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鷦鷯情深 第四十章天欲裂冷懟淑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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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悅而沮喪地抱怨著,一個人來找上官黎。
我依舊穿著那件翠綠色軟綢質料的媚嬉裝,頭發鬆鬆挽在腦後,纏著粉紅絲綢帶,一雙黑布鞋上攀扣著兩枚薔薇色紐扣。當我站在上官黎的房間裏,看著躺在床榻上的上官黎時,隻抖抖瑟瑟地說了一句:“我懷孕了!”
霎時,上官黎眉毛一擰,全身像觸電般翻身下床,有點驚訝,有點茫然,將我拉攏近前:“你……你說什麼?”我苦楚一哼,放任自己的道德良知,無比暢亮地笑道:“我說,我有了你的孩子。”上官黎聽了,像日本富士火山將要爆發一樣,兩眼冒出一團火焰,注視我許久。
上官黎搔搔頭發,終於急不可耐、毫不回避地問:“淑茵,你咋知道的?”我雙手絞動衣襟,欲哭無淚,欲喊無聲,隻道:“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我們女人最敏感之事,無非於此。”上官黎深咬著嘴唇,眼眸裏沁出一抹淡淡的濕潤。他是那麼緊張,但是,他分明又在極力壓製衝動。這種複雜的結果,對於我來說稍稍感到了意外。上官黎內心激蕩澎湃,怪怨道:“上醫院做檢查了嗎?”我回道:“沒有!”上官黎一愣,無耐地說:“除了醫生的斷言,其餘皆是無稽之談。”他點燃一支煙,吐出霧圈噴向空中,那煙霧仿佛清晨飄散在莫愁湖畔的嵐煙。我微聲道:“那,一定要進醫院嗎?”上官黎聽了驟然一怔,大腦裏想著對策:“好吧,我應該對你負責,咱們明天上醫院做檢查。”
天微微亮了,一夜沉靜在惶恐不安中的我,早早洗漱完畢,身穿一件漂亮的掐絲雙枝牡丹小衫,腳上是黑白絲絨筒靴,靜候上官黎。上官黎踏踏地走出毓秀樓,一溜煙地來到夢蕉園。他推門而入,正看見我倚閭望切地坐在床榻上暗自垂淚。“好一點了嗎?”他問。我抬起迷茫的雙眼,說:“昨夜倒是好些了,誰知,現在又覺得難受。”上官黎勸了勸我,說:“我們馬上去醫院。”
我們兩人駕車悄悄來到芙蓉鎮上,找見了坐診的杜纖雲醫生。上官黎一臉急切地催促杜纖雲:“杜大夫,你務必好好看看,她究竟怎麼了?”杜纖雲看了看他,隻覺滿麵英氣,一表人才,無形中有富貴高傲之態折殺凡俗。轉而,他讓我伸出右手,然後用手指壓在我腕部的筋脈上。一番診斷後,他笑著說:“沒事兒,應該恭喜你,你懷孕了!”我著實一驚,從坐椅上直起身。我幾乎是帶著駁斥的口吻道:“不,怎麼可能!大夫,你千萬診斷清楚了。”杜纖雲自信地說:“你放心吧,不會有錯。”我回臉望著一臉詫異的上官黎。上官黎說:“沒事別怕!有我呢。”之後,杜纖雲提醒了我一些注意事項後,我們手牽手走出醫院。我靜靜坐在車裏,準備隨上官黎返回香墅嶺。我異常擔憂地說:“黎哥,接下來怎麼辦?這個孩子……”上官黎開著車,內心充滿沮喪、惆悵和惶恐,他說:“是啊,怎麼辦好?我們現在無夫妻之實,怎麼能要孩子。”我輕輕地一陣抽泣,我傷心自己不應該同上官黎越軌,傷心自己菲薄的命運,像園圃裏一株花,被人采擷。我們坐在車裏,任兩旁青山隱隱,荷田悠悠,隻是無心觀賞,一直開車駛入香墅嶺。
晚上,夜色遮掩不住我孤獨纖瘦的影子,我望著窗外無心入眠。安靜地坐在房間,我一個人痛苦的哭泣。葆君到了十點鍾才返回夢蕉園。葆君看見我坐在桌邊,輕聲哭泣的樣子,一時憂傷不已。葆君輕輕撫了撫我的黑發,問道:“怎麼了,姐姐,你怎麼哭開了?”“我,”我似弄影團風,一抬雙眼,兩隻眼眶噙滿悲傷的淚。葆君道:“姐姐你想說什麼,說呀?我聽聽!”我呆了一會兒,本想告訴她實情,但咽下了後麵的話。“我為黎哥而哭。”我隻說了幾個字。葆君一驚,以為我被他欺負了,於是不高興地問:“他欺負了你,你還為他袒護嗎?你,快點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了?”我思慮道:“你覺得他人怎麼樣?”
