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羽扇，襯美人。
    她以絕美的姿態躍進太真殿，引來殿內人一致驚呼。
    說是驚呼，卻也不盡然。中了迷仙音，仙力渙散，體力也是不濟，用的力是驚呼的力，但發的音卻如同哼鳴，想必這一聲在心中是振聾發聵。
    方洛文驚得是，居然會有外人闖入太真殿；左護法龍吟驚得是，不僅有外人闖入，而且還是個女人；而陸星芒則與他們不同，他驚得是，這個女人的目光如此熟悉，竟同羅錚眼中見到的一樣，內藏無盡秋水，引的心神蕩漾。
    她卻無心關注他們的反應，幾個起落，便到了陌生男子的身邊，手中羽扇一甩，三支羽箭迅疾而出。
    “錚錚錚~~”
    在紅光劍身上敲出三響，立時把這柄飛劍撞飛到了牆角。龍吟趕緊驅控，怎奈仙力不濟，加之羽箭衝力甚猛，劍身反插入牆內，拔不出來了。
    “哥，你怎麼樣！”
    女子扶住錦衣男子，關切問道。
    “如。。。如依，帶上。。。帶上東西，快走！”
    男子傷重，話語斷續，可最後‘快走’二字說的卻是極為利索和短促，語氣中充滿了急迫和恐慌。
    女子眼中含淚，他們兄妹自小相依，感情極深，見此已痛徹心扉。她恨不得馬上帶他走，片刻也不停留，找個僻靜安全之所，為他療傷續命。可當她發現兄長身上，並無仇人首級的時候，卻將銀牙一咬說道：“走，一定走。但走之前，我先取了那老賊人頭再說！”
    說完，她提羽扇，便要搶去蓮台之上下手。
    錦衣男子忙收了羽刀，抬手將她拉住，神情肅然說道：“你。。。不能去。”
    女子柳眉緊皺問道：“為何？”
    錦衣男子指了指自己胸口，一字一板說道：“他用的。。。是，混元。。。電光鑿。”
    女子聽完，一愣道：“混。。。混元，你是說，他不是。。。。。。”
    錦衣男子點點頭，麵露慘笑道：“嘿嘿。。。，真沒想到，大費周章，竟然，竟然。。。。。。”
    說到這兒，他再也說不下去了，雙目微閉，用手抓住白芒劍柄，‘噗’一聲將劍拔了出來，回手插入柱中。
    血，從傷口處滲出，滴滴答答留下，將方磚浸紅了一片。
    “哥~~！”
    女子已然淚崩，她伸手去堵那傷口，可血還是順著指縫緩緩流出，根本無法止住。
    男子擺擺手，說道：“沒。。。沒用的，那劍能化。。。化我血氣，看來，今。。。今天，大限將至，我該。。。該去見，去見族人們了。。。。。。”
    女子哭喊道：“不，我一定會治好你。咱們現在就走，你一定撐住，回去就有藥，回去就能治了。。。。。”
    男子看著妹妹，露出了欣慰的神情，他知道自欺欺人是怎樣的感覺，也知道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希望，留給自己的同時，也在給予別人，尤其是在麵臨生死抉擇，希望便更能增加生的機會，從而驅散死的陰影。所以要有希望，不僅是為了自己，也為了別人。
    “好，哥哥聽你的。”男子突然煥發了精神，臉色不再難看，體力似乎也好了起來。他雙手齊出，幻化成兩隻丈餘長爪，將供桌上的金丹和寶燈收入囊中。
    “吃了它！”男子將金丹遞給妹妹說道。
    “不，你傷重，你吃。”女子拒絕道。
    男子微露怒容說道：“峰下三千太玄宗弟子，你不提升功力，怎麼能保我出去？快吃了！”
