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鷦鷯情深 第四十六章 嚴把關清理單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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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墅嶺紡織印染廠裏,工人們在轟鳴的機器聲中腳步急遝地工作。一連幾日,王潤葉不知何故整日價萎靡不振,精神恍惚。家!這個“蠱惑”人心的字眼,在她心裏久久徘徊。父親王鑒珩一再催促並鼓動她,應該盡早出嫁。王潤葉感到萬般無耐,每天像個“苟且偷生”之人,在父親麵前垂頭喪氣、毫無尊嚴的生活,除了紡織廠,除了遇見喻宥凡,她枯燥的生活好像她那雙粗糙的雙手,有時候簡直使她羞於麵對。王潤葉悄悄靠在車間一台機器旁,耳畔是尖銳鼓噪的機器聲,懷裏抱著從印染車間下線的栗紅色染布。日子恍然如流水,掐指一算,在香墅嶺的紡織廠她已工作一年了。
王潤葉懷抱栗紅色染布,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儲藏室。隻見王潤葉小步盈盈,一眼望去,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麵薄腰纖,嫋嫋婷婷,直有三分淑女氣質,七分巾幗風範。儲藏室建在工廠旁一個廢棄已久灌水車前,周遭一片狼藉。王潤葉踩在石墀下冒出的稀疏軟草上,剛要走進儲藏室,被人從身後拽了一把。王潤葉駭了一大跳,撇臉一望,韞歡堆著一副肉嘟嘟的胖臉,向她呲牙咧嘴地大笑。“原來是你這個呆瓜?笑什麼,哼!”王潤葉不好氣地瞪了一眼,一扭身想要擺脫韞歡的糾纏。韞歡笑道:“別走,你別走呀。好姐姐,聽我說兩句知心話。”王潤葉停下來,兩眼瞅著,尖厲地問道:“你想和我說什麼?”韞歡一笑,愜意地、故弄玄虛地解釋說:“你別急,我有東西給你。”說著,一隻手掏進褲兜摸出兩個黃澄澄的橘子。王潤葉望見,帶著一絲揶揄的口吻問:“兩個橘子,怎麼你是要送給我嗎?”韞歡將兩個鮮嫩的橘子遞給她,嘿嘿笑著,朝四下睨了幾眼後,軟語溫存地說:“好姐姐你說對了,這是韞歡特意敬奉給你的,如今市麵上還不曾見著橘子哩。”王潤葉又瞪了一眼,訕訕地回道:“橘子有什麼好吃,又酸又瑟,我從小就不喜吃。”韞歡詫一聽來,悵悵失落。正說著,兩個胡子拉碴的老工人走來,望見韞歡,斥嚷開了:“你這呆瓜,不待在工作崗位上,竟溜跑出來了?”韞歡一怔,背手將橘子藏於身後,唯唯諾諾地笑道:“師傅,我出來解個小急,沒幹別的事。”老師傅望見他在背後掩掩藏藏,破口大罵:“為何在身後躲藏東西?快拿出來讓我看。”韞歡聽了,難為情地說:“沒啥,是……是兩個橘子嘛。”另一個老師傅依舊不依僥,非要看個究竟,走前兩步,啐著唾沫吼:“總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偷拿工廠的東西了吧?哼,還是拿出來讓我們看清楚好。”一看兩個師傅據理力爭,韞歡隻能悻悻服軟,伸手乖乖遞出兩個橘子。王潤葉與師傅們說:“兩個橘子,他說非要送我,我沒要。”一個老師傅哼了一聲,背負雙手踱步走動,自怨自哀地嚷:“你這後生,不好好幹活,居然敢拿著橘子討人家姑娘歡心,真不像話。