葆君望望我,起先有點質疑,直言不諱地道:“他家有地位,他是個典型的高富帥。我覺得我們高攀得上就已經很知足了。”“是嗎?”我微微一笑,猶豫再三地說:“你知道嗎,從我進入山莊,他就……”“他就怎麼了?”葆君追問我。我哽咽著,逞借一絲無耐,用黯啞的口吻說:“也許他已經愛上我了!但是,我們出生低微,怎能與他暗通私好。”葆君內心驟然一顫,愁悶,像蜘蛛肚裏抽出粘膩的絲,一圈圈地在她心上纏繞著,使她心慌。僅管她也喜歡上官黎,但我的一襲話,將她徹底激醒了。一刹那,葆君的眼淚也悄悄滾落。我往後一看,發現妹妹隨我流淚,臉畔嬌紅,像雞冠花,緊忙問:“妹妹你怎麼了,怎麼跟著我哭泣呢?”葆君忿怨地望著我,趕緊揩了揩眼淚:“不,我沒有哭,隻是想起姐姐,不由得哭了。姐姐,”她拉住我的手,說:“不要再哭了。幹完了今年,咱們就回老家,這兒不是我們久留之地。”我輕輕歎了一聲,痛訴地說:“從進到香墅嶺的第一天,我已真正感受到我們這些卑農所處的環境和地位。也許,咱們一輩子也不會像先生、夫人那樣,擁有萬貫家資、享受不盡的財富。”葆君聽了,微微皺了皺眉。我想了一會兒,又說:“今年,我們一定要回老家,家中爹娘一定在想念我們。我們不孝,背離了他們,讓他們日夜為我們牽掛。”我們兩人殷殷切切地訴說著,道不盡的愁苦,聊不完的淒涼,一直到後半夜才睡下。
天轉眼泛白了,蔚藍澄靜的天空毫無任何雲霞。葆君來到了繡坊店,今天她要給客人交付兩件繡品。兩件繡品的名稱是《喜結連理》和《杏花微雨》。葆君坐在店裏,隻等客人來取。誰知,尚未等到客人,卻等來了梁婉容。梁婉容讓司機在門外等候,她一個人進到店裏。梁婉容穿著一件製作的像旗袍一樣的杏黃銀花綢緞裝,拿上兩件繡品,問葆君話。
梁婉容問:“客人還沒來嗎?”葆君笑道:“夫人,客人還沒來。客人是隔壁的王大娘。”梁婉容露齒微笑,環看繡坊,僅管店麵咫尺方寸,卻琳琅滿目。一麵牆壁上,掛滿葆君繡出的繡品,有《秋魂》《梅瘍》,還有《常娥奔月》《昭君出塞》等。兩人閑聊無關緊要的話,王大娘恰好悠步而入。“王大娘,你來了呀?快請坐。”葆君將王大娘請了進來,讓她坐下。“哦,王大娘,這位是我家夫人。”葆君介紹說。梁婉容謙遜地一笑,道:“這位大姐,是來拿繡品的嗎?”王大娘道:“夫人你瞧,前個兒給人家撮合了一對新人,今天取回我給他們贈送的繡品。”梁婉容點了點頭,說:“原來是這樣啊。那你覺得兩件繡品給您繡的怎麼樣?還滿意嗎?”王大娘笑道:“滿意,我非常滿意。這位姑娘呀,手可真巧,我特別喜歡她的繡品。”王大娘一臉含笑,拿著葆君的繡品細撚慢攏,看了又看。梁婉容笑望著,問道:“大姐是幹什麼的?”王大娘看著她,笑道:“在家看護孫兒,已經退休好幾年了。家中閑來無事,常給人說媒撮合,搭牽紅線。”梁婉容登時一驚,再問:“大姐會說媒?”王大娘一聽,語調抬高了八度,笑道:“是嗬,我老婆子已給芙蓉鎮上十對年輕人撮合了好事。”梁婉容聽後,心中怦然跳動,心想:麵前大姐既然會說媒,為何不讓她給黎兒說一樁親事呢?為了一個夢鸝,他已經飽受屈辱。現在又要為淑茵損眉折腰。對,讓她給上官黎說一樁媒。拿定主意,梁婉容將心裏所想和盤托出。王大娘笑著,袒蕩地說:“夫人既是香墅嶺的大戶,理應不怕兒子尋不到一樁好親事,既然委托我老婆子,那我就獻醜了,改明個兒我一戶一戶看,凡看到那家境殷實、人緣不錯,人長得標誌俊俏的,我都給您留個心,稍人給你帶個口信。”梁婉容聽了高興極了,心裏暗自佩服王大娘心直口快,嘴角利落,句句皆說在她的心坎裏。
