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滿庭春華 第十二章 辯忠奸白頭神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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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撐著一把紋畫鳳唳九宵的油壁傘,一個人薄愁索怨地走在雨濕的軟草上。我慢慢地走著,眼睛恍恍像是盯慣一個鏡麵魔方,難以從中解脫一樣。細雨“砰砰”地打在油壁傘上,發出有節奏的琴弦之音,接著紛紛繁繁地滑落,使我的心境變得鬱鬱寡合,正是:“春歸恁寒悄,都來幾日意懶心喬,竟妝成熏香獨坐無聊。逍遙,怎鏟盡助愁芳草,甚法兒點活心苗!真情強笑為誰嬌?淚花兒打迸著夢魂飄。”
我抬頭遠望,隻見南嶺鬆楠秀麗,山麓幽深。香墅嶺外圍雜樹數千棵,前後藤纏百餘裏。花映草梢風有影,香鬆紫竹繞山溪。再往近處看,花園裏,荷蘭紫新一簇一簇開著細碎小花,雨水落在花朵上閃動著白色的光。一掛掛蓽蘿遮蓋廊沿,像一截截染布勻稱地垂掛空中。霧色夾雜雨幕,嵐煙柔和雲輝,讓我分辨不清眼前變幻多姿的琉璃世界。我踩在軟草上走著,眼前微微酸瑟,竟看見一個飄忽的人影。她走路慢騰騰,動作遲緩緩,弱體瘦伶仃,臉如枯菜葉。再一凝望,賈夢鸝身著素淨的白紗緞衣,伶俜地立在我麵前,旦見:翠袖低垂籠玉筍,裙裾斜拽露金蓮。目湛哀漠淚轉溢,傷意惆悵神憔悴。尤其,她那一身白紗緞衣,像是披著一襲白色縞素,讓人不寒而栗。
我踅身步入客廳,電話鈴聲如雷貫耳的回響,接起了電話,原來是上官嫦。上官嫦熱切地問道:“淑茵姐,你可好嗎?我說過,要給你通電話。”我莞爾一笑,問道:“上官妹妹,你在學校一切可好?”上官嫦朗聲地笑了,依然是那具有穿透力天真的聲音,柔聲魅語。上官嫦說:“嗯,一切都好。”我跟著笑了,上官嫦問我為何而笑?我轉而卑卑怯怯喟歎了一聲:“我——”隻說了一個字。上官嫦問:“你歎得什麼氣?”我想了想,悵惘地說:“我隻想告訴你,那個女孩子,夢鸝——”我手握話筒,臉龐上一陣痙攣,我的嘴角在抖嗦,手在抖嗦,心在抖嗦。陽台上,畫眉傳來讓我心煩意亂的叫聲。我閉住雙眸,深深回憶賈夢鸝的模樣。我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景,清楚記得,她一身孔雀藍如意襟旗袍。頭上戴雪白寬緣帽。臉孔柔美。細長的眉毛,閃爍的眸子。耳邊是與旗袍紐襻同款的珍珠耳環,搖曳蕩在黑發中間,輕輕撩撥著有心人的目光。濃黑的瀑發垂落頸際,胸前掛著纏絲蓼花琅玕項鏈,挽著紅珊瑚雪紡綢巾,嫋嫋腰肢似水蛇,纖纖媚態如嬌娘。而如今逝者如斯,她仿佛被咒語施了魔法,一刹那消失在我的腦海中。上官嫦忙不迭問:“夢鸝怎麼了?”我傷惻婉轉地說:“她不幸凋謝了——”上官嫦沒有聽明白,用質疑的口吻問我:“是誰‘凋謝’了?”於是,我把賈夢鸝淒慘的結局告訴了她。我將逃逸的司機罪惡地奪走賈夢鸝的生命、以及賈夢鸝在醫院最後彌留時機的話語,一滴一點地告訴了她。“怎麼是她?那個漂亮的姐姐嗎?高高的個子,彎細的眉毛,兩隻會說話的大眼睛,笑起來像蜜一樣甜。”上官嫦嚷著說了些許的話。她的語氣充滿驚駭和慌窘,似乎有駁逆我的口吻。當我肯定地回答了她以後,上官嫦不再說話,泄氣地掛了電話。
梁婉容給上官黎的枕畔放了一束百合花。