    “可是。。。。。。”女子還想爭辯，忽聽殿外腳步雜亂，轉頭看時，已有十幾人湧了進來。她當下不再猶豫，接過金丹服了下去。與此同時，遠處傳來痛心的叫聲，那是方洛文在痛惜自己的心血。
    可惜沒人關注他的感受，眾人的焦點，都在錦衣兄妹身上。
    左護法龍吟頓時有了底氣，他獰笑著對二人說道：“幫手已到，爾等還不棄械投降，更待何時！”
    那十幾名弟子也齊聲附和道：“太玄神威，俯首留命。”
    兄妹兩人聽完，具是一笑，笑容中充滿了輕蔑和不屑。
    女子轉頭問男子道：“哥哥，你怎麼看？”
    男子冷然道：“都是些蛇蟲鼠蟻，卻在此大言不慚，真是叫人好笑。”
    “說得沒錯。”女子莞爾一笑道：“即使這樣，那我們兄妹，就給拿出點本事，讓他們看看什麼叫神威，怎樣叫俯首。”
    “好，就按你說得辦。”
    兩人一拍即合，各提兵刃，衝向殿門口的人群。
    那些太玄宗弟子見狀，急忙馭劍而起，頓時十幾把飛劍，組成劍林，向兄妹二人罩去。
    劍光寒寒，不留半分餘力，隻求以勢壓人，讓對手無所遁形，身死於劍林之中。這是太玄宗最基礎的戰法，也是飛劍強於其他神兵之處，不需排演，便能組成最基本，也是最有效的殺陣。
    隻可惜，這樣的殺陣，碰到的卻是塊‘頑石’。
    羽翼飛旋，密如麻團，將兄妹包裹住，硬生生滾入劍林之中。
    一時間，水漫金山，巨浪拍岸。聲勢可謂浩大，但在堅固的‘頑石’麵前，卻隻是濺起層層劍花，留下聲聲鏗鏘而已。
    眾人驚詫，再禦劍擊之，亦然。
    反複幾次，那‘頑石’已滾至眼前，在一片驚叫聲中，瞬間裂開，兄妹二人脫殼而出，化作疾風暴雨，徹底將人群席卷一番。
    二人說到做到，大顯神威的同時，換得了眾人的俯首。
    禦劍者受挫，飛劍就失了攻勢，如斷線風箏向四下飛去，或插入牆中，或掉落地上，分分亂亂散於殿中各處。
    打傷了眾人，消除了障礙，兄妹二人跳回石中，繼續向殿外奔走。
    行到台階下，第二波劍雨自遠處襲來，這次數量更多，攻勢也更加淩厲。
    兩人依葫蘆畫瓢，借助羽翼陣的保護，又瓦解了一隊弟子，可還劍落之聲未息，第三波攻勢又到了。
    這一波的人數和質量，更勝前兩次，不僅是弟子，連各分社的師父，乃至右護法虎嘯，也相繼馳援而至。
    任你頑石再硬，也抵不住流水的反複衝刷。
    羽翼逐漸掉落，陣型也不如之前緊實，從外觀即可推測，它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錦衣男子抬起微顫的手，在女子頭上撫摸著，用溫柔的語氣說道：“如依啊，哥，怕是走不了了，但你還是要勇敢地活下去。記住，不要再想報仇的事，那不是你該做的，也不是你要承擔的。你需要美好的未來，一個自由自在的廣闊天地。而不是思來想去，困守在仇恨的穀底。那樣，隻會耗盡一生，最終以死解脫，就如今日的我一樣。希望你理解，也希望你明白。”
    “不，你不會死，不會的，我們一起衝出去，一起去過想過的生活。我就你這一個親人，我不想，也不能再失去。求求你，活下去。。。。。。”
    女子神情黯然，泣不成聲，後麵的話，已哽咽地說不出了。
