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景仁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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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宮
景仁宮裏。
花開了又落。她隻是終日默默。
隻在侍候太皇太後時,頗為細心。
隻是太皇太後說,看著她便不由想到安豫王。隻吩咐她有時候過來幫她抄寫下經書。她抄著抄著,心倒是更靜了。越發出塵一些。
太皇太後便有幾分歡喜,又知她在安豫王床前盡心盡力侍奉湯藥,那日的悲戚神情更不是裝得出來的。又聽她慢慢說些安豫王的日常小事,心倒也慢慢放下。
這日難得地拍了她的手道:“該是說我兒他有福還是沒福呢?景藍和他生分後,難得你陪了他一些日子,讓他多少有些開心……”
花如雪低頭道:“是如雪沒有福氣……”
當今聖上馮預倒是很孝順,隔幾日便會來給祖母請安。
有一次碰到花如雪,見她衣裙素淨,全不似之前來的那次,仿佛是兩個人了。眼中詫異,不由笑著問祖母:“皇祖母,這可是……?”太皇太後道:“你皇叔把她托付給我。若她之後一日不嫁,便一日是你的長輩,可別缺了禮數。”
花如雪忙忙跪下,輕輕道:“如雪不敢。”
沒想到馮預笑著作揖:“小皇嬸這廂有禮了。”
太皇太後和身邊的蓮姑姑都笑起來。連站著的幾個小宮女也低頭偷笑。花如雪不敢抬頭,惶恐萬分。
還是太皇太後招手道:“如雪過來。”才解了她的圍。
皇帝開始和太皇太後說一些朝廷上的事。
花如雪請示了蓮姑姑,拿著手上的《金剛經》去旁邊的隔間抄寫。
不知過了多久,抄完交給蓮姑姑,這才往外走。
院中古槐枝葉茂密,綠蔭入蓋,發出陣陣槐花香。那香氣真是沁人心脾。
花如雪站了片刻,心想,槐樹不是很忌諱種在房屋周圍嗎?看來太皇太後並不迷信。
這古槐,到了夏日,確實可以給人不少清涼呢。
貪戀了片刻。
才慢慢走到自己住的地方。
現在這段時間,倒真是一點不壞。
但是以後呢?
她問自己。
若是太皇太後問自己的心意。
她該怎麼說。
若是她不問,那麼……是不是在太皇太後的有生之年裏,都像蓮姑姑那樣陪在她身旁。
似乎也並不壞。
反正她是個簡單的人。
就把自己扔給命運吧。
這些日子,梳妝打扮的事都省了。隻是梳個宮中常見的發式,穿得也分外素淨。她覺得這是她目前的心境,也是將自己視為安豫王的未亡人。
從太皇太後那裏回來。
也就是看《金剛經》和《心經》,她不討厭這些經書,一句一句研習過去,仿佛在學一個高深的道理,看多了,就能忘記心的那種悸動。
她現在發現自己總算是有一個長處:就是特別能隨遇而安。這樣大概不會活得太苦吧。
唯一想的,便是那時安豫王的懷抱,他有力的臂膀。
失去了。那麼現在這些經書,便是她活著倚靠的臂膀。
花如雪所住的,是一處僻靜的院落。名叫藏英閣。
聽著很像是藏書的地方。
花如雪很是歡喜。
院中有點潮濕,種著兩株櫻花樹。這些時日正在熱鬧開放。
花如雪摘了幾隻長得繁密的。
在手中輕輕嗅聞,覺得不如槐花香,更不如桂花。
她記得小時候在一處園林裏見過桂花樹,滿樹金燦燦的桂花,還沒走到跟前,便被那馥鬱沁人的香氣吸引。讓人聞到便振奮迷醉,那是她最喜歡聞的香味。
槐花的香則帶點鄉野的淳樸氣息。
櫻花,開得嬌豔,卻沒有香味,或者太淡了吧。
看著,倒很是賞心悅目。