那你有沒有問過,人家姑娘要不是要呢?”韞歡朝師傅們望了眼,心情複雜地又望望王潤葉,回道:“師傅你也別急嘛,我還給你留了兩個呢,你看呀,”說著,一使勁,從另一麵褲兜掏出兩個橘子。老師傅蔑視地看了一眼,帶著一抹滑腔試探地問:“莫不會是從誰家樹上偷摘來的?”韞歡一聽,急急擺手說:“師傅別怕,不是偷的,是我從家裏拿的。呶,師傅給你。”韞歡將橘子遞過去,老師傅便接住了。王潤葉望著韞歡,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老師傅,你看看徒弟真聽話,特意給你帶橘子哩。”另一個老師傅撇了撇嘴,道:“你別賣乖,他不給別人單給你了。”王潤葉噘嘴說:“我才不要他的東西。哼,誰吃他不幹淨的橘子。”看著王潤葉,韞歡忙不迭說:“別怕,別怕!橘子幹淨著哩,嘿嘿,我給你擦擦再吃。”一麵說,拿著橘子在衣袖上揩。老師傅笑望著,對王潤葉說:“我看他對你真誠,你別嫌棄了。”韞歡一抬頭,把橘子遞給王潤葉,“給你橘子。”王潤葉看著橘子,笑道:“我想過了,我不能要橘子。”一個老師傅將手裏的橘子甸了甸,遞給身邊老師傅,“徒弟給的,你別嫌棄,吃嗬。”另一個老師傅接住剝了桔皮,一瓣一瓣往嘴裏塞,不亦樂乎地讚道:“甜,真甜哩。”韞歡見王潤葉不肯拿他的橘子,隻得縮回手。老師傅一看情形,樂吱吱地張口笑道:“潤葉姑娘,你真孤拗,你別不領後生的情意啊?”驀然,王潤葉臉頰一片緋紅,一直紅到兩腮後。王潤葉說:“幸有師傅來了,要不他非要折騰我呢。”老師傅歎道:“年輕人之間總會推搡來推搡去,但也是含情罵俏,我沒看出呆瓜會看上潤葉姑娘。”佇步中間的韞歡往後退了幾步,靠著老師傅們立在一處。王潤葉站了半天,感到累了,笑道:“師傅稍等著說話,我送下布料就出來。”之後,徑自踅身抱著染布進房了。
王潤葉剛離開,喻宥凡和王瑞賀身穿藍色製服,領著兩個拿掃帚的青工,大步溜星走來。喻宥凡見著老師傅,問:“師傅們都在這兒,韞歡也在嗬,有什麼熱鬧事?”一個老師傅道:“我和袁師傅找徒弟來了。呶,他正在同潤葉姑娘說話,還給了我們倆個橘子,呸,呸。”說著,將嘴裏最後一口橘子籽吐在地上。韞歡笑道:“宥凡哥,我拿橘子給他們吃哩,師傅給我作證。”那喚作袁師傅的人和顏悅色,乍一看去,闊臉廣額,橫眉大眼,一張厚唇,像精雕細刻般有形,身板硬朗,倒讓人覺得他更像專給畫師練筆的人體模特。袁師傅說:“行,行。我可以給你作證。不過,你總開小差,找不見人可不像話。”王瑞賀問:“他現在跟著師傅幹,可依順著你嗎?”袁師傅笑道:“他倒也聽話哩,但有開小差的毛病,還要我經常滿廠裏找呢。”說完,一看王瑞賀身後兩個小青工,繼續問:“他們拿掃帚做什麼?”王瑞賀道:“準備打掃儲藏間的衛生。”
眾人說話間,王潤葉走出儲藏房。王潤葉抹了抹額頭和兩頰的汗珠,抬頭一看,紅彤彤的太陽明豔豔照著,空氣裏有桅子花和鬱金香的幽香,濕霧凝成水珠沁在皮膚上黏黏糊糊。
喻宥凡喚了王潤葉一聲:“潤葉。”王潤葉皺著眉頭哎喲:“熱,真熱哩,快立秋了,天還火辣火辣的。”兩個青工望著喻宥凡,問:“宥凡哥,是那個房間嗎?”喻宥凡笑了笑,回道:“嗯!你們進去打掃,下午有新布料送來。”兩個青工遂點頭應允,提著掃帚走向房間。韞歡一望喻宥凡和王瑞賀站著,將手裏的橘子遞給他二人。喻宥凡問:“哪來的橘子?”韞歡微笑著,撓了撓頭發,說:“我從家帶來的,請放心吃。”喻宥凡看著袁師傅,見他鬢旁飛雪,略顯老態,開玩笑道:“師傅依然身體健碩,師傅多大年歲了?”