    錦衣男子卻很超脫，麵上除了慈愛，不見半點憂愁，他憐愛地說道：“傻丫頭，我們不是人，也不是仙，沒必要騙自己。你我都看慣了他們的虛偽，就更應該堅持本真的東西。所以現在要做什麼，你應該比我清楚，所以沒必要糾結，隻要不辜負我的期望就好。”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語境中卻透著慨然之情，接下來的事情，已由不得女子多想，因為瞬息之間，男子將一切都化為了行動。
    隻見他默念咒語，那羽翼陣頃刻爆開，發作萬支羽箭，向周圍散射開來，不僅衝散了劍陣，也驚退了眾人。借這個間隙，他取出七伶樂舞燈，往半空一祭，大聲念道：“寶燈開，仙樂來，莫管俗間事，拋盡煩與哀。得快樂時且快樂，莫失佳麗入你懷！”
    咒文道完，那七伶樂舞燈瞬間大了數倍，燈罩向外打開，裏麵光芒萬丈，傳出陣陣仙樂之聲。這聲音如同飛蟲，飄悠悠落入太玄宗門人都耳中，讓他們不禁心馳神往，骨酥肉麻。
    緊接著，千百個美女自燈中飛出，伴隨樂曲，落入人群中。她們身著薄紗，風姿綽約，表情嫵媚。一邊載歌載舞，一邊投懷送抱，貼身挑逗眾生。
    此等招數，對於這些修仙之人來說，那可是致命的。壓抑了許久的欲望，在目眩神迷中，充分得到了釋放。不管是真的，假的，被迷惑，還是裝作被迷惑，反正這眼前的快活實在難當，先享受了再說。
    有道是：人家皆醉我獨醒，不禁無趣還煞風景。
    連右護法虎嘯都沒能把持住，一同加入到這場狂歡之中。
    飛劍變成了燒火棍，在院中七歪八斜散落，沒人去管，沒人去拾，苦心修煉的神兵，此刻也不如纖腰美腿重要了。
    目睹著修仙之人的醜態，錦衣男子笑了，笑得很得意，笑得很滿足。這些自喻君子，欲登丹丘的家夥，不過是凡體肉胎，在欲望麵前不堪一擊，尊嚴和節操碎了一地。
    他遞給妹妹一個溫暖的眼神，裏麵包含了很多，有愛，有希望，有無盡的未來。
    女子站在旁邊，輕喚一聲：“哥。”
    男子心頭一震，咬牙沒讓眼淚流下，他別過頭說道：“拿著它，走吧。”
    一支孔雀翎落在女子手上，這是訣別的暗示。
    女子流著淚，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見男子再不回頭，隻好隱隱忍住。
    她走了，穿過那些凡夫俗子，那些在欲望麵前，如此不堪的人，大步奔向廣闊的天地。
    男子了卻了心願，神情一鬆，驅動七伶樂舞燈的法力也消了，原本的靡靡之音，萬千的香煙美女，頃刻化作塵煙，消散的無影無蹤，隻留下一群目光茫然的男人。
    虎嘯最先緩醒過來，他晃晃腦袋，回憶了回憶，頓時羞怯難當。
    他不允許今天的事，被外人所知，而掩蓋真相的最好方法，就是殺人滅口與毀屍滅跡。於是他禦起雙劍，首先毀了那七伶樂舞燈。
    這一出手，眾弟子也紛紛效仿，劍雨之下，寶燈被切的粉碎，就如剛才的幻音美景一般，化為塵埃，再也尋不見了。
    接著，千柄利刃懸到了男子頭上，虎嘯踏上一步大喝道：“孽畜，速速就範，不然叫你和此燈一樣。”
    男子聽罷，大笑道：“癡人說夢。”
    虎嘯暴怒道：“我看你是找死！”
    心念一動，雙劍飛刺而來。這無意成了攻擊號令，其他人也一同禦劍殺來。
    麵對漫天劍雨，男子張開雙臂，喊出此生最後一句話：“登雲頂入天宮者，唯我錦雉裳無天。”
    其聲振聾發聵，其音可撼山河。
    山腳下，女子聽的清楚，她不敢抬頭去看，隻將手中孔雀翎握的更緊，腳下走的更快了。
    

    作者閑話：

    這章寫的好多，好累，好傷神。