回到屋裏,將一朵櫻花小心插在鬢角。
鏡中人神色凝重,和嬌豔的櫻花似不相襯。
夜中,夢見安豫王容顏如昔,穩步走來,她上前撲進他懷中,他麵容似有喜色,又若憾甚。
但她已無他顧,隻顧抱緊他的脖頸,讓他緊緊抱著自己。
她仿佛看到幼小的自己,那個尚是孩童的哥哥在外戲耍時不慎摔死後,那個怕被遷怒在爹娘麵前永遠戰戰兢兢的小女孩,母親的陰沉的臉,那個並沒有給過她多少愛的家庭。父親出事後那些惶恐不安的日子裏,母親一直在數落父親,也數落這個不知事的女兒,意思是如果她早些答應嫁給王知州的那個傻兒子,說不定就沒有這場災難了。
當安豫王救了她也救了她家人的時候,當他給予她一個男人的愛慕的時候,她心裏僅有的那一絲不甘也消散了。
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但是在她麵前,他是那樣寬厚、溫柔,那種嗬護,那種珍惜,仿佛她是易碎的物品。
現在想起來,那時候他已經病重。大概是知道命不久了,所以更多了那份悲憫的愴然。
他常常一瞬不眨地看著她,看她臉紅地垂下頭,埋首在他懷中。現在想起來,那一刻他是什麼心情。
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刻,現在想起來,他仿佛都是隱忍的、沉默的。大概因為說了什麼都沒有用了。所以分外溫柔。
她沒有落紅。他也並不問。
她羞慚地暗示他:“我是清白的。為什麼……”
他隻是笑:“我信你。”
俯身將她抱起:“傻瓜。”他那一瞬是笑的。仿佛她的傻衝淡了他的悲傷。
當明了了一切,再回頭去看。
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很愛她。但是,那種溫柔,一定不是裝出來的。
他在最後的病痛中,雖然太醫用了重藥,但仍然痛得一頭汗。看她吃力地揉壓他痛楚異常的腹部時,他製止了。兩個人四目相對的片刻,她看到他眼中的不甘和疲憊。汗水涔涔,濕透了她和他的衣衫。
疼痛過後,他陷入昏迷。
那種時候,一個人大概是會瘋狂的。但是他仿佛是刮骨療傷的關羽,不,關羽隻是一個小傷,他還可以下棋。可是他連與她對視的力氣都沒有了,疼痛過後便是長時間的昏迷。
這些,她都不敢對太皇太後說。
但是她覺得那個曆經三朝,風雨不驚、根本不缺智慧的老人,已經從她隱約遲疑的話中,聽出了一切吧。
要不然,為什麼太皇太後在愛子死後,身體越來越不濟事了呢。今天,太醫那邊已經先後來過三趟了。都是來看太皇太後的心口疼,已經好些日子了。
她現在能理解一點自己的爹娘了。為什麼他們失去兒子後,對她越來越涼薄。也許,那種愛子失去的痛苦,讓他們失去了理智吧。
她還記得他短暫的清醒十分,緊緊地擁她入懷。他的手臂是那樣緊,讓她喘不過氣來。但是她很歡喜,因為看著他那樣痛苦,她寧願自己死了。
他身上的濕熱沾染到她衣上。兩個人身上的汗黏在一起。仿佛是痛,又仿佛是歡喜。他撫摸她的臉,她的腰身,無限輕柔地吻她,聽她發出羞窘的推拒,眼中是一片水光。
不知道是淚水還是別的什麼。
他最後的十分,將她的手按在太皇太後的手中。
她想,那到底是即興起意,還是他早已想好的。
按說他並不知太皇太後會在最後關頭趕來,那麼,就應該是臨時起意的了。
但她倒寧願他是早已謀劃好的。
那樣,說明他在意她,不願意她落到別的男人手裏。
雖然自私,卻是愛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