上官黎背過身蜷縮地躺在床上,頭靠枕畔的百合花。百合花的香氣沁入心脾,花束裏藏著賈夢鸝的照片。他看見我走進來,不吭聲地坐起身,臉龐上有未幹的淚痕。“黎哥——”我輕輕地喚了他一聲。他的目光移向了我。我正佇立門口,說:“先生問,夢鸝姑娘是明天出殯嗎?”上官黎咬著嘴唇,埋著頭想了想,說:“是啊,明天是——7號。”我看著他枕畔的百合花,白的像天山上一朵朵的雪蓮,說:“先生囑咐我陪你去。”上官黎側過身體,從百合花裏取出照片:“好吧。”深情地貼在胸口上。我關切地說:“你穿夢鸝送給你的黑衫比較合適。”上官黎哼了一聲,他將照片放回枕畔的百合花裏。
上官黎把黑衫穿在身上,佇立窗下望花園。因為早上要給賈夢鸝出殯,他的臉龐上始終露出悲泣的神情。因為要陪同上官黎給賈夢鸝送行,我特意穿了件全棉翻舊黑白衣裳。我的頭發散開,蓬鬆地垂在兩肩上。在藕香榭花園裏,我摘下一朵白色小花。桌上擱好了早點,榨菜,肉鬆,麵筋,花卷,饅頭和稀飯等。上官仁隨梁婉容下了樓。上官黎走到桌邊,拿起一杯牛奶喝了兩口。他同上官仁、梁婉容打了招呼後,我們就匆匆出了山莊,到長思塔下為賈夢鸝送行。
賈夢鸝唯一的親人,她的母親佇立映襯一株冬柏的長思塔下,拿著一條綠綢手絹痛苦地哭泣。墓葬地址已經選好,四位護持抬著賈夢鸝的棺柩一步步走來。賈夢鸝的母親大聲呼喚著賈夢鸝的名字,眼淚如注滑落地上。上官黎走近賈夢鸝母親的身邊,輕撫她顫抖的臂膀。而我,隻能隨在他們身後。上官黎望著賈夢鸝的棺柩,忽然大聲抽泣。四位護持抬著棺柩小心地葬下了賈夢鸝。我把一束美麗的花束放在賈夢鸝的墳頭,大榕樹的葉片在風中飄搖,一隻小鳥落在枝柯上。賈夢鸝的棺柩下葬後,她的母親讓人送回了家。上官黎悲痛欲絕地立在賈夢鸝的墳前。
上官黎久久而立,天空裏的淡霧尚未散盡。我勸慰道:“黎哥,我們回香墅嶺。”上官黎目光癡呆望著賈夢鸝的墓碑。我將胸前的白色小花拿在手上,它開始憔悴。晚夏的風吹動著我的發,我感到一絲微微冷意。路畔石縫裏,綻開一束紅色的花,花瓣間存留幾滴露珠。上官黎走向我,低聲說:“我們回去。”我看向他,他憂傷的目光正望著我。我說:“黎哥,不要太難過了。”我不敢看他憂傷的眼眸,手上拿著紙巾抬起臂膀,揩淨上官黎臉龐上的淚痕。上官黎嘶啞地道:“辛苦你了,一直陪伴著我。”我心間迷茫,黯淡地說:“你不要這麼說。”
賈夢鸝走後一段日子,上官黎愈發沉默。有時候,他一個人冷漠地偎守房間。擱在他枕畔的百合花裏,一直珍藏著賈夢鸝的照片。賈夢鸝買給他的黑色衣衫他不經常穿,隻有到她的墳上看望時才穿。上官仁不再去湖邊散步,生活仿佛掉進了一座冷酷的墳塚裏。
上官仁坐在上官黎的房間裏,淒嗆道:“黎兒,不要悲傷了。”上官黎心情茫亂坐在床上,望見一隻灰麻紋斑蛾子,收束起翅翼,隻有他的拇指蓋大小,像腐朽死寂了一般,怯懦地藏身在窗欞窩角裏一動不動。上官黎說道:“爸,我沒有什麼事。”上官仁道:“她的母親失去女兒一定十分痛心。”上官黎哽咽一聲:“嗯,這個我知道。”上官仁想了想,說:“夢鸝姑娘知道你對她如此癡情,她在九泉之下,一定會閉上眼睛。有時間就去看看她的母親。”上官仁吸著煙,內心焦灼地望著兒子,須臾,絮叨道:“如果想起了夢鸝,你就讓淑茵陪你去湖邊散步。”說完,上官仁從他的房間走出來,看見梁婉容坐在客廳沙發上,手上攥著一支眉筆,描她的眉毛。上官仁望了望窗外,走出了客廳,他在花園裏待了許久,差不多到黃昏的時候。晚飯後,梁婉容早早出門。玉鳳在廚房洗碗筷。上官黎走進上官仁的書齋,道:“爸爸!”上官仁看見上官黎進來,闔上書,望著他:“怎麼了黎兒?”上官黎嚴肅地說:“你說過這個月委派我回澳洲,我已做好準備。”上官仁遲疑地望著上官黎:“到澳洲的事——”上官黎鼓足勇氣,堅定地說:“一切皆按預期的辦,我會保證籠回在澳洲的全部資金。”上官仁道:“我在想,聽你的意見——”上官黎齆聲道:“爸,夢鸝是我今生的摯愛。她走了,我隻會把她留在我的心裏。一段時間內,我不想再談個人問題。”他咬著嘴唇,慢慢講了上麵的話。上官仁一麵聽,一麵點頭。“那好,黎兒,我完全尊重你的想法,”上官仁站起身,“這個月就按預先的計劃回澳洲。”