袁師傅坦然一笑,望望身旁正要給他遞煙的王瑞賀,開朗地說:“看你和瑞賀的情形,同我的兒子年紀相訪。嗬嗬,你們猜猜老休今年有多大年紀呀?”喻宥凡說:“我猜有五十歲。”王瑞賀遞了一支煙給他,笑說:“不對,不對,我猜袁師傅有五十多啦。”袁師傅擺擺手,神秘一笑:“我跟隨上官君先生闖山東、走四川,還在沿海經濟開發區打拚過十年,五年前,他在芙蓉鎮一手開創了香墅嶺,我就跟隨他,一直到建成紡織廠,我依然鞍前馬後地為他效命。要說年歲,我今年七十一了。”兩人一聽,嘖嘖咋舌。喻宥凡驚詫地問:“師傅應該到了退休年紀了,怎麼還在紡織廠?”袁師傅接住煙,點燃吸了幾口,揚眉說:“快了,過了這一冬我就退,受先生厚寵,一直不讓走,我也閑耐不住,一幹就到此年歲啦。”兩人聽了,頓時刮目相看。
眾人正說話呢,一個青工腳步遝遝地急速跑來。一麵跑,一麵大聲說:“袁師傅、王哥,你們快去看看,一個新來的摻料工搭錯了染料,把一批布料給糟蹋了。”袁師傅一聽,吼問:“你說清楚,哪個新來的工人?怎麼搭錯染料的?”王瑞賀亦急切地問:“顏色出現問題,那怎麼出廠?將來怎麼上市?走,我們趕緊去看個究竟。”三人撇下王潤葉和韞歡,徑直前往曬布廠。“誰搭錯染料了?是哪些布料?快,快說。”袁師傅未走近,已大聲喊話問曬布架下的工人。十來個工人焦頭搓耳議論紛紛。一看袁師傅來了,立刻讓出一條道,頓時,掛在曬布架上的布料映入他的眼簾。袁師傅努眼仔細看,布料呈現米黃和暗褐的混濁雙色。袁師傅一怔驚,倒吸了一口涼氣,兩腿打顫:“這種顏色不對呀?不是米黃,不是暗褐,原色呢?趕快把油紙拿來。”過了一會兒,一個工人拿來一張塗色的油紙:“師傅給你。”袁師傅看了一眼,又說:“那桶染料哩,我看看。”於是,嘩啦一下,從一堆眾人中,兩桶染料讓人提了出來:“師傅,是這種料。”袁師傅蹲下身仔細瞧,還拿桑木棍攪和了一陣,說:“這種色不純正,不是搭錯料的原故。”王瑞賀俯下身凝眸一望,也道:“不錯,這種料不像原色,這批料是從哪兒進來的?”工人們你看我、我看你,個個麵麵相覷。一個工人說:“這些染料不是由王哥你負責進廠的嗎?”王瑞賀聽了,不禁一愣,再一想也對。半個月前,從他的帳簿下曾過目了一批新進廠的染料,那時候,他還同兩個青工一件一件核驗過呢。
王瑞賀艴然不悅,大聲喊道:“尕娃子哩,快點過來呀。”片刻過後,尕娃子身穿紅褲白褂跑步迎來。“快,把我辦公桌上的帳簿拿來。”尕娃子聽後,一轉身迅捷離開。兩分鍾後,尕娃子懷揣一個帳簿姍姍跑來。王瑞賀雙手接住,在帳簿上瞟了幾眼,一闔帳簿,當機立斷地說:“把采購部的單卉找來。”身後,一個青工回道:“我,我給你找。”王瑞賀拿著帳簿連聲喋語:“是,是單卉。她怎麼幹出了這種事?簡直有損香墅嶺的名譽啊。”一旁的袁師傅湊上前,問:“單卉是誰?是那個長著一雙鳳眼的姑娘嗎?”王瑞賀歎氣地回道:“是她。”
果然不多時,一個身穿黑色亞麻布裙,裙腰係一根紅綢帶,長著一雙單鳳眼的姑娘滿臉漲紅,從人群裏探出半個頭。她羞答答地睜大眼,好奇又緊張地掃視周遭,神竦心惕,囁聲問:“是王哥找我嗎?好多人哩。”顧曉一看單卉來了,一把拽住她硬是拉進人群裏:“喂,我說單卉,哥問你話,現在你老實告訴我。”單卉詭譎一笑,控製著微微發抖亂顫的身子,勉強地說:“好,你問。”王瑞賀擔憂她鬻良雜苦,隻得將帳簿翻給她看:“呶——你可看好了,七月二十號,批注:全漆染布料,負責人:單卉。可是你簽的字?”