梁婉容笑道:“王大姐,那麼這件事情我就委托你了,倘若成了事,我給您馨香禱祝,一定會重重的抱答您。”王大娘為人爽快,一番舌吐蓮花後,拿上繡品心滿意足地走向店門外。
請人說媒這樁事兒,葆君聽了後,頓覺情況不妙。她一直在梁婉容身旁,她們倆人的談話,她聽得真真切切,幾乎使她心驚肉跳。當晚,她返回香墅嶺,將此插曲半字不漏地告訴了我。我聽後立時啞口無言。我知道,這一天遲早來臨,隻是不曾想會來得如此之快。“姐姐,你怎麼了?你一定要想開呀。”葆君見我一語不發,未免嗔驚,急忙勸慰。而我,早已慌了神,眼淚叭噠叭噠往下落。葆君道:“姐姐,你不要哭啊。”我說:“不,好妹妹,我沒有哭。”我強忍內心痛苦,咽下了眼淚。我知道,既使上官黎是真心誠意愛我,上官家族也絕不會容忍我入主香墅嶺。不僅如此,我已身懷有孕,確知這樣糟糕的壞消息,像蜂蜇般在我柔軟的心上叮了一下,我的心因疼痛而腫脹了。我垂下頭,輕輕哭泣,任由眼淚簌簌而落。“姐姐,還說沒有哭呢?”葆君拿上紙巾緊忙遞給我。我依然哭泣,不停地哭泣。葆君一時著急,不知道該怎麼辦。看著我痛苦的樣子,她突然想起上官黎。想歸想,她急忙走入一縷暗暗柔柔的夜色裏,奔向上官黎的房間。
上官黎直撅撅地躺在床榻上,眼望窗外繁星閃爍,月輝溢簾,一絲焦慮湧上心間。近一年的治療,使他的失意症暫時緩解。同時,他患上了可怕的焦慮症。他躊躇不定,常常整夜不能入睡。現在尚不到歇寢,他周身疲倦,想躺下睡一會兒,但,眼前忽閃著眾多人的影子,使他難以入眠。他突然聽到腳步聲傳向房間,接著,伴隨一聲聲敲門。上官黎慵懶地伸伸腰,應了一聲“請進”,葆君便走了進來。“怎麼了?你找我有事?”他看見葆君一張臉龐蒼白無神。“我,”葆君一時羞慚,直點頭。“究竟怎麼了?”他追問道。葆君無法回避事實,將我在房間哭泣的事情講述給他。上官黎聽了,既不驚怪,也不緊張,隻說:“好吧,我隨你一起去看看她。”他滿腹疑雲,奔向夢蕉園。進了房間,他發現我在窗下支頤凝坐,不停地哭泣。他走上前,驚愕地問道:“淑茵,淑茵你怎麼了?為什麼哭泣?”我怔了怔,看見是上官黎。我急忙抬袖將眼淚抹幹淨:“不,我沒有哭啊。”上官黎微聲喝道:“還說沒有哭呢。不要騙我,告訴我怎麼了?”半晌過後,我問道:“你會對我好嗎?”上官黎一笑,愁悶地說:“我當然會對你好,這麼長時間難道你沒看出來嗎?我對你是真心的。”“真心?”我抬起一雙迷惘淚眼,咬著嘴唇,“我每天掉著肚子,像窩藏著千斤毒品,讓人心驚膽戰,你還敢說真心?”上官黎緊緊握住我的手,道:“不!淑茵,你別怕。我會告訴我母親,讓我為你負責。”
當天晚上,上官黎來到了梁婉容的房間,他望著梁婉容,一臉凝重,兩隻眼眶溢滿淚花。梁婉容披著那件黑緞子圩嘔屏的浴衣,臉上拍了一些黛詩雨護膚水,惶惑一驚,抓住上官黎的一隻胳膊,問:“兒子你怎麼了?”上官黎非常難過,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你究竟有什麼事,你快點告訴我呀?”梁婉容一著急,聲音抬高了三分。上官黎淡淡地說:“這件事需要我負責,你聽後不要責備我。”“好,你說!”梁婉容爽直地答應了。於是,上官黎道:“她懷孕了,是我的孩子。”“她,她是誰?你在說什麼?”梁婉容盯著上官黎躲閃的目光問。上官黎輕輕地“嗬”了一聲,難過地垂下了頭。梁婉容反應過來,詢問上官黎:“你,你,你是說淑茵?”上官黎結巴地說:“是的媽媽,她已經有了我的孩子,一個月了。”他的眼淚飄落地板上。梁婉容一時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她冷冷地望著,望著窗外,望著窗外漆黑的夜。“你不應該告訴我這些,因為你根本不能做出這種事。”梁婉容氣急敗壞地說,“去,把她找來,我有話要問你們。”“媽,”上官黎抓住梁婉容的手,軟磨硬泡,慢慢地說:“我可以把她找來,但你要答應我,不要為難和責備她。”