一日,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我走在藕香榭花園裏,望著花圃裏種滿菊花、木槿、扶桑和茶花。我踩在軟草上,吐著清爽的空氣。銀扇草、茈草、荑草,我一步步走在上麵。草尖上,一夜露水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光芒。芍藥畹中,深紅淺綠。一束花枝顫顫幽香。牡丹叢中,富貴逼人。一束紅花嬌嫣欲烈。“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蘼外煙絲醉軟,生生燕語明如翦,嚦嚦鶯歌溜的圓。”我看見上官黎攬著一束百合花。“黎哥,”我喚了一聲,上官黎望向我,淡然一笑。那俊朗的神情中儼然多了一分蕭寂。他走近了我。
上官黎將憔悴的百合花放在園邊一堆廢墟上:“淑茵,這些百合花枯萎了。”我目光傷婉地望著上官黎:“它們總是會枯萎的啊。”上官黎不看我看著花園裏的花,譴愁索笑地說:“人生真是苦短。”我笑道:“你說賈夢鸝嗎?”上官黎訥訥地自語:“我的一生會永遠埋葬在對夢鸝的思念裏。她是我這一生當中見過最美麗的女孩兒。”上官黎念訴賈夢鸝的名字,我知道,他又在思念他的夢鸝。我感喟地說:“她是一個好姑娘啊。”上官黎道:“我想,我不會愛上別人了。”我勸慰著:“黎哥,不要太難過。”上官黎不看我就像在和他麵前的花說話:“她將是我這一生當中唯一真正愛過的女孩兒。”他扭過了頭望著我。我說:“你還年輕呀。”上官黎苦索地說:“淑茵,找一個愛你的人。這樣,也許你的痛苦會少一些。”上官黎沉思著,我的眼睛含滿了淚珠。憑心而論,賈夢鸝的離世給大家帶來傷痛,不僅是上官黎本人,就是上官仁及梁婉容、上官嫦也都為之惜歎。我斟求了梁婉容的意見,特意將客廳擺置的一盆桅子花,托人換成了兩盆長勢更為旺盛和鮮豔的棕櫚。
這一天,山莊到訪兩位不素之客。隻聽當中一人道:“我們是芙蓉鎮公安局的,我是刑偵隊長趙峻熙,人稱‘白頭神探’!他是我的同事耿爽。賈夢鸝涉嫌他殺,我們正在進一步調取有關材料。請問,上官黎人在哪兒?”站在客廳裏,上官仁接受著盤問,聽說要尋找上官黎,便急忙給上官黎通了電話,催促他盡快回山莊。半個鍾頭不到,上官黎駕駛他的奧迪返回了山莊。
趙峻熙一臉嚴肅,出言苛責地道:“請問你是上官黎先生嗎?我們需要核實一些情況,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客廳裏依次是上官仁、梁婉容和我。我們望著兩位到訪山莊的客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上官黎注視著趙峻熙,不以為然地坐在沙發上。趙峻熙看了看同事耿爽,兩人身著整潔莊重的工作裝,一本正經地坐在一旁。耿爽拿出記錄簿,趙峻熙則開始鄭重地詢問:“請問你和賈夢鸝是什麼關係?”上官黎愣了一下,覺得事情甚是蹊蹺:“我……我是他的男朋友。”趙峻熙道:“那麼,你們交往了多長時間?”上官黎說:“我們認識有一年。”