單卉故作鎮定地瞟了眼簽字,咬牙點點頭:“嗯!”王瑞賀又問:“是你親自采購來的?”單卉答道:“嗯!”接著,王瑞賀再問:“是你過目送進染布間的?”單卉隻覺心間微微發虛,兩眼微瞭,手心也一直冒汗,隻能咬牙硬挺:“嗯!”王瑞賀終於忍耐不住,“啪”一聲闔上帳簿,大吼:“你,就知道‘嗯’,你知道現在出啥大事了?”單卉唰的一下,兩眼溢出兩汪淺淺的淚水,像是浮萍,或荷葉上沁出的露珠。而佇步兩人身旁的袁師傅上前,“嗬”了一聲嗓,說:“瑞賀你別嚇壞她了,一定是哪個環節出漏洞了吧?”望了望單卉,袁師傅歎氣:“從來沒聽說過染料色出差錯,偏就今天遇上了。單卉,你好好想想,這批染料你是從哪兒采購的?怎麼會出現染色差別呢?”單卉到此時方才明白,不禁一驚:“染色有差別?什麼差別?”王瑞賀怒發衝冠,對眼前素來小黠大癡的同事,他疲於應對,質問道:“黃色不是黃色,是米黃。褐色也不是褐色,是暗褐,這個你怎麼解釋?”單卉被王瑞賀問的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一時結巴無語:“我……我……我……”王瑞賀道:“你就知道‘我’,快說啊,究竟怎麼回事?”單卉想了好半天,回道:“染料是從省城‘吉祥’工廠采購而來,一路上未見差錯,到了香墅嶺直接進了染坊間,我也不知道什麼情況。”王瑞賀一聽,登時有如被一塊雞肉噎在喉嚨裏,吞吐不暢。問又問不出原因,查又無處可查,一時之間,王瑞賀和袁師傅兩人皆陷入一片無言的迷茫。沉默了半天,王瑞賀皺眉說:“看來,這個月的染布不能按時、按量、按質出廠了。先生一慣嚴格把關,這回先生不把你清理出紡織廠,就算你單卉的造化了。”袁師傅說:“咱們把情況彙報給先生嗎?”王瑞賀一拍大腿,剛要說行,一個領導幹部說:“別找先生了,我聽說先生一周前進了省城。”兩人聽了茫然無措,別無他法,隻得驅散了工人,返回各自工作崗位。
眾人皆各自散開,偏隻剩單卉孤零零地倚靠在一株垂柳上。單卉恍然無主地張望,她的心像一片綠葉,被隻蟲兒用絲給纏起來,預備作繭。一回頭,青工尕娃子傻愣愣地盯著。單卉問道:“你為何沒走?”尕娃子捏捏鼻子,慢慢走近,悄聲對她說:“單卉姐,今天的事怎麼辦哩?”單卉正為此事苦思冥想,她儼然覺得天已塌下來,縱然有三頭六臂也招架不住。“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好,聽說先生不在,恐怕回來,會找我問話。”尕娃子聽了,回道:“興許不是你的錯,肯定是搞錯了吧?一定是那家工廠出差錯了。單卉姐,別怕!先生管理有方,查清楚了原因,也許他會對你枉開一麵哩。”單卉望望,一臉無辜地垂下了頭。
再說韞歡和王潤葉駐足枝繁葉茂的黃桷樹下。怎耐韞歡強烈要求,使王潤葉一時不能脫身。“好姐姐,”韞歡移步近前,嗬嗬一笑,道:“自韞歡進廠第一天起,就注意到你了。”王潤葉一驚,大腦立時回憶往昔的一幕幕。隻可恨,無論怎麼回想,也未覺察出任何異常。王潤葉焦灼地看著眼前人模人樣、卻汙點在身的韞歡,隻佯裝瞞不在乎的樣子。韞歡道:“好姐姐,你比我大兩歲,我想和你談一談。”王潤葉低眉袖手,頓時一凜,問:“哼,好你個韞歡,你怎麼知道我比你大兩歲?”韞歡麵色平靜,笑道:“我早已問過人啦,你年前進的廠,家就在芙蓉鎮上。怎麼樣,我沒說錯吧?”王潤葉一聽,憤詫之餘不覺好笑,望了望,笑道:“看來你喜歡打探別人的長長短短嘛?哼,沒看出來,你還這麼潑皮。說,你打探我究竟想幹嘛?”