上官黎悵然若失地走回夢蕉園,將我帶進了梁婉容的房間。梁婉容一看見我,立時大聲嚷道:“快說,你們究竟怎麼回事?”我淚如泉湧,不知道如何回答梁婉容。梁婉容高昂著頭,上身一件薄衫,衫領口繡一圈粉色丁香花。她心裏異常氣憤,但不忘一個長輩寬容的底線。“媽媽,你聽我說。”上官黎平靜地對她說,“我愛淑茵,從她進入莊園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歡上了她,我們已經做好了準備,您可以任意處罰我們。”梁婉容聽了,哭笑不得,問:“你自己說吧,現在怎麼好?”“媽,”上官黎走上前,輕輕攬住母親梁婉容的雙肩,“我想取她,您能答應嗎?”“這個,”梁婉容一時哽咽,但慎重地想著對策,“我不能這麼答應你們,你必須征求你爸爸的意見。”“我爸爸?”上官黎稍顯遲疑,“好,我現在就去找他。”他說完果真下了樓,到客廳找他父親上官仁。上官仁坐在沙發上,喝著一杯芒果果汁。上官黎走上前照麵而坐,將所有關於我們的故事都告訴了上官仁。上官仁聽後,僅管驚詫,但保持著相對平和穩定的心緒。他知道上官黎從小對認定的事絕不後悔。現在,他認定了我,一樣不會後悔。隻是他不明白,上官黎怎麼會喜歡上我——一個家世卑微,沒有任何社會地位之人。他袒然地望著上官黎,一個已經二十幾歲的大男孩,一時陷入深深地徨惑之中。
上官仁望著上官黎說:“我早知道,夢鸝之死對你本人有重大影響,你的人生從此走向另一條軌跡。但是,我們還活著,你不能因她而使我們傷心落淚啊。”上官黎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他輕輕點頭,不敢抬頭望同樣含著淚水的上官仁。兩人在月光裏道出心裏的苦痛,上官黎顫顫巍巍地請示,積極而主動。上官仁歎了一聲:“你有你自己的選擇,人生的道路有太多荊棘、太多坎坷,希望你能把持住自己。”月光落在他蒼老的臉龐上,他顯得十分疲憊。“爸,”上官黎流淌淚水,低聲說:“往事已經過去了。現在,我隻想麵對今天的我。那一段傷痕對於我無比深刻、無比艱澀,我不想再回憶,回憶夢鸝。我的身旁有淑茵,她人很好,難道你不覺得嗎?”上官仁帶著一絲反駁的口吻道:“是的,淑茵是個好姑娘,這一點我承認。但是,我們不能忘記她的身份,她的老家在貧困的承德山村,她出身貧寒,也許不是你選擇她,而是她在選擇我們。”上官黎一臉惶難,道:“她在選擇我們?”上官仁一本正經地說:“是啊,她在選擇我們。”
上官黎倔強地說:“她已經懷了我的孩子,一個月了。您能告訴我一個解決的辦法嗎?”上官仁聽了一頭霧水,帶著半分質疑望著:“難道你真想取她為妻嗎?”上官黎咕嘟著嘴,一臉愁絲、一臉不屑、一臉激躍,不容質疑地大聲說:“嗯,我想取她為妻。”上官仁著實一驚,道:“你們兩個應該考慮清楚,我也需要考慮考慮。”
上官黎望著上官仁,他的父親,這位值得人尊重、富有涵養之人,一直以來,悉心包容、愛護著他。但“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他經曆了那麼多磨難,那麼多不幸,他需要把所有噩夢從他的生活和記憶裏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