州大客戶的活沒繡完,又要加班加點忙。”王瑞賀走近門口,抻著脖子探了探:“你姐呢?”葆君說:“毓秀樓裏,還沒回來。”王瑞賀笑道:“還沒吃飯吧,要不別吃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葆君停下刺繡,指間拈一根繡花針,饒有情思,抬眼柔柔而望,問:“去啥地方,這麼神秘?”王瑞賀抬起手,掐弄梅花,笑道:“聽說,今天鎮上城隍廟有善男信女為百姓祈福,想必熱鬧呢。”葆君一聽,更驚詫了,笑問:“你別哄弄我,今天又不是黃道吉日,怎麼會有善男信女?”王瑞賀說:“真不相信?咱們去了不就知道了?”葆君經不住誘惑,輕輕擱下繡繃。
    天氣微涼,葆君穿上藕荷色緞繡牡丹小坎肩,隨著王瑞賀,兩人往山莊外走。走近山莊門口大榕樹下,傳來尕娃子的叫嚷:“王哥、葆君姐,你們把我也帶上。”葆君扭過頭,笑道:“你知道我們要上哪兒嗎?”尕娃子道:“我不管嘛,反正我心裏悶慌,跟著你們出門逛逛街。”兩人有些猝不及防,相視一笑,隻得應允了。
    三人結伴一起,直奔芙蓉鎮城隍廟。
    待來到芙蓉鎮上,大拱門下整整齊齊地摞滿綾羅綢緞,小販們使出各種五花八門的招數招喚南來北往的客。王瑞賀帶著兩人前往北橋城隍廟,遠遠看見一尊海水龍紋香爐薰著上好的檀香。走近一看,城隍廟裏供奉著神態端莊的城隍爺。王瑞賀求來三炷香,三個人誠心求拜。拜完了城隍爺,葆君問王瑞賀:“請問瑞賀同誌,接下來上哪兒?”王瑞賀牽住她的手,溫存地說:“我帶你去買東西。”葆君心裏美灩灩的,隨他進入購物中心。購物中心富麗宏大,挑來選去,王瑞賀決定為葆君買一雙鞋。“葆君,你好好瞧一瞧,這些鞋你喜歡哪一雙?”葆君笑道:“你真想給我買鞋呀,這麼昂貴!”葆君望著一雙標價二百元的報喜鳥皮鞋,停下了腳步。
    王瑞賀笑問:“怎麼,你喜歡這雙鞋?”他拿起鞋,看了看。葆君聲潺若水地說:“這雙鞋真漂亮,我很喜歡哩。”一個男性售貨員走來,和聲悅色地說:“你們眼光真好,這一雙鑲金鏤花紋高筒靴非常適合這位姑娘。坐在軟椅上,適一適腳。”葆君望望王瑞賀,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尕娃子說:“葆君姐若是喜歡,就讓王哥給你買,別妞妞昵昵的。”王瑞賀把鞋拿過來,遞給葆君說:“葆君,坐著適適腳,合適我就給你買。”葆君推脫不了,就坐下來適腳。結果一適,果真舒服。王瑞賀問:“怎麼樣,你喜歡嗎?”葆君低聲說:“嗯,但是太貴了。”王瑞賀二話不說,從衣兜掏出了二百塊遞給了售貨員:“就買這雙鞋了,麻煩您幫我們裝進鞋盒裏。”售貨員微笑著將鞋裝起來。
    這日,尕娃子隨著他們走出購物中心,繼而走進飯店。葆君親點三份酸辣粉湯麵,和兩份小菜:芹菜芋頭拌芥末、醋拌黃瓜。王瑞賀和尕娃子不管不顧,抻長脖子,像兩隻餓呆的大鵝,大口吞食。葆君望著倆人,心間竟有一種得意的暢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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