王潤葉說完,剛想拔腳離開,尕娃子哼著歌若無其事地從曬布廠走來。韞歡問:“喂,你唱什麼哩?”尕娃子一看他們兩人站在黃桷樹下,第一直覺還以為兩人關係曖昧,正在卿卿我我,想要回避。“尕娃子,尕娃子。”王潤葉喊了一聲。尕娃子便立即停下腳步。尕娃子回眸嗬嗬一笑,擺手道:“我沒看見,啥也沒看見。”兩人走向他,王潤葉拉了拉他的衣袖,嗔怪地問:“你裝啥糊塗哩?神秘兮兮的。”尕娃子咕嚕一轉眼珠,見兩人若無其事,遂改口:“哼,你們站在這兒,怎麼不關心染坊間的事情?”王潤葉一怔,馬上追問:“尕娃子,究竟出啥事了?快說!”尕娃子望望,不及思索,便將剛剛在染坊間的事詳細告訴了他二人。王潤葉聽完一陣心悸,整顆心像被一隻蜘蛛裹在蛛網裏一樣,徒勞跳動。韞歡一震,隻顧閑聊亂扯,染坊間之事居然未當真,思來想去不敢猶豫,隨即同兩人告別,一個人急匆匆去查看究竟。
王潤葉唏噓之餘,萬分驚訝,又問:“那單卉姑娘呢?”尕娃子便告訴說:“也許她還在染坊間觀察一堆不合格的染布呢。”王潤葉知道了,一個人也急匆匆離開。當王潤葉來到染坊間時,確實看見單卉垂頭喪氣地抱著一堆染布暗自落淚。走近身後,王潤葉勸說:“單卉,你還好嗎?別……別哭了。”單卉一抹涕淚,慌忙轉身,自怪說:“紡織廠染料每回都由我親自采購,但是這回怎麼出現了色差?這些染布已經不合格了,恐怕要按次等品出廠。”王潤葉應著,憂慮地說:“也是!如果追究責任,這些損失你怎麼能賠償得起呢。”單卉攢眉苦臉,又是一陣低咽,“我……還不知道先生會怎麼懲罰我。”單卉抓住王潤葉的手,痛苦難堪地說:“王姐姐,你說,萬一先生將我從香墅嶺裏清理出門怎麼辦?我將怎麼活啊?”王潤葉頓時呆住了:“清理你?上官先生知人善用,一慣秉公執法,不偏不倚,這回……”一時為她感到後怕。
夜晚的香墅嶺薄霧縈繞,粉荷俏枝,水波漪弄,鶯啼聲聲。王潤葉約好單卉,兩人踱步繞過小樁橋,走近橋墩一隅簸狀的荷塘邊。晚風蕭蕭,星鬥滿天,銀河豁然映入眼簾。單卉拿著一套十二把的泥金真絲綃麋竹扇,扯了扯王潤葉的衣袖,說:“王姐姐,三天都沒見著上官家的人,你說他們啥時候回山莊?”走在一旁的王潤葉駐足腳步,望著一臉稚嫩的單卉,難言地回道:“單卉妹妹,你在擔心先生回來懲罰和責怪你?”單卉蹙了蹙眉稍,看了她一眼,應了一聲。兩人一陣長唏短歎,目光望向一池月色下的荷花。
一切生命在充溢幽靜的氣息裏延續它的生機。月光掩映中,粉紅荷花摻雜著含苞待放的白色荷花,在荷塘裏傲姿挺立。魚翔水底,碧荷漾漾。加之送來一縷抱蕙蘭的清香,使得四周似香縈仙馨。
單卉躊躇不已,將心裏閃過的一個可怕怪念告訴了王潤葉。單卉愁暢地說:“緣分即如此,縱使誰也難以挽回。我隻等先生返回山莊,給我一個處分,將我開貶出你們中間,讓我永遠離開。姐姐,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說著,拿出泥金真絲綃麋竹扇。王潤葉一望,問道:“怎麼把它拿來了?”單卉思想半晌,說:“那日姐姐說喜歡我這套泥金真絲綃麋竹扇,今天我把它送給姐姐。”王潤葉道:“妹妹何來此意?不,我不要妹妹的扇子。”單卉一笑,道:“這套泥金真絲綃麋竹扇雖不名貴,但玲瓏剔透,姐姐喜歡,現在我將它送給你,因為我已是“倒懸之苦”之人,若是我離開山莊了,你把它作為想念吧。”望望單卉手裏攥著的竹扇,王潤葉一顆心瞬時被注入了一劑麻醉藥,毫無張法。她記得,前日兩人在芙蓉鎮上發現一套十二把泥金真絲綃麋竹扇,還為隻有一套而據理力爭時,臉龐一陣紅一陣白,燒灼至心間。
王潤葉難過地哼了一聲:“你把這套竹扇收好,姐不要。”說完,扭頭不允理睬。單卉隻覺人生無趣,朝夕隻在轉瞬間,實在悲涼。單卉手執泥金真絲綃麋竹扇,雙眼滿含苦瑟難堪的淚珠。一片月光靜靜照在單卉那張嬌豔的臉頰上,一綹青絲遮住她楚楚淒哀的雙眸。單卉抽咽著,輕聲自責。王潤葉回眸間,單卉那張臉頰上早已淚珠滑痕,脂粉無妝。“妹妹,別哭。”王潤葉一抬袖,將單卉眸裏的淚珠揩盡。之後,王潤葉牽住單卉的手,兩人又在山莊裏閑轉一遭,心緒漸自平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