趙峻熙望著態度謙順的上官黎,輕輕點了點頭。坐在身旁的耿爽拿出筆,在記錄簿上做筆錄。頓了一頓,趙峻熙抿了抿嘴唇,意味深長地說:“那麼你告訴我,夢鸝出事當天,你去哪了?”上官黎睨視咄咄逼人的趙峻熙,故意撥了撥頭發,思忖著說:“那天我一直待在山莊裏,我的家人能為我做證。”趙峻熙道:“嗯,也許你是待在山莊裏。但是,據我們對你們的手機信息進行比照,夢鸝出事當天,你和他有一段奇特的聊天短信,共有160條。這……”趙峻熙猶豫微晌,看了一眼耿爽,耿爽從隨身帶的文件夾裏取出一遝材料。趙峻熙繼續道:“你們的聊天記錄顯示:是你要求她開車進翠屏山。要知道,當天賈夢鸝喝了酒,而且她根本不具備駕駛資格啊。你怎麼解釋?”上官黎聽完,臉色鐵青,好似一隻瘸鱉趴深缸——把頭伸一伸,通上不來。上官黎忽然站起身,直言道:“這與我有什麼關係,開車出遊是她的自由。”趙峻熙聽了,神情有些激動,他取過文件夾裏的材料,看了看,說:“但是,她根本還不會開車。不僅如此,肇事司機我們已經找到,根據我們對你的人脈關係調查,你和他認識。”上官黎的表情有些冷淡:“認識又怎麼樣?那隻能說明我涉交廣泛。”說著,從衣兜掏出一支煙,用打火機撲哧一聲點燃,在嘴裏使勁吸了兩口。趙峻熙同耿爽四目相望,用眼神做了一番交流。上官仁佇立客廳裏,走近他們,給兩人各點燃一支煙,笑容可掬地道:“兩位公安局的同誌,請先等一等,我和你們公安局局長有交情,我可以用人格擔保,我上官仁的兒子絕不會做出逆天絕倫的不孝之事,你們可一定要調查清楚啊。”梁婉容穿著一件杏黃銀花旗袍,表情似乎有點怪誕,走近到他們身邊,親自沏了兩杯茶放在他們麵前:“我兒子怎麼會是殺人犯呢?你們一定搞錯了。”趙峻熙麵露疑雲,隻得啜了一口茶,緩和著氣氛,道:“兩位不用怕。我們會依法辦案,絕不會枉謬一個好人。”上官仁和梁婉容兩人聽著,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趙峻熙望了望神情正常的上官黎,繼續問道:“請問你是否知道夢鸝已經有一個月身孕。”上官黎怔了一怔,但表明道:“我當然知道。”趙峻熙道:“她腹中的孩子是你的嗎?”他的話未落下,上官黎心頭一震,犯起了嘀咕,他心想:他們怎麼會查到肇事司機同自己的關係,賈夢鸝腹中的孩子應該是自己的,那麼自己會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嗎?他故作鎮定地望著趙峻熙的眼神,過了許久,回道:“是我的孩子。”趙峻熙接著問:“你們好像要分手,是這樣嗎?”上官黎張惶地哂笑,結結巴巴地對趙峻熙說:“這個嗬……是她要和我分手。但是,她要腹中的孩子。”趙峻熙道:“她為什麼要和你分手?”上官黎一時結巴無語:“因為……”趙峻熙的話戳到了上官黎的傷痛,他開始如坐針氈。“快告訴我,她為什麼要和你分手?”趙峻熙的話像利刃一樣尖厲,使得上官黎百感交集。上官黎望了望佇立客廳的父親和母親,再望望趙峻熙和耿爽,難堪地回道:“我已有半年毒癮,倘若一天不吸粉我都會難受。”趙峻熙輕輕歎了一聲,不依不饒地問:“原來是這樣。是你約夢鸝進翠屏山的?也是你的意思,讓她開車去嗎?”坐在沙發上的上官黎抹了抹沁在額上的汗珠,咽了咽喉嚨。上官仁既驚憤、又難掩飾心裏的困惑和緊張,他帶著斥責的口吻說:“黎兒不必緊張。你要袒白,把你知道的情況告訴他們。我們相信,你不是殺人犯!”梁婉容綰了綰鬆散的鬢發,心中焦急,親自為趙峻熙和耿爽斟上茶。趙峻熙和耿爽心裏明白,香墅嶺在芙蓉鎮威振四方,上官仁是杭州經濟界的領軍人物,這樣一個特殊背景的案件,一定會遇到意想不到的阻撓和幹涉。趙峻熙隻覺得案件異常棘手,憑借自己多年的辦案經曆,他有一個奇怪的直覺,那就是,上官黎是殺人凶手。而事實是,賈夢鸝已死,根本是個無頭懸案。當時,既使采取了最好的搶救措施,還是沒能從賈夢鸝的嘴裏得出任何重要線索。他心想,恐怕一次問詢根本得不出有價值的信息和結論,估計還要進行二次甚至三次問詢。這般地,他望了望耿爽,兩人遂即站起了身。趙峻熙道:“上官黎同誌,對於你的問案,我們還要進一步深入。今天隻是初次問詢,請你在二個月內,不要離開芙蓉鎮半步,以配合我們調查。”上官黎隨之站起身,他略帶迷惘地望著二人,隻得應允。趙峻熙絲毫不含糊,留下了上官仁及上官黎的手機號,準備告別離開山莊。上官仁眼望兩人未能問出線索,懸著的一顆心稍稍平撫。他凝視著上官黎,一個已經二十多歲的孩子,壓根沒有懷疑過他。他怎麼會同殺人犯聯係在一起呢,一定是公安局搞錯了。他心想:我上官仁打拚三十年,既是商場詭詐、人事險惡,這種事也絕不會輪到自己頭上。他帶著一絲埋怨的神情,將趙峻熙和耿爽送出山莊。
當他再次走進毓秀樓,第一件事,就是想得到上官黎的肯定回答:“我要你袒白告訴我,賈夢鸝之死與你沒有任何關係。”上官黎義憤填膺,拍著胸膛說:“爸!夢鸝——我怎麼可能殺死她呢?我……我根本不知道她要執意開車。”上官仁使勁咬著牙,聽到他這麼一句話,比較滿意答複。要知道,二十多年來,他辛辛苦苦培養大的兒子,正在等著一番大事要做,他怎麼會和殺人疑犯聯係在一起?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梁婉容捋了捋戴著的一隻翠綠燒料玉鐲,雙手合拜,在一旁說:“我的兒子一定不會幹出殺人的大逆之事,蒼天保佑!”上官仁緊繃著臉,望著她:“夢鸝之死已經給我們帶來了震動。現在,她的故事還要繼續演繹下去嗎?公安局的同誌不是說了嗎,還有二次甚至三次問詢。”上官黎臉色蒼惶,兩名警察的盤問使他深深地受到了刺激。這是一種自尊的蔑視,是一種人格的汙辱。他拿起火機,點燃煙,一支接一支吸。上官仁雙手叉腰,佇立窗下。他望著樹梢上一隻綠色小鳥,像雕刻出的木塑似的,呆呆地呆著。而梁婉容在不停地禱告:“蒼天保佑,菩薩保佑!我上官家族不會蔑視祖宗,不會逆駁人倫,不會傷天害理,不會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我的兒子上官黎是無辜的、是清白的,他不會造孽做出不孝家門之事。”上官仁輕抬眼眸,望望她,他的耳畔充滿她嘮叨的聲音。上官黎喝了一口桌子上的碧螺春茶,吐掉幹瑟的茶梗,他的眼前浮現趙峻熙那尊煞閻羅的影子,而他好似熱鍋的白鱔——把腰拳在一堆,再動不得了。上官仁說:“黎兒,在你和夢鸝的事情上,爸希望你不要隱瞞任何問題。警察既已找上門,就不能躲避,而是主動積極的應對。你明白嗎?”上官黎驚魂未定,坐立不安。他將煙蒂入在煙灰缸裏,豁地一下直起身,語氣鏗鏘地說:“爸,我已告訴你三遍了。夢鸝之死與我無關。”梁婉容做完禱告,走近上官黎的身邊:“人生多一點磨礪,未必不是好事。你爸打拚三十年的宏偉事業,還需要由你繼承。我相信在我們上官家族,都翹首期盼你的成長哩。”上官黎一聽此話,立時心中波瀾湧動。人生岔路口,總是讓人迷惑。人生挫折時,總是讓人退縮。他知道父母對他殷切萬分,更知道上官家族給予他沉甸甸的責任和使命。他微蹙雙眉,拳頭緊握,內心撫